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书 1

    钟汝意去喷绘公司取了人型展板回家。
    才进栽满各种花草的前院,他就看见钟有初穿着家常衣裙,毫无形象地半趴在地上,一边呼呼做驱赶之声,一边将手臂尽力地伸进两大盆海棠之间去掏着什么。
    一只黑猫从海棠花的繁密枝丛中跃出,两三下腾挪便到了门楣上面,轻蔑地俯视这对父女。
    扛着展板的钟汝意默默地看着女儿慢慢缩回手臂,爬起身来。
    她雪白手心里捧着一只缩成一团的小小褐雀。它乍从猫口脱生,颈口一圈羽毛已经挣落,圆眼半闭,瑟瑟发抖。
    钟有初拨弄着褐雀的翅膀与爪子,正检查有没有受伤,就听见父亲站在院口咳嗽了一声,将人型展板卸了下来。
    “爸,你回来了。”自从那天钟有初表态后,她已经不再做各种徒劳无功的举动来修补父女关系,而是顺其自然地与父亲相处,“这是什么?”
    他不语,揭开人型展板上的无纺布罩——栩栩如生的叶月宾出现在父女面前。
    展板的素材是叶月宾十年前的一张全身照。那时候流行的弯弯细眉,现在是有些过时了,但与古典的鹅蛋脸十分合衬。
    细眉下一双顾盼生波的眼睛,穿越十年的时光,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与女儿。
    “有初,你来。”钟汝意扛着展板上楼去,“我们谈一谈。”
    这是钟有初十年来第一次进入父母的房间。因为久不开窗,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房间里最醒目的,并不是那台陪伴了钟汝意很多年的旧电脑,而是钉于电脑桌左侧的一张中国地图。
    那地图足足有六尺见方,密密麻麻别满了彩钉,每个彩钉下又钉着一张小纸片。
    钟有初去打开了窗户。钟汝意将叶月宾的人型展板支起来:“坐吧。”
    一家人团团围在地图前,气氛诡异得来又哀伤。
    他十年没有好好和女儿说话,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看见她的手中捧着一只褐雀,便问道:“这只雀儿怎么了?”
    钟有初道:“有一只黑猫跑进院子,叼着它来玩。”
    “翅膀伤着没?”
    “没有。”
    他喔了一声:“受了惊,休息一会儿就能飞走了。”
    父女俩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钟汝意嘶声道:“雷再晖呢?他这几天不是天天都会来找你么。今天怎么没来?”
    “他和缪盛夏去矿上了。”
    真不巧。
    钟汝意又道:“我听大倌说,雷再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他做的是企业营运方面的顾问工作。”
    “顾问?他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三。”
    “比你大五岁。但做顾问这种工作是不是也太年轻了?”钟汝意道,“看来他和你一样,也是少年得意。”
    钟有初没有说话。
    “他是哪里人?除了父亲过世之外,还有什么亲戚?”
    问题颠三倒四,钟有初沉吟着不知如何回答。见女儿略有迟疑,钟汝意低声道:“即使不告诉我,也告诉你妈一声。”
    钟有初心中一窒。
    “我们是在百家信认识的……”
    她将自己和雷再晖的相识相知大概地讲了一讲,从百家信裁员,到半年之约,再到雷志恒弥留,甚至包括闻柏桢的那部分。
    “妈妈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他。”钟有初低声道,“那是我们家的秘密。我发过誓不说,就一定不会说。”
    钟汝意仔细听完,方对女儿道:“他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一世不说,一世不问,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至少我做不到。”
    “如果他是名说到做到的真汉子,那你和他走吧。尤其是看了这几天你和他的相处——我没有任何意见。”
    钟有初颤抖着抬起脸庞,喊了一声:“爸!”
    钟汝意鼓足勇气看着女儿一对酷似亡妻的眼睛。
    “有初。爸爸想过,这些话由我来说,会不会太轻浮?可是你妈不在了,只能由我来告诉你。”
    这些话是当年叶月宾的母亲说给叶月宾听的。
    “你将来要为□子,建立家庭,至关键要全心全意,从一而终。要懂得谦和忍让,更要懂得自尊自爱。要懂得取舍付出,更要懂得当仁不让。要懂得相夫教子,更要懂得独立自强。”
    “从来一个家庭对于妻子的要求其实高于丈夫。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是否甘心为这个男人终生受累。”
    接下来的话是钟汝意说给女儿听的。
    “有初,我们把你教得不算好。你有很多优点,漂亮,机灵,心善;可你也有很多缺点,浮躁,任性,固执。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你们之间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如果出现了问题,你要知道,你的娘家人都还在这里——但是想深一层,雷再晖他除了你,可是没有什么亲人了。知道吗?”
    钟有初眼眶红透:“……爸爸。我知道了。”
    “我暂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些。”钟汝意道,“对了。你们要是喜欢这里,就住在这里也很好。”
    钟有初手中的褐雀开始试着扑扇翅膀,掀起一阵微风。
    “爸,你为什么要做妈妈的人型展板?还有这张地图——”
    钟汝意平静道:“有初。爸爸想和妈妈一起出去走走。”
    钟汝意丧妻之初也有许多人来做媒。
    哪怕亡妻再美艳贤惠,也没有人相信鳏夫能守得住。况且钟汝意样貌英挺,家境小康,竟也有黄花闺女愿意来做续弦的。
    他统统回绝,可那些人愈发热衷起来。
    为了排遣心中寂苦,可又无法与周围的人深谈,钟汝意开始接触网络。
    一开始他只想在虚拟世界中找到知音,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人会同情他的遭遇。
    甚至有人逼问他——边疆尚未安定,世界尚未和平,你身为成年男性竟然有空感春悲秋?不如为社会做些贡献。
    钟汝意不免大受打击。
    他失业前在矿上做纳税会计,于是开始在网络上指导别人计算税费,换取别人对他的一声感谢,令他不致觉得自己没用。
    但在网上呆的越久,他越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和那些小年轻实在大不同,真正能够理解他的人不多。
    越是这样,他越是执着地去认识更多的新朋友。
    这些年钟汝意上过当,吃过亏,大浪淘沙,去芜存菁,还是认识了不少的铁杆网友,遍布全国各地。他们偶尔也会给钟汝意讲讲当地风土人情,并表示如果他经过,一定要来作客。
    久而久之,钟汝意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出去旅游吧。
    当这个想法冒出头的时候,这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云泽的老实人也吓了一跳。
    其实钟汝意根本不爱旅游,甚至不爱运动,最大的运动就是养养花,把花从东头挪到西头就已经是最大的运动量。
    叶月宾生前一直为了这个家忙忙碌碌,说是最远和女儿去过一次迈阿密,可根本听不懂英语,回来当做笑话告诉丈夫:“以后等有初安定下来,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可以退休了。游游祖国的名山大川,挺好。外国没有去头。”
    于是钟汝意便开始和每一个网友联系,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他想带着亡妻的人型立板,用双足来丈量神州大地。
    但他实在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这些朋友可否在当地略加帮助?
    钟汝意的网友对于他的印象除了老实本分实在贫乏得很。他们这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勤勤恳恳的网络会计师,原来失去了妻子十年。
    在这个浮夸的世界里,竟还有人保留着“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荡气回肠。
    你看,这就是一开始个人形象竖立得好。他的网络朋友没有一个骂他窝囊,反而争先恐后地对他伸出了双手。甚至还古道热肠地帮助他联络了自己的朋友,保证能一个个地接力下去,帮助钟汝意完成自己的梦想。
    众人抬柴火焰高。钟汝意的路线安排的十分缜密。从天山到金门,从哈尔滨到大理,彩钉下的小纸片,密密麻麻写着每一位愿意接应他的朋友的网名,真名,地址,联系方式。
    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就要启程。
    “有初,你妈妈嫁给我是委屈了啊。爸爸这里疼啊。”钟汝意按着心口,“这里疼啊。出去走走,也许不会那么难受了。”
    他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和叶月宾是神仙眷侣一般生活。可是到了今天,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徒留满心的愧疚与痛苦。
    “你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会毁了母亲的名节,所以你选择沉默。”钟汝意道,“可是我从来看不到你的付出。这些年,委屈你了,女儿。”
    她只要这句话,这句话便可以抵消过去十年的痛苦挣扎。
    看着钟汝意把地图摘下,翼翼地卷起,放进画筒,又从床下拖出一个登山包——钟有初才知道原来父亲今天就要走!
    面对这突兀的分别,钟有初突然慌了,使劲拉住父亲的胳膊:“爸爸,我陪你。我们全家一起去。”
    钟汝意一开始其实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所以一直禁锢鞭打着女儿的灵魂。
    但他已经不会这样自私。
    “别傻了。雷再晖怎么办?我刚对你说过,冲动的时候,多想想,雷再晖只有你一个亲人。”他开始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教训女儿,“有初。这是我和你母亲的约定。你该去遵守和他的约定了。”
    褐雀张开双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雷再晖从矿上回来,直接去了钟家。
    还没有走到门口,他已经看见恋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好似和前几天一样等着他。
    “有没有家的感觉呢?”前几天,恋人都会一看到他就招手,然后笑着跑下楼,打开院门,迎上来,轻吻他的嘴唇,“有人等着你来,又看着你走。”
    他本来很疲倦,因为缪盛夏一句“云泽的女婿怎么能不支持云泽的稀土产业”不得不到矿上去给他做免费的顾问。
    可是一看到她沐浴在晚霞中的人影,什么疲倦都烟消云散。
    很快,钟有初就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是他走近,从背后轻轻地揽着她的纤腰:“怎么门都不关?我直接就上来了。”
    “再晖。我爸走了。”
    听钟有初说完始末,雷再晖也深深地感动了。
    “伯父很有勇气,也很执著——其实这一点上你们父女两个很相似。”
    钟有初拿出一串钥匙来,放在雷再晖的手心:“我爸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雷再晖知道这一定是钟家的钥匙无疑了。
    看着他把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钟有初突然有种异样感觉——这里真是她和雷再晖的家了!
    “我爸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养花。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就拜托你了。”
    雷再晖笑着问她:“伯父只把花花草草托付给我了吗?就算只有花草——你要知道,我的突发事件处理费收得很高。”
    至少要先收一个吻。
    在钟有初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幻想过和恋人在家乡的晚霞下深深地接吻。她那时候对吻的理解都是从中看来,只有几个反复出现的形容词,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现在才知道每对恋人的亲吻都不同罢?即使同一对恋人,每次亲吻也不同。彼此大力箍着腰背,仿佛要融入到对方的骨血当中去一般,唇舌的亲密挑逗令她双膝发软,只能虚弱地挂在他的手臂上,几近窒息。
    深吻过后,钟有初无力地靠着他的胸膛,遥遥望着晚霞,用很虚弱的声音对恋人道:“这是我眼中最美的景色。看它一千遍也不厌倦。”
    人类穷尽一生之力,都在寻找至善至美。
    可是在都市里,高楼会撕裂一切,空气会污染一切,看不到造物主赐予人类的美景就在眼前。
    如果雷志恒见过这里的晚霞,就不会执着于那人造的色彩。
    雷再晖轻轻吻着她的发丝。
    “确实很美。”
    叶嫦娥第二天才知道钟汝意走了。
    这对父女能够打开心结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开心极了,缠着钟有初一遍一遍地问细节:“他会带着你妈妈的展板,每到一个地方就拍一张照片?”
    钟有初也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告诉小姨:“是的。而且我上网看过了。爸爸的网络签名档是‘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叶嫦娥终于知道为什么姐姐临死前会独独修一封遗书给自己,告知丑陋真相,细细嘱托一切,又让自己发誓终生缄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将真相告诉姐夫与侄女。
    不仅仅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妹妹会永远忠诚,更是因为她至少要做丈夫和女儿的白月光,朱砂痣。
    叶嫦娥问钟有初:“有初。你还想妈妈吗?还觉得愧疚吗?”
    钟有初抬眼望向在院子里的雷再晖。
    家居过日子穿西装显然是不适宜的,所以她带他去买了几套家居服。
    她曾经担心会不会不衬他的气质,显得滑稽。可真的穿上身,立刻摆脱老成持重的气场,整个人朝气蓬勃,年轻了好几岁。
    原来他的西装不是天生缝在身上。他也可以宜室宜家。
    这个宜室宜家的男人,现在就穿着一套象牙白的连帽运动服在给花花草草修枝浇水。
    钟有初终于可以这样回答。
    “小姨。我永远爱妈妈。这种感情应该比愧疚更重要。”
    2
    这天晚上雷再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叶嫦娥为钟有初准备的晚饭。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能相信叶嫦娥为他准备了两荤一素一汤,却只给钟有初一片蛋白,几颗水果粒和两片生菜叶子。
    “有初,你就吃这个?”
    “嗯。”钟有初轻轻叉着连猪食都不如的晚饭,突然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童话故事。故事里说想要成为一只漂亮的孔雀,每天只能吃两粒苹果核,喝一杯清水。我真的坚持了一个星期。”
    她抱着碗,为自己当时的愚蠢举动笑得喘不过气来。
    若说雷再晖的鸳鸯眼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不太看得出来别人的胖瘦程度。
    因为钟有初气色一向还好,所以他也没有关心过她的饮食:“你多重?”
    为何要这样苛着饮食?
    “雷再晖!你说过‘我一世不说,你一世不问’的!”钟有初的死穴和所有其他女人没有不同,“包括这个!必须包括这个!”
    雷再晖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院子有一口水缸,里面养着两条水库钓上来的鳙鱼。
    钟有初企图阻止他:“你捉鱼干什么?明天小姨要做糍粑鱼。”
    “把你那碗乱七八糟倒掉。”
    他走进厨房,利落地找到各种配料,做了一锅喷香的干烩鱼头端出来。
    闻香而来的钟有初已经候在厨房门口,不停地吞着口水了。
    “我刚到国外的时候,没有什么积蓄,其他同学就教我清早去码头捡鱼头鱼尾回来自己做。”雷再晖将筷子递给她,包谨伦当年尝过他的手艺,狂赞好吃,恨不得流泪,“试试。我很久没有做过,好像没退步。”
    一是没有。二是没有场地。三是做一个人的饭提不起劲。
    钟有初的心一下子就揪住了,隐隐地疼。疼得必须立刻抱紧他,才能缓解。
    她知道他在国外读的书,做饭是生存必备技能,但没有想到他能将这一技能都修炼至满级。干烩鱼头实在太美味,她不知不觉就吃了个精光,还配了整整一碗白饭。
    冲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长叹一声,将脸埋在沙发靠垫里:“明天小姨知道了会打死我的。真的会只给我苹果核吃了。”
    “我和她谈。”雷再晖看她做出鸵鸟姿势,不由得失笑,“如果有罪恶感,就不要坐着,运动一下。”
    钟有初撑着窗台往外看:“可是外面风好大。你不怕我被吹走了吗?”
    “在家里也可以做。”他指了指楼梯,又把她从沙发垫子里捞出来,圈进自己怀中,“刚吃完饭,先歇一歇,陪我看一会儿书。”
    楼梯?运动?上楼做运动?什么运动?还要先歇一歇?看书?看什么书?春宫图?
    钟有初无可避免地想歪了……
    (台长有话说:雷再晖叫你爬楼梯啊!他的专业书籍哭死了!)
    “怎么了?”雷再晖觉察出她有点不妥,“脸红得这样厉害。”
    钟有初一对水蒙蒙的丹凤眼望进他灵魂深处。
    她呐呐地问:“再晖,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说一个,说一个印象最深刻的就可以了。”
    多说几个,她怕自己会冲动地把他赶出去。
    她真的想知道?雷再晖合起书,突然想起有一年在威尼斯,遇到一个女孩子在街角挑选面具。
    “当时心里一动,想过去请她喝杯咖啡。”
    钟有初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后来呢?”
    “没有后来——正要走过去,才发现她戴有婚戒。”
    钟有初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微微挣脱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看了她一眼,便要请她喝咖啡。我和你出生入死,你叫我等你半年。”
    但凡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是有些矛盾的。
    他在遇到我之前的感情不能太平淡,又不能太刻骨;不能太甜蜜,又不能太悲伤;不能太朴实,又不能太浪漫,不能太苍白,又不能太丰富。
    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八戒全破。
    雷再晖听她有兴师问罪之意,不得不提醒:“有初,我们可是先一起吃了饭。”
    钟有初轻轻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雷再晖立刻搂紧了她,觉得她大吃飞醋的模样真是十分可爱:“你到底是要听我的感□,还是纯粹想吃一吃醋?嗯?”
    钟有初避而不答,玩着他帽子上的拉绳,好像是替他遗憾一般:“没有后来的原因是她已婚,而你要做君子。”
    雷再晖发现她很喜欢绕线绳,一圈圈地缠在手指上,又一圈圈地松开。
    他其实早已忘记那个女孩子的模样。不过刚才钟有初问起,首先闪入他心头的就是这场不期而遇。
    那是距他心动最近的一次。
    “如果换做是你,我就会搭讪。”雷再晖捉住她的手指,柔声道,“我想,对于你,我的视而不见可以维持一杯咖啡的。”
    一霎那,钟有初有些恍神。
    雷再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娇嫩的唇瓣,难得有些邪气:“怎么?发现我其实不是君子了?”
    钟有初摇头,轻轻一笑:“不是。我只是在想,好在——君未娶,妾未嫁。”
    “君未娶,妾未嫁”这六个字她是用戏曲那娇憨的语调念出来的,抑扬顿挫,眼波流传,手指轻探,点上恋人的鼻尖。
    因为成长背景的原因,雷再晖其实独占欲比较强。
    尤其是越亲密的人,他的霸道就表现的越厉害。
    在钟有初双手送上来的旖旎风情中,他不自觉将她抱得太紧,又吻得太用力过火,小斜眼儿便发了娇嗔,轻轻推着他的胸膛:“喂,痛啊!”
    鸳鸯眼抵住她的额头,深深地望着她的一对眼睛,一切都在不言中。
    长长睫毛下,一对异色瞳孔看着钟有初的心都化了。
    一眼是男人的深情,一眼是孩子的纯真。
    她便勾住他的脖子,含羞带怯地问:“你还看书嘛?”
    他定了定心神,看看表,已经九点多,该走了:“不看了。”
    钟有初便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了。
    不知为何,雷再晖已经换好了衣服,钟有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楼送他。
    他觉得奇怪,便上楼去敲她的房门。
    门虚掩着,一敲便开了。
    钟有初的闺房很大,亦很豪华。从水晶吊灯到羊毛地毯,从梳妆台到衣帽间,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奢侈。
    (台长有话说:虐你虐的太厉害,给个豪华套间住住好了。)
    雷再晖从世界各地寄给她的瓶子列成一排,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展示柜里,与两只花豹公仔为伴。
    她已经换了一条睡裙侧躺在床上,背朝着他,从肩至腰,从腰至臀,从臀至腿,玲珑曲线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跑上楼来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对着整屉的内衣看来看去也没有啥特别的,思来想去,决定换条睡裙算数。
    心慌意乱难以平静,她于是翻起了枕头下面那本最喜欢的爱情。
    正看到男女主角开始滚床单,聚精会神的钟有初就感觉到床一沉,转了个身,差点滚进雷再晖怀里去。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她两颊火烧火燎起来,四肢却又是冰凉的,再定睛一看,他已经换了正装:“咦,你……”
    这是什么趣味?钟有初怔怔地看着雷再晖。他喜欢……穿成这样做?
    雷再晖一直以来对于钟有初是发乎情止乎礼,就算那次在宾馆里替她敷冰袋,也是全心照顾她的病,并没有绮思。
    但猛然看到她穿着睡裙躺在床上,支起上身,两颊绯红,双腿蜷着,不由得有些□上升,情难自禁。
    他移开目光:“……我要走了,你早点睡。”
    钟有初顿时混乱了。她知道自己手臂不算纤细,胸脯不算大,小腹不算平坦,但也不至于看了一眼就没兴趣吧?
    难道,根本是她会错意:“哦。”
    可他却又不想走了。
    他已经在她的长辈面前表明心意,差的不过是一纸婚约。
    现在见她凤眼低垂,思绪飘渺,怯不胜衣,恨不得立刻将她压在身下抵死缠绵——他不得不掩饰地拿起那本:“什么书?”
    他看书向来很快,更何况是这种没营养的小言。很快翻过去一页,又翻过去一页,他突然胸腔里笑了一声,又倒回去看。
    “这么暗你也看得见?”
    钟有初不知道是哪里的情节引他发笑,便用枕边的遥控器将吊灯打开,整个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她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书上的内容——天哪,雷再晖一翻就到了她常看的那几章,男女主角如何定情,以及滚床单!
    而且这两页里滚床单是重头戏……
    她正着恼,又看他屈起手指,好像在数什么似的,更加警惕:“你在数什么?”
    他数到七就停了,然后啪地合上书。
    钟有初突然(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过来——他在数男主角做了几次!
    (台长有话说:钟有初你也数过的吧。到底谁恶趣味啊。)
    她顿时羞得无以复加,整个人哧溜一声拱进被子里去躲起来。
    雷再晖掀起被子的一角,把扔进去:“这种不正常的内容还是少看为妙。”
    钟有初已经昏头涨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本能就去反驳:“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雷再晖立即只手将被子掀开。钟有初呀地一声跪在床边,徒劳地去抓滑到地毯上去的被子。
    但他已经一把揽住她的腰,按在床上。
    他整个人侵略性地压上来,但又怕把她压痛了,只是贴着她的身体,又略略使劲地按着她的小臂。
    “钟有初。有些话,不能乱说。”
    就算谁给过她一夜七次的体验,从此以后也不必再提。
    两具身体紧密地贴着,他的气息有些不均匀了。钟有初不安地挪动着双腿,嗫嚅道:“你……你不是要走么。”
    “我知道了。”他突然想通,轻笑,“脸红成这样,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钟有初连脖子都红了:“我知道我会错意……”
    “不,你没有。”将错就错,雷再晖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颈侧,“我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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