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又是一个不眠夜,在柳总家商量到凌晨,我才和萧萧回家。
萧萧说下午在家突然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几个刚刚从一个黑塔上逃出来,安逸地在河边吃着东西聊天。
我追问,“吃了些啥?是荤的还是素的?”我当然记得梦解之中有这么一句:食荤者吉食素者凶。
我立起耳朵,生怕萧萧说是她最爱吃的什么茄子、白菜之类的,有所思有所梦啊。
萧萧说:“好象就吃的是冷淡杯,荤素都有还有酒。我只记得我们刚刚逃出来,回头一看那高塔上的天已经黑了。”
我毛骨悚然,辩不清吉凶,心中莫名地害怕。
萧萧说:“我担心你出事,你的电话打不通,我估计你就在柳总家里就赶过来了。”
我苦笑着说:“萧萧,我被开除了,没钱供房了。”
萧萧柔声安慰我:“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又没钱财又没人材,我妈妈都嫌你矮,还是个眼镜。”萧萧回想起我俩刚同居半夜睡得正香,被她老妈半夜开门撞个正着的尴尬场景,一脸的幸福。
萧萧说:“瓜瓜,我只要感情好,你说萧萧最好养,用土豆白菜就可以养活我了的嘛。”
我有些感动,脸上还是绷着:“但是没想到你还是个水果娃娃,你吃水果比其他女娃娃天天吃肯德基还贵。”
萧萧撒嗲:“呜呜呜,你嫌弃我了,你不爱我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萧萧比划着捶胸顿足,此时让我感觉到无比幸福,和董事会的明争暗斗巧取豪夺相比,爱情和亲情弥足珍贵,像是拨片配上了民谣吉他,时时让我心花怒放,时时又让我沉醉于宁静之中,如同望江楼下的府南河水徐徐涌淌,没有一丝暗流。
萧萧慢慢在我怀中沉睡,微微的鼾声表述着她同样的疲惫,和着发动机的低鸣,像是和弦中的小夜曲。我舍不得换挡加速,唯恐一点点的声音惊醒了她的好梦,更不愿意快点到家,匆匆打断这脉脉的温情。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是个短信,我心中咒骂着腾出手打开,只是四个字“我很想你”,是电台小妹发过来的。我一把删了信息,扔在驾驶台上,又拿起来,干脆关机。
我回头看了看,萧萧仍然睡着,动也不动,我放下心来,轻轻出了口气。
与陈盛、刘禾的斗争迅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对峙的局面已经从内部矛盾一夜之间正式转化为敌我矛盾。陈盛已经完全控制了成都总公司,停止仍然向原账户打款的代理商供货,同时又把所有忠于柳总的管理人员悉数清洗出公司,只剩下一个请假在外的策划部经理。
鉴于这种形势,我们需要牢牢控制北京、上海两个分公司,而与总公司一样拥有生产基地和发货权的北京公司尤为重要。我和滕厂长在北京的这半年中,北京公司基本确立了柳系的立场,但是北京经理所表现出的摇摆不定和即将全面撤离北京的整条生产线成为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柳胖胖当机立断,安排滕厂长带一个助手马上飞过去,接管北京公司,停止撤离恢复生产,从事实上把嘉熙公司分离为北京嘉熙和四川嘉熙两个独立的公司,创造出谈判的有力筹码。柳胖胖说如果北京经理不能效忠就马上开除。
至于上海公司,本身就控制在我们手里,只要不断货,陈盛就没有任何办法。
而柳胖胖的夫人和小孩都已经转移到新疆,我们已经听到一些风声,对方接触了几个打手,不排除强抢公章和证照的可能性。为此,柳总也找了一个有此背景的朋友,保证在6个小时内从内江调几个帮手过来。
我当然不会去接触柳总的那个所谓上山10来年的朋友。老坏蛋早就教过我,这种事情少沾,最怕到时候血溅在自己身上,摆脱不了干系。
我劝说柳胖胖别去和黑道上的人搅在一起,那是个无底洞。别人肯帮你,只是冲着你的钱,你要下轮胎(断腿),他肯定给你搞个半残废,然后无休止地找你要钱怎么办。我竭力阻止他们进一步联系,一方面是早和刘禾有约定不率先动黑,另一方面我担心柳总病急乱投医,惹上更多的麻烦,柳总太冲动了,我得看着他。
滕厂长打来电话,说北京已经搞定,北京经理很配合,顺利地交出了公章和几个帐号的密码,工人也暂时按兵不动,最多三天就可以恢复生产,大库房当中还有00多只桶,可以随时发货。
北京拿下来了,我和柳总大出了口气。局势终于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了,控制了北京、上海两个公司,并冻结了公司帐户上一百多万的流动资金,陈盛手头只有几十万,他们顶多维持两个结算日,也就是说不到一个星期,供应商都会把陈盛逼疯。现在不是我们要找他们谈判,是他们要找我们谈判了。
不过,对方恼羞成怒出盘外招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我盘算了半天,陈盛吃了这个哑巴亏断然不可能忍气吞声,把主导权拱手送给柳胖胖。
柳胖胖也意识到这一点,同意把他的奥迪交给我开到军区大院去。一是为了车安全,二是不暴露他的行踪。
我没把车直接开到军区,而是径直开到了沙河边,半小时前我约定那个打手在沙河边的露天茶馆憩园见面。
憩园的人很杂,满是遛鸟的、打麻将的、下围棋的和摆着大字挂在竹靠椅上吹牛摆条啖茶的闲人,偶尔还有一两桌学生和正经八百谈生意的商人。我买了一份《华西都市报》,烦乱地看看体育版又看看法制社会版,自觉不像接头的地下工作者,完全就是个买凶杀人的犯罪嫌疑人。
柳胖胖并不知道我也在找帮手。我更愿意在纷乱的局面下自己能更多地控制走势。龙林给我讲过这打手的背景,本来是当年某武术队的副队长,擒拿、格斗、枪法都是属一属二的绝对高手,因为脾气暴躁先是打架受了内部处分,又因为不满处分寻衅滋事被退了公职,再因为不小心帮人打架只出一拳就断了对方三根肋骨,在局子里进出了几次后做了某个大哥的保镖兼打手。龙林说,他有两个优点,一是成都的所有大哥都要给他面子,二是具备反侦察能力——他的外号叫稳当。
龙林给我交代,这次别跟稳当谈报酬,稳当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的,不是冲着钱来的。另外,千万别得罪他。龙林当时压低声音说,稳当的弟弟更厉害。
我发现稳当已经坐在我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放下报纸端茶碗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大汉坐在我面前,惊得我手一歪,茶水淋了我一身,还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稳当说:“你就是江娃,龙林的齿轮?”打手打量着我,我知道我没有一点江湖气质,就算浑身背刀也不像杀客。
作为对等,我也反问:“你是稳当?”同时也打量着对方。稳当不高,视平线比我低两厘米,估计只有一米六五。但他肯定算个大汉,他的臂膀很粗,把T恤撑得满满的,不象普通人空荡荡地到处留空。
稳当很能说,这和我心目中的冷血印象相去甚远。这家伙看我戴一副眼镜,就和我聊,没一句江湖话,从二元论谈到易经,又从马里亚那海沟扯到营销模式。如果不是他满头钢针一样的短发提醒他是个打手,我几乎要把他当成某个书局中滔滔不绝的学者,尤其是他频繁地说出十个以上字母构成的复合英文单词的时候,我完全有这样的错觉。
我不能确定成都这城市有多强的同化力,我是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文尔雅的打手,听也没听过。稳当的知识面之广、之深让我大受震撼。我拿出做销售的那套,狠狠拍了他两拍。稳当谦虚,说:“我算什么,你看看成都的大操哥兴癞头,看了几千本书,能背诵几百首唐诗宋词。”稳当看我发傻,又补充:“龙林的领导六哥,还不是有时间就看书。”我暗想这几年来自己没看过几本书,还多半是畅销书,不禁汗颜,又想到柳胖胖、陈盛、刘禾看得比我还少,我们还自称是儒商群体,顿时,脸红起来,火辣辣的热。
稳当简单问明了情况。没有评价任何人,最后说:“如果他们对打我不管,如果他们从江湖上找人,我出面拉部队(调集人马)给你摆平,如果他们针对你来,”稳当看着我,非常地坚定,“我会把他收拾了。”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道谢,龙林给我交代给不用给他客套,那样反而很见外。稳当见我不开腔,说:“江娃,你别看我和你摆得热闹,其实,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交你这个朋友,买你的帐,你不要走我们这条路,你走正道能做起来的,你当我是哥,就听我一句劝,江湖恩怨,少碰。”
我问现在是不是需要找两个人当保镖,柳胖胖找朋友准备调几个打手随时保护他。稳当嗤之以鼻,“你们以为自己认识两个朋友就怎么样了?千万别调人,你一调人对方肯定也要调人,马上就升级了,那些人就怕事情搞不大。听我的没错,谁都不愿意打架过逆,你们是做生意就要有生意人的样子,尽量谈判解决。”
稳当最后说:“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稳当的话,话中有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实在不愿意把公司纠纷升级到械斗。他每个小时准时给我来个电话询问行踪,让我很有安全感。我知道他就在我不远的地方保护着我,隐约中像当年初中时被一帮地痞堵校门时始终在我身边的龙林。班上的男同学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吓破了胆,要么畏缩在教室里要么翻围墙逃跑。我对龙林说,男人要有肩膀,敢摔缸就敢接招,我们打出去。龙林和我一人提了半根凳子就站在学校门口,昂扬地漠视着那帮小流氓,挥动着我们的武器,像电影《霹雳舞》中的马达,直到学校保卫处干事带着警察赶到。
那天,龙林手膀挨了一刀,我的头被打冒烟了。鉴于我品学兼优,学校没有追究龙林之前带着几个同学的滋事责任,更没有贴校告处分。后来龙林问了我很多次,为什么要帮他出手。我说,老子是班长,他们敢打到学校来,班上同学的事就是我的事。龙林非要拖着我去喝血酒,从此当我是兄弟,还老老实实听我的劝好好读了一年书,后来考上了个技工学校。
我这次找龙林帮忙,还是觉得有些理亏,把经济上的纠纷扯到了兄弟情分上,仿佛是玷污了龙林对我的真情。龙林对我说,他很快就回成都,亲自来处理,但是他太冲动,稳当比他更稳当,不会把我扯进混乱中去。
我决定去文殊院烧香,给佛祖许个愿,千万别把我的朋友连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