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夏去秋来叶纷纷
落秋总是这样想，今年的天气怪异的很啊。
大暑明明已经过去了，雨水还很充沛，三天两头就要落下场大雨，雨停了太阳还要炙烤这片土地，整个云间阁都一片闷沉的感觉，尤其山下那片芦苇荡因为热气不能散去，其中更是湿热无比。
人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下，难免有些情绪。焦躁、消极、懒惰也随之应运而生。落秋就是这样的状况，她的修炼进展不如前面顺利，整个人都烦躁不安起来。
水云涧里青色的身影上下跳跃，足不沾地，径自向前掠去，罗裙翩翩舞，青丝纷飞扬，就像林间的精灵一般，说不出的动人。青衣少女在莲花上略微顿足，紧接着鱼跃而起，云鹤冲天，一双素手亦如飞鸟之翅，翻手之间气劲流露，其身周的风大有暴走的意思。突然，青衣少女气势一弱，还好她手上飞速捏诀，才没让真气暴走。
轻轻落于莲叶之上站定，青衣女子叹了一口气，这次又失败了。这个人不是落秋又是谁呢。
小月儿坐在水榭中，这一次她没有抚琴，而是手端着一杯花茶，在那里细细品茗。看见落秋在那里沮丧，她招招手示意落秋过来坐下。
落秋接过一杯茶囫囵吞下肚去，浑身的燥意没有消减，反而更加觉得闷热了。
小月儿又为她满上一杯，“不用急，落秋已经很努力了。”
“叫我怎么能不急呢？”落秋嫌弃茶碗太小，一把捞起紫砂壶往嘴里灌去。只听得咕噜噜的一阵，壶中就只剩下可怜的泡坏的干花。
落秋意犹未尽地放下茶壶，对小月儿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小月儿为什么希望我快点提高实力，但是我不想你失望。”
“如同你一般大小的人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少有了。只怕同龄中已经没有能胜过你的了。”小月儿安慰道。
落秋眨眨眼睛，看向小月儿，那眼神分明在说小月儿你就胜过我。
轻轻拂去罩衣上的花瓣，小月儿慢慢摇头，“我不一样，落秋不必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落秋在心中呐喊，这样的强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姐妹相称，要不是早早知道了小月儿的为人，只怕她也会和常人一样畏惧小月儿的力量。
想到这里落秋又自发的为小月儿抱不平起来。
“小月儿，你是不是很孤单呢？”
小月儿抿着嘴，神态悠闲，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这世间的人都喜欢力量，偏又惧怕力量。小月儿你这么厉害，凡人肯定对你心生敬畏，能交心为友的只怕没有几人吧。”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白衣少女粉腮上露出浅浅笑容，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悲哀。“弱小的凡人哪里能有长远的见识呢？他们往往只看到自己的利益，真正关心他人的很少很少。”
“不过”小月儿端起自己的茶杯，那里面还有小半杯茶水，修长而纤细的手指在杯子上摩挲。轻灵绝俗的少女向青衫姑娘投去会心一视，“可是只要朋友是真心的，哪怕只有一位也是心满意足了。”
落秋长叹一声，“还是朋友多才好呢。一起赏花扑蝶，一起踏青游湖，一起畅谈人生，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人生啊。”
“那是落秋你的人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结交一群知心朋友的。”天边的云霞似锦，把月白色的衣衫映上温柔的橘黄。
“哎，是小月儿你不走出水云涧的原因啦。若不是我误闯，想来也不会认识你，更没有可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对，姐妹情怀了。”落秋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突然又想到一点，不禁垂头丧气起来。
“落秋又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为你伤心罢了。小月儿贵为一派之尊，这身份也叫不少人望而却步啦，那些与你同为掌门的又只怕都是些胡子老头，如何明白我们这小女儿的心情呢？而世间的人贪恋你的容貌，极少会真心付出。依我看，小月儿你这辈子除了我，是再难交到什么朋友了”
小月儿沾过茶水的嘴唇水润明媚，她柔声问道：“落秋才对我说要广结人缘，怎么下一刻就自己先没了信心？”
落秋大声说道：“我自然是因为觉得小月儿条件太高，配得上你的人寥寥无几而苦恼。”
“其实没有必要苦恼。”小月儿站起身来，“一切皆是天命。”
“天命？”落秋第一次从小月儿口中听到这个词，忍不住问道，“作何解？”
小月儿难得的露出狡狯的笑容，看得落秋一愣。青葱玉指放在唇边，吐出一口丹气，“不可说也。”
石化——
落秋忍不住投去怀疑的目光，你真的是那个风轻云淡的小月儿吗？
此时小月儿又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是温如春雨，她向落秋伸出手。
“要回去了。”
落秋揉揉眉心，权当方才的就是一场幻觉。用力回握住小月儿修长的手指，心里的焦躁好像也被一阵清风吹散了开去。
“走吧。”
蜿蜒的小路上留下两人肩并着肩的身影，带着湿漉漉的蒿草味，在晚风中慢慢淡去
话说怪异的天气给云间阁的影响不大，外面的百姓却是吃尽了苦头。从外面回来的弟子将四处的灾情上报，落秋每天都能看见从申院调出大批的物资，然而只能是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火。
落秋也有修书一封拖人带去碧家，她相信美人爹爹是好人，知道该怎么做。好在这怪异的天气渐渐过去，虽然大地变得满目疮痍，人们心中的火焰还没有熄灭，整个中原因此联系的更紧密。这应该是唯一的安慰了吧。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金秋时节。落秋推开门，冷风灌入袖中，让人清醒了不少。楼前的百花已经谢去，庭中一片葱绿，除了白露重飞，没有一处看得出秋色浓浓。没有诗人们的萧萧瑟瑟，反而一片欣欣向荣之貌，这就是云间阁。
落秋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自家后院里种下的几颗枫树应该是满园红色来了吧。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一天落秋又长大了一岁。每年这个时候家中就会为她张罗生辰，在红枫树下摆上一张茶几，放上几碟小菜，还有美人爹爹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长寿面。两姐妹就环坐在父亲的脚边，唱戏台上听来的小曲，一起喝着甜酒赏月，吟两首酸诗。
想起来虽然简单，却也是温馨之至，可惜那时的自己不懂事，常常希望能像别人在府中摆上大席，欢欢喜喜地看街坊邻居都来道一声祝贺。现在呢，在这深山中怕是什么都没法了吧。
人啊，都是贪心的生物。
落秋现在已经可以保持随时运转水云诀，好像在身上穿了一件天然的保暖衣一样，在这秋风清冷中没有丝毫寒意，这倒还亏了小月儿的悉心教导。
所以她在看到云间阁很多人都受不了高山之上的寒气而添了衣服的时候，一想到自己依然是轻纱缦舞一般的单衣时就特别有成就感。
风思巧说：“落秋你穿的这么单薄小心着凉。”
艾香儿说：“啧，这个丫头就喜欢显摆，不用理她。”
杜子祈说：“落秋，你这样真的不冷么？”
落秋喜滋滋的说：“不怕，我有神功护体，百病不侵。”话刚说完，一阵寒风呼啸，落秋鼻子一痒，喷嚏很不给面子的出现
乌鸦飞过，黑线无语
一双大手将白色外套轻轻披到落秋身上，残留着的余温透过单衣传递到落秋微凉的肌肤上。落秋回头，正对上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
“白幻影！”落秋想要跳开，谁知却被白幻影用暗劲制住。她之好问：“你怎么来了？”
白幻影直接无视了其他人，对落秋说：“有个地方想要带你去看看。”
艾香儿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古怪的笑容——这就是传说中的贼心不死。
杜子祈嚷道：“哪里哪里，我也要去。”
白幻影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说：“这次不行，下次准备齐全了再一起去吧。”
“白团子，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风思巧也看出来点端倪，于是调笑说：“果然是落秋的魅力大些呀。”
落秋现在由纳闷转变为极度的郁闷。“喂，你们几个什么意思啊！”
“不是不带你们去。”白幻影解释道，“只是因为那个地方离云间阁还有些脚程，来去都要花些功夫。你们的轻功还不足以跟上我们。”
“既然如此，还解释什么？”艾香儿摆摆手，“我们走了，免得碍着你们了。”
落秋辩解无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白幻影为她拢了拢衣襟，说道：“走吧。”
“嗯”
那一刻，落秋好像在白幻影身上看到了小月儿的影子——两个人都那么温柔的邀请她一起走——落秋不禁有些迷茫了。
听说在一个古老神秘的国度有一个人梦到自己化成蝴蝶，继而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人了。那她现在又是怎么了，明明是两个都存在的大活人，又怎么会有一种难辨彼此的感觉呢？
落秋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不自觉的跟在白幻影身后。
小月儿曾说若是在荒郊野外遇见一个美男子，那人必定是狐媚所化，要自己远远避开。那白幻影算不算是狐媚呢？勾了自己的心魄随他在林间飞跃，好似一青一白的蝴蝶双飞。
想到这里，落秋突然有了一股子无名火，停下来不肯走了。
白幻影亦来到她的身边问道：“怎么了？”
落秋就将小月儿说过的再给他说了一遍，然后质问道：“你是不是狐媚所化，想要把我引到哪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吃掉？”
天啊，这个看似精灵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白幻影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
“诶？”
“你既然不信我，那你就回去，免得我把你吃了。”白幻影特地把“吃”字咬得特别重。
秋风起兮木叶落，两人就那样干耗着。
“走吧。”落秋站久了也累，活动了一下筋骨后率先往前走。“都走了那么久才让我回去，以为我傻么？”
唉，苦恼于那样匪夷所思的问题也是无益，倒不如回去跟小月儿探讨。
白幻影得逞的笑容肆意挂在脸上，他早就知道落秋不会一走了之。
两人又全力行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样子，方才来到白幻影所说的地方。
当落秋踏足于这块土地的时候，惊讶的合不拢嘴。
哈，猜她看见了什么？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枫树林——似火焰流芳，烧红了天一边，如胭脂挥洒，晕开了地一角，当真是秋景瑰丽，美不堪言。
落秋心中一阵感伤，忍不住落下泪来。红霞栖落水云间，霜叶纷纷寄思怜，可怜游子身在外，何时能返见父颜。
“喜欢吗？”白幻影问道，“我知落秋故乡宜还城乃是枫叶之乡，此时定然满城红枫。落秋落秋，诞于深秋，我猜的可对？”
“对。”落秋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幻影伸手夹住一片飞落的枫叶放到她手心，“望此叶能稍微宽慰落秋的思乡之情。”
“多谢”
落秋小心的把枫叶合在掌中，如获至宝。
她心中苦涩——
宜还城，宜还，何时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