第十七章 旷世奇缘（1、窗外再现）

    1998年9月的一天，下课铃响了，照例向同学们宣布下课后，我合上讲义夹，信步走出了教室。学生们随后涌了出来，很多同学在楼道里与我擦身而过，快步走向楼梯出口。一位女生走到我身边，对我嗯了一声，同时递给我一封信。我是第二次给9717班上课，还不知道女生叫什么名字。
    女生不叫我老师，交东西给我时，竟用鼻音与我打招呼，我丝毫没有感觉学生不懂得礼貌。这学期，我上全校六个中专班的《公共关系》课，兼任校报编辑，经常有学生向我投稿。我接过女生的信，随手放进了讲义夹，待到编稿时再作处理。
    女生一直跟随在身边与我同步而行，好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而难以启齿。我主动询问道：有什么事吗？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讲义夹，想看看她信中到底写的什么。
    女生顿时显得有些慌乱，笑了一下，连声说没事没事。然后一蹦一跳，象一只野兔飞也似地跑到楼梯口，蹬蹬蹬地下了楼。
    我回到办公室，从信封里抽出信笺，信里竟然有两粒红豆和九颗幸运星。
    DearMrMao
    展信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全智丽，是坐在讲台下的一个女孩。我是浙江人，很喜欢听你讲课，也非常喜欢你。你肯定会产生疑问，我为什么会给你写信。让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从前有一个女孩子，她在读初中时成绩一般。她有一个缺点，非常不喜欢讲话。初中毕业后她被调剂到千里迢迢的武汉来。刚来这个学校时，父亲对她说，你一定要学会开口说话，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很被动。女孩也很明白，但她就是难得开口主动与人交谈。
    有一次，她的班主任在班里选班干部，由同学自己推荐自己。那个女孩心里很紧张。有几个大胆的男生站起来了，就是没有女生勇敢地站起来毛遂自荐。女孩心想，如果我数到三，没人站起来我就站起来。
    一、二、三，她还是没有站起来。她又想，我再数一遍，结果还是没人站起来。这时她终于闭上眼睛，腾地站了起来。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还是那么的碧蓝，教室里的老师还是那么的和蔼。
    “我要当班长！”
    女孩大声地宣告。老师笑了，同学们鼓掌了。但女孩心里更紧张，她硬撑着挺了过去。从此，女孩变了一个人，变得比较喜欢交际了。到了第一学年的下半学期，语文老师让她参加与兄弟班的联谊演讲比赛，女孩又高兴又激动。因为是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活动，女孩非常重视非常用功，一个劲地对着镜子讲，当着室友练。不过，她还是很害怕，毕竟有这么多评委老师。
    到了真正比赛的那天晚上，女孩的心像敲鼓一样咚咚直响。轮到她时，手心不禁出汗，心里也在冒汗。她慌乱的走到讲台，开始脱稿演讲。当看到其它评委老师都低着头，神情木然，女孩的心就更慌了。讲着讲着，她忘了词，突然讲不下去了，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稍稍停顿后，女孩猛然抬起时头发现有一个眼睛蒙上纱布的老师正看着她，而且朝她微微一笑。这双眼睛好像哪里见过，多么的亲切，多么的温馨。
    “我一定要讲下去！”
    女孩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她终于振作起来，完成了演讲。
    女孩从那个评委老师的微笑中得到了鼓励，重新树立了自信。在演讲过程中，女孩一直都在努力地使自己面部表情带着微笑，她想用那发自内心的笑奉献给大家，感染大家。
    那位一只眼睛蒙着纱布的老师当时用胳膊支着头脑袋，用手托着脸，始终微笑地看着女孩，显得十分专注样子，使她看到了希望和得到了安慰。于是女孩想，不管怎样我还有一位真诚的听众老师，管它得奖不得奖，只要尽力而为就是胜利。
    这次演讲虽然没有得奖，但女孩觉得很满足。也许那个老师并没有记住那个女孩，而且早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但女孩却觉得铭心刻骨，永远也忘不掉。以后每次看到那位老师都想和他认识，并且说一句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可惜没有，一直没有。第二年，那个老师却奇迹般地担任了女孩的任课老师。她好高兴。终于有机会说了，但是她还是没有说。
    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因为这个故事我还没有看完。
    故事中的女孩不用解释你也应该知道是谁了。而那位老师正是you.
    老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说出埋藏已久的话，让我完成一年未完成的心愿，好吗？
    如果你愿意给那个女孩机会的话，愿意听她埋藏已久的话，那星期五晚上7：00，那个女孩在大礼堂门口等你。女孩永远永远等着你！！！DearTeaeher!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我很害怕知道你会不去，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全智丽
    看了女生全智丽的来信，我不禁一笑。很早以前，我读过台湾著名女作家琼遥的成名作《窗外》，这是一部反映师生恋情的爱情。一开始男老师和女学生的恋爱就受到了社会各方面力量的阻挠，两人虽然极力抗争，最终师生劳燕分飞，结局非常之惨，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处于青春期的花季少女，在学校里对年长的异性老师怀有异样的心理和感情，是很正常的。人到中年，无论是相貌和才能我都不出众，甚至搞得不好温饱都成问题，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学生，对我格外重视。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37岁的中年已婚男人，面对这种稀奇的艳遇竟然会出现我的身上，我不禁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晕晕乎乎，不能自己。我何德何能啊，又不是什么如刘德华那样的大牌影视名星，居然会有花季少女对我情有独钟！
    W中专学校，是一所民办学校，座落在武汉市郊区，面向全国各地招生。学校在宣传方面做得很大气，许多外省少年纷至沓来。当学生们乘坐各种交通工具从四面八方涌向九省通衢的大武汉，见到市区灯火闪烁的气派夜景，个个心情激动不已。到武汉港口登上接站的校车，汽车驶向学校，越向前行，灯火越稀，渐渐地看不到了市区的灯火，只见公路两旁农家的灯光。近一个小时后，学生们到达了目的地。第二天，同学们见学校四周都是郊区菜农的蔬菜种植基地，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只好将学校戏为在希望的田野上。
    在这所非常偏僻的中专学校里，居然还会发生琼遥的《窗外》相似的情节。这位女生之所以大胆向老师递交情书，原来与第一学年下学期我们几个语文组织的一次97级演讲竞赛有关。
    5月里，几位任97级班级的语文课老师碰了一下头，决定搞一次演讲比赛，每班挑选五六位同学参加，学校部分领导及所有语文老师作为评委。一个星期五的夜晚，学校大礼堂灯火辉煌，我作为评委之一，坐在了演讲台下的评委席上。
    这天，我的形象极其不佳。一天早上起来，左眼角涩涩的痛痒，随手抓挠了几下，眼睛就肿得象个桃子。我到校医务室看医生，校医说，是被毒性极大的虫子咬了一口，不碍事。抹了些药，将左眼睛蒙上纱布，就象一个在战场上挂了花的伤病员。
    晚上，我左手支在评委席的桌子上，顺手捂住被虫子咬伤的左眼，全神贯注地品评男女学生风格各异的演讲。
    有一个女生个子不高，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显得活泼而有动感。
    她不是我任课班上的学生。白衣少女脱稿演讲，讲着讲着，她忽然忘了词，讲不下去了，身子不由自主显得有些紧张扭捏，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
    我禁不住一笑。
    停顿片刻后，女生又接着演说。
    我与同学们同时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不知出于何种理由，给了她一个最高分，结果在计算平均分数时，我给的最高分被去掉了。
    这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情，一个女生却念念不忘。
    第二学年第一学期，我被教务处安排代《公共关系》课。
    全智丽个子矮，她的课桌在中间第三组第一排位置，紧挨我的讲台。
    9717班学的是园林系专业，每周四下午第二节课，周六上午最后第四节课，我给该班上公共课《公共关系》。
    初来乍到，才给班上上了一节课，所有同学一视同仁，都是我的学生，我没有对谁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细细想来，感觉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全智丽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是老师，站在讲台上，全智丽是学生，坐在讲台下的第一排位置，与我近在咫尺，只能仰视于我，我没有往心里去。
    没有想到，第二次下课后，她会递给我一封奇怪的信，并且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
    全智丽在信中约定，次日晚上7：00点，在学校大礼堂门前相见，要对我这位老师说一句埋藏已久的话。
    我打定主意，一定按时赴约，看她说些什么，然后对症下药，以一个老师应有的姿态与她好好谈心。倘若不去赴约，她一定会产生许多心理负担，这不利于一个学生的健康成长，也是一个老师的失职。
    学校大礼堂每周五、周六两个晚上，各放二至三部电影，丰富学生的课余文化生活。周一至周四及周日五个晚上，全校学生都要到教室上晚自习至21点半，各班都安排有老师酌情的辅导，学工处每日指派学生会成员值日，清查各班学生上自习人数。
    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电影电视的普及及改革开放的深入，青少年的心理生理显著地发生了变化。早恋已经是屡见不鲜的话题。
    在学校里，流传着三句顺口溜：一年级，互相观望；二年级，偷偷摸摸；三年级，大举进攻。为防止中专生早恋，安排学生上晚自习，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方法。周五周六两个晚上，放学生的假，让他们放松放松，看看电视电影，劳逸结合，有张有驰。但是，禁不住蒙发了春情的中专三年级十八九岁的毕业班学生，往往利用看电影的机会开始谈情说爱。校方防不胜防。
    一个十六七岁的中专二年级女生与一位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老师相约晚上在电影院门前相见，应该属于一种什么性质的约会呢？难道说，《窗外》里发生的故事，会在我一个有妇之夫的身上重演？我内心一时有些兴奋，但我并不激动，只感到身上有一种甜蜜和荤荤糊糊责任。
    ————————————————————————
    应该说，我与女学生的故事，从全智丽上台演讲遭遇难堪，我对她一笑解围之际就已经开始了。女学生大胆地递给男老师一封情感复杂的信，我看了之后算是师生交流的第二个回合。第三次碰撞发生在周五的晚上。
    这天下午，我接到学工处通知，本周开始，每周五的电影晚会取消，全校学生晚上到教室自习，仅每周六晚上，学校大礼堂放一场电影。全智丽信中约我晚上7：30到大礼堂门口见面，眼下事情有变，学生都要上晚自习，我还去不去赴会呢？如果全智丽去了，一个人在寂静的大礼堂门口，翘首以待，望穿秋水，始终不见我的踪影，她的心情一定非常难过。我决定届时一定赴约，如果全智丽不在，然后找机会与她谈谈。
    武汉W中专学校座东面西，创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学校前有一条南北向的高速公路。出了校门，跨过高速公路，是一幢幢菜农的楼房。W学校的兴旺，使得许多菜农纷纷在自家开设各种各样的门面，为学生服务，专做学生的生意。校内一条东西向名为星光大道的主干道路把整个校园一分为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星光大道两旁与学校一道成长四季长青的樟树，已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学校行政大楼、大礼堂、师生餐厅、宿舍、澡堂和两幢教学楼，分别座落在星光大道的北边；另四幢教学楼、蓝球场、足球场、体育馆、图书馆等设施，以及个体户承包的小餐馆小商店理发室录像厅，分别建在星光大道的南边。
    我住园丁一舍2门202房间。面西的阳台前，是一个设有少年英雄赖宁塑像的小花园。小花园南临星光大道，西抵枫园女生宿舍，北面学校大礼堂和食堂、澡堂。
    傍晚，我在阳台上一边笨拙地打领带，一边望着晨光大道上陆陆续续走往教室上晚自习的学生，一边思考如何与全智丽见面交谈。咚咚咚，有人叩门。我开门一看，一个陌生的女生站在门口对我说：冒老师，全智丽在楼下等你。女生是全智丽的同学，湖北人，与我同乡，姓名金喜月。她给我通报完消息，回头就走。打好领带，我拿了几本文学期刊杂志神情庄重似部长级首脑人物接见来访者一般地下了楼。
    全智丽婷婷站在楼下，低着头，乍见到衣冠冠楚楚的我，象一株向日葵被风猛刮了一下浑身不禁扭了一扭。我始终微笑着注视着她，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间，我站住了，主动与她打招呼：全智丽，今晚你们要上晚自习吧。她又嗯了一声。我把杂志递给全智丽后，对她说，这里面有我发表的文章，你课余有兴趣，就看看吧。全智丽又晃了一下身子，微笑着带有一种挑衅的眼神望着我说，你愿意听我说一句话吗？我很坦然地说，当然愿意。
    你听了不会后悔吗？
    听学生对老师说一句话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反问道。于是全智丽说出了一句话，却是说的英语。第一次与女生这样交往，我头脑一直有些荤荤糊糊，就象微醉一般，全智丽叽叽咕咕说了一句英语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出来。本来我的英语成绩就很勉强，大学毕业了十多年没有再去温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全智丽也不管我是否听清，说完之后，回头就跑，似一只逃避猛兽追捕的小鹿。我追着她的背影说，请不要对我说英语，我听不大懂。
    每周我有两个晚上，到班上辅导学生自习。其它晚自习时间，我一般都到办公室备课，批改学生作业。老实说，与学生见过面后，我心头总算了一块石头落下了地。但是内心里感觉自己有些不同寻常。办公室里有七八位各科老师。各自的课次不同，每个时段里只有三四位老师在办公室里备课。
    半路出家当老师，我对办公室的感触很深。觉得教室如同战场，学生就是老师的敌人。教师的武器就是知识。传授给学生的学问就是老师向敌人射出去的利箭。一批批弓箭手上前线把利箭完后，然后退回来，把箭上弓，待另一批弓箭手退回来，立即再顶上去。办公室和教室之间，一个是射击前线，一个是补充能量的场所。
    我的办公桌后面，是一位七十年代出身的英语未婚女老师。学校许多未婚的男教师都对她大献殷勤，我一个六十年代出生的有妇之夫，自然心如止水。但是一个漂亮高贵的异性就坐在我的身后办公，我总不能无动于衷。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候批改作业改累了，我就借故与英语老师搭讪讲几句话，放松放松，活跃一下办公室沉静的气氛。要么，我向她请教一个英语单词。要么，我对她讲一个小笑话。总之，我感觉自己在美女面前，显得也有些下贱，总是想吸引她对我的注意力，如果能博得美人一笑，我就倍感得意。
    当然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一个中年有妇男子，对妙龄美女同事没有丝毫的企图，偶尔与她取笑，都是逢场作戏。我对女人没有占有欲，自然就没有失落的痛苦和惆怅。
    自从与女学生全智丽见面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脊梁骨似乎比以往硬气了许多，再见到办公室里的美女同事，我不再显得那么低三下四。内心总是满怀一种得意。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得意。快要下晚习了，我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宿舍休息时，女生金喜月风风火火来到我的办公室，替全智丽将期刊杂志还来了。金喜月说，书里有一封信。
    冒长河：你好！
    第二次写信给你仍然觉得紧张。
    看了你发表在杂志上的几篇描述你和妻子恋情的爱情散文，我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酸、甜、苦、辣、涩五味俱全。不过苦、涩是最多。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过。只怪自己为什么不敢说出心里的话。
    说老实话，我觉得今天真不应该去见你。在这一个星期中，我没有少想。第一次，写好了信不想送。第二次，不敢送。而第三次，我让老天帮我作决定，它让我送。可是今天偏偏要上晚自习。而我却偏偏要去找你。老师，你信不信缘分？我觉得缘分在故意捉弄我。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觉得一种不是味道的味道。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着一种纯洁的师生关系。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你记不记得我问你想不想听我心里话，你说想听；我问你后悔吗？你说不后悔。我现在就说，说完了你再听我解释。因为你不是很懂英文，我只有用中文说——我爱你！
    你不用说我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叫爱；你不用说我要好好学习。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学习的。告诉你，我以前的成绩：上学期我是副班长，这学期我进了学生会，担任秘书长。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我想对你说，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得到他，而是只要你把它永远埋藏在你的记忆深处。以后我不会说了，将来我也不会说。
    我只想跟你说一遍，老师，你看了以后忘了这件事吧。其实我只想让你知道，让你知道曾经在这所学校里，有一个女孩深爱过你。
    以后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和想法，在上我们班的课时，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你不认识的同学来看待，而我会把你看成我最尊敬的老师。在路上遇见你也会喊你一声“冒老师”。我会把这份爱永远藏在内心深处，永远记得“冒长河”这个人。懂吗？
    我说过了，你不必有什么想法。如果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很乐意为你效劳。你记不记得那九颗星星，那是幸运星。如果你不把它扔掉，就让幸运之神和我的爱伴你天长地久。
    以后不用说了，故事结束你我都清楚，那个女孩把那个老师永远刻骨铭心地记在心里。
    你觉得故事结果是否太悲惨了？当然她只是那个老师生命过客中一个平凡的女孩，平凡的女孩！
    我信缘，我信来生，希望上帝来生能完成我的心愿。亲爱的冒长河。
    全智丽98、9、25
    事情已经完全明了。一个默默无闻，碌碌无为，夫妻两地分居，人到中年，尚在为生活劳苦奔波男人，居然会遇到一个花季少女的喜爱，这个少女却是我的学生。
    明天周六，上午最后一课时，该给9717班第三次上《公共关系学》的课，我该如何面对对我情有独钟的女学生全智丽呢？
    中专学校，属于素质教育。学生掌握一技之长，在社会上闯荡，如果缺少交流沟通的能力，不能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人生往往很被动。因此，学校特地给中专生安排了一般大专院校才开的一门新型课《公共关系学》。所谓公共关系，就是社会个人、团体，通过各种方法策略，利用种种传播媒介，向社会宣传自己，从而在公众中树立良好的社会信誉和形象。
    我在给同学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没有照本宣科。一开始，我给同学们讲了一个设有悬念的故事，让同学们设想故事的结局，然后我作总结，谁是谁非，之后引入主题：公共关系。
    某部门新设了一个公关部，欲招聘一名公共部主任，要求本科毕业，年龄28岁以下富有独特气质的女性。甲、乙、丙三位小姐前来应聘。面试时，负责招聘的部门经理没有给应试者安排座位。一位男经理正襟危坐，两手随意放在经理办公桌上，见到首先进来面试的甲小姐，用右手做了一个手势说：请坐。甲小姐环顾四周，除了经理坐了一把椅子之外，没有其它的椅子。
    于是，甲小姐对经理说到：请问经理先生，没有椅子可坐，我能不能站着与您说话。经理说：可以。轮到乙小姐进来面试，经理同样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说：请坐。乙小姐见办公室没有椅子，便老老实实地一屁股蹲了下去，席地而坐，回答经理提出的各种问题。最后丙小姐进来面试，经理同样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说：请坐。丙小姐见办公室没有椅子，立即跑出去，到隔壁办公室搬来了一把椅子。
    请问：经理最后会选择谁当公关部主任？
    说是甲小姐的同学请举手！
    说是乙小姐的同学请举手！
    说是丙小姐的同学请举手！
    同学们勇跃举手，各持己见，课堂气氛十分活跃。我总结说，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经理钦佩甲小姐的勇气，但她只适合当一般的行政干事。丙小姐循规蹈矩，最适合从事档案工作。唯有丙小姐解决了椅子的问题，思路开阔，使用各种手段，达到了目的，公关部主任非她莫属。
    我给全校五六个班分别上第一节公关课时，同学们都很感兴趣，备一次课重复讲五课时，基本上节节课都很成功。怪不得给园林系9717班上课时，女生全智丽两眼总是直直地望着我。
    一位十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学生向一个快四十不惑的有妇之夫示爱，饱经人世苍桑的老师理智而巧妙地用几本期刊杂志作盾牌，挡住了情窦初开女生的想入非非。女生受挫，心灵受伤而不气馁，给老师送来了第二封信，更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心迹，爱一个人并不是为了占有一个人，只求不要忘了有个女孩曾经对他动过真情。
    女生反而伤感而理智地祈求老师，不要有什么其它想法，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多情自古伤离别。一个喜爱写作的性情中人，面对此情此景，叫我如何不怜惜。毫无疑问，我将自己发表期刊杂志上的爱情故事送给全智丽看，刺伤了一个纯情少女脆弱敏感的心灵。作为老师，尤其是当事人，我责无旁贷应该给全智丽安慰安慰，使她尽快走出失意的阴影，面向美好的阳光。
    正好，我的书柜里珍藏着琼遥的《窗外》，应该说，这部，是所有十六七岁的女生爱上在校男老老师的故事中的经典。我们六十年代出生，成长于八十年代的青年，几乎最喜欢的就是琼遥的爱情和金庸的武侠加爱情的。
    当夜，我禁不住又把流览了一篇，然后开夜车给园林系9717班备了一节特别的课。我要利用上课的机会，给多情的女学生全智丽传达一个信息：这是一场美丽而错误的情感邂逅。我老了，不适合她爱。有一天，她长大了，会遇到真正的爱人。
    我再次跨入9717班面对全智丽讲课，感觉自己有些道貌岸然。
    我开门见山地对同学们说：最近，我听到一个顺口溜，说的是同学们的恋爱现象：一年级，互相观望；二年级，偷偷摸摸；三年级，大举进攻。同学们发出了一阵哄笑，非常急切地听我讲什么下文。
    我看了全智丽一眼，对同学们说，有人读过琼遥的《窗外》吗，应者只有一两位同学。现在的学生读文学著作的不是很多了。经济社会，文学不如八十年代风光，已经处于社会的边缘。我简明扼要地把故事的梗概概述了一遍，着重将男女主人公最后的情景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
    十七八岁的高三女生江雁容自小感觉自己不被父母所重视，总以为父亲喜欢弟弟，母亲偏爱小幺妹。因此她沉默少语，性格内向，多愁善感，沉湎于自己想象的精神王国里。四十多岁的语文老师康南在解放前，他在湖南省×中做校长。后来因故告别妻子儿女跑出去当了一名教师。三年后，康南的妻子在被迫改嫁的前夜投河而死。五年后，康南才得到妻子的死讯，一双儿女却下落不明。从此，康南以烟为朋友，以酒为知己，烟酒成了他不能离身的两样东西。康南从江雁容交来的日记本中，读到了一种很独特的幽情，顿生怜爱之心。一直感觉缺乏父爱的江雁容从老师康南的眼里，读懂了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温情，两颗寂寞的心自然而然的发生碰撞吸引，直到不可收拾，产生了被社会世俗所不容的师生恋情。起初是江雁容的父母不择手段的阻挠，而后是学校辞退了康南，一对师生情侣只得劳燕分飞。最终，江雁容迫于世俗的压力，嫁给了一个年轻人；康南通过学生的关系，到一所十分偏僻的乡镇中学教书，内心里一直痴情地等着江雁容。长久无望的等待使康南更加嗜烟酒为命，心地日渐麻木，健康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天，早为人妇的江雁容与心胸狭隘的丈夫吵架后，内心极度渴望见到梦牵魂绕的初恋情人康南，便不顾一切去学校找他。在康南的宿舍里，江雁容见到了他的学生罗亚文，康南正在上课。罗亚文奉劝江雁容最好不要会见康南，因为一切都变了。江雁容听从劝告，非常失落感伤地离开学校。忽然，她感到浑身一震，她的目光被一个走过来的人影吸住了。康南，假如他没有连名字都改变的话，那么他就是康南了！他捧著一叠作文本，慢吞吞的走著，满头花白的头发，杂乱的竖在头上，面容看不清，只看得一脸的胡子。他的背脊伛偻著，步履蹒跚，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指，抓紧那叠本子。在江雁容前面不远处，他站住了。一刹那间，江雁容以为他已认出了她。但，不是，他根本没有往江雁容的方向看，他只是想吸一支烟。他费力的把本子都交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伸进袋子里去摸索，摸了半天，带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纸片，才找出一支又绉又瘪的烟来。江雁容可以看出他那孩子般的高兴，又摸了半天，摸出了一盒洋火，他十分吃力的燃著火柴，抖颤著去燃那一支烟，好不容易，烟燃著了。但，他手里那一大叠本子却散了一地，为了抢救本子，他的烟也掉到了地下，他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诅咒。然后，弯著腰满地摸索，先把那支烟找到，又塞进了嘴里，再吃力的收集著散在地下的本子，等他再站起来，江雁容可以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声。重新抓紧了本子，他蹒跚的再走了一两步，突然爆发了一阵咳嗽，他站住，让那阵咳嗽过去。江雁容可以看清他那枯瘦的面貌了，她紧紧的咬住了嘴唇，使自己不至于失声哭出来，她立即明白了，罗亚文为什么要她不要见康南，康南已经不在了，她的康南已经死去了！她望著前面那伛偻的老人，这时候，他正用手背抹掉嘴角咳出来的吐沫，又把烟塞回嘴里，向前继续而行。经过江雁容的面前的时候，他不在意的看了她一眼，她的心狂跳著，竟十分害怕他会认出她来。但是，他没有认出来，低著头，他吃力的走开了。她明白，自己的变化也很多，五年，竟可以使一切改变得这么大！她一口气冲出了校门，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靠在学校的围墙上。
    讲到这里，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到讲桌下面的全智丽一眼，对同学们说，你们现在还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未来充满了变数，所以说，这个时候谈恋爱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特别是，年龄差距太大的恋情是更难得有好结果的。显然，这句话，我是讲给全智丽听的。我继续对同学们说教，更是对全智丽一种安慰和开导，毕业走向社会后，相信你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增长知识。全智丽两眼怔怔地看着我，眼睛放着幽幽的光芒,我似乎如释重负般的吐了一口长气。
    ————————————————————————
    我六十年代生在新社会，长大红旗下。命运虽说比康南幸运，没有遭受战乱之苦，但却经历社会转型的阵痛，日子也过得有些苍凉。人到中年，为了生计，我与妻分别，离开家乡，只身落到省城郊区一所民办中专学校教书，不知何日才能与妻团聚。我想在中专学校教几年书后，如果能把妻子调到学校医务室，就在省城安个家。不能调来，我就打道回府，再去家乡的私立中学应聘教师工作，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我有了教学经验。反正老家的私立中学越来越多。学校每周六晚上放一场电影，结了婚而又单身的我，为了打发寂寞，几乎每场电影必看。
    这是九月下旬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照例到学校礼堂看一部经典名片。这所新建不久的中专学校大礼堂内没有座位，师生们自备椅子凳子。不愿带坐具的，便站在礼堂后半部或者两侧观看影片。
    电影开映不久，一个女生跑到我跟前告诉我：冒老师，全智丽找你有事，在大礼堂门口等你。
    传话人是全智丽最要好的同学金喜月。
    我与全智丽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她找我还有什么事情呢？为了弄清究竟，我立即转身向大礼堂门口走去。
    看电影的人都挤在大礼堂前半场，大礼堂门口属于后半场，观众稀稀落落，主要是进入青春期的不安份男生们和女生们在嘻笑打闹。
    我一眼瞥见全智丽，正色地叫了一声：全智丽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全智丽竟然不予理解，一溜烟地跑出了大礼堂，似乎有意逃避。
    我信步走向大礼堂的花园广场，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本来女生向我示爱的事，已经被我妥善地处理了，我以为我的生活又复归于平静，周末的夜晚，照例到大礼堂看电影打发寂寞时光。没想到女学生还会有事找我，然而见了我又躲避，她在与我玩什么鬼把戏呢？要知道，我是为人师表的老师啊。如果被人看见，男老师和女学生在周末的晚上玩起捉迷藏游戏，如何是好？
    一会儿，全智丽静静地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对她说，你跑什么跑，别人见了会怎么看待我这个老师呢！
    全智丽向我解释，有几个男生要她出去散步，她不想让男生看见我们在一起，就把同学们甩掉了。
    为避嫌疑，我把全智丽领到校内主干道晨光大道上的一棵安了路灯的电线柱下，双手抱在胸前，面对面与她谈话。
    我心中无鬼，所以越见光越坦然。
    老师在周末的夜晚在校内的主干道上遇到了班上的女学生，伫立在明亮的路灯下，顺便谈几句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交往。
    全智丽问我：你怎样看待我给你写信的事？
    我说，这不奇怪，女生喜欢自己的异性老师，写信表达情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心理学上，这叫恋父情结。
    我笑了一笑说，你应该知道，我都可以当你爸爸了。全智丽说，我爸爸比你老多了。你才三十七岁，我爸快五十了。
    我感慨道：你对我表示特殊的好感，是我所没有意想到的。为此我很感激。这也是一种缘分，我会倍加珍惜。等你毕业离校哪天，我会送一个非常特别的礼物给你作永久的纪念。
    是什么礼物呢？
    暂时保密，三年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难道你忍心叫我猜测三年吗？
    被全智丽一逼，我只好提前透露迷底：离校哪天，我会在你额头上给你轻轻一吻，以示分别。
    全智丽叹了一口气说，我再也不会轻易向一个男人表白感情了。说完，她猛然转身象冲锋陷阵一般地跑向女生宿舍。
    第二天中午，金喜月跑到我宿舍对我说：冒老师，全智丽下午请假回浙江老家过国庆节，她要带家乡的特产给你，问你需不需要茶叶。全智丽还说，国庆节后的第一节公关课，她一定会赶到学校听课的。
    学校离国庆节放假还有三天时间，全智丽因为被我的婉拒无心上课，居然请长假提前回家过节，我内心隐隐不安。不过这样也好，换一下环境，心情就会很快得到平复。
    我对金喜月说，就给我带点儿茶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