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1,2,3

    番外一《玫瑰与枪》
    后来钟有初还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了迈阿密。他也难得有一个星期喘息。待她回来,重新开始补课,他才知道这妖女做了什么。
    “我纹身了!”她歪着头,翘着腿坐在桌前,浑身上下白的毫无瑕疵,又有隐隐的粉色从皮肤下面透出来。
    真是青春无敌。
    他无比震惊,虽然知道迈阿密纹身业发达,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敢:“钟有初,你未成年!”
    “那又怎么样呢?”她仰着脸,眼神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他们觉得东方人从十三岁到三十三岁,统统长着未成年的脸蛋。”
    他大脑里一片混乱,白长了她十年的岁数,实在跟不上这小丫头的思维速度:“你怎么骗得过你妈?”
    “你不是说我最会撒谎了嘛。”她哼了一声,显是对他大为不满。但毕竟是小孩子脾性,半节课未到,很快又高兴起来,“喂,想不想看?”
    “不看!”他斩钉截铁。
    “不看也得看!”她蛮起来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牛,右脚踩上椅面,将短裙掀至大腿根,外侧赫然多了一大片纹青,清清楚楚是一支左轮手枪的图案。这纹身师傅手艺真是出神入化,乍一看,好像绑着一支真枪。
    他只觉触目惊心,心跳得极厉害,将视线移开:“钟有初,你没救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着,好像要将这一生的快乐,好运,得意都透支掉。她作出拔枪的手势,朝着他扣动扳机:“我爱的子弹!砰!砰!砰!”
    一击即中。
    ……我是分割线……
    番外二《誓言症候群》
    他发誓春节过后再不去帮钟有初补习。
    为何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因为人总免不了要有开疆扩土的欲望。已有的成绩满足不了野心,就会想要走的更远。
    不错,给钟有初补习的报酬,比市价高三倍,而且补习环境舒适,学生聪明,家长体贴——但一手创办出格陵第一家高校联合家教中心的他来给钟有初补习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现在还要长久做下去,完全不符合市场经济。
    大年初三,叶月宾打电话来问新学期的补习安排。
    “钟太太,我们见面再谈。”
    春节前后钟有初照例忙的要死。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接见他,不是平时补课的格陵国际俱乐部,而是晶颐广场三楼的贵宾厅。
    叶月宾拿一封红包给他,不能免俗地祝他鸿运当头。钟有初一见到他,即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春节快乐!喂,快看,我长高了!”
    他冷眼看着她献媚。她上身裹着一件纯白兔毛短镂,雪球一样鼓鼓囊囊,露出的脖颈和手腕都是晶莹剔透,如玉雕成。下身穿着一条仅到大腿根的短裙,羊皮长靴又一直护到膝盖弯,质地柔软,将她腿部曲线完全凸显出来。
    中间一段大腿毫不知羞耻地□着。
    他想起某知名电台主持人在节目中大肆抨击现在着衣怪状:“……裙不过膝,靴都过膝。现在城中掀起亮大腿的□,无分春夏秋冬。”
    “你穿成这样,将来老了会得关节炎,走都走不动。”
    她若无其事,弯起一边嘴角来笑:“你咒我不要紧,罚你将来老了帮我推轮椅。”
    他气得一股火冲上脑门,真是小儿无赖!但和她一般计较,自己岂不是也变成孩子?只好铁青着脸生硬回应:“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她哼一声,兴致不减,找些见闻来充话题。对一个小姑娘来讲,在现场看晶颐广场放起三层楼高的烟火不知多新鲜。她思想跳脱,又绕回她“长高了”这件事情上来。
    “其实这双鞋里面垫了五公分高。哎呀,这种内增高鞋将来一定大受欢迎哒!有些男孩子那么矮!”
    他不想回应魔音灌脑。
    “爸爸一米八三,妈妈一米六八。我怎么样也能长到一米七……”
    他冷漠地预测:快十七岁,眼皮底下总有黑眼圈。不够睡眠,经期紊乱,大脑不能分泌足够的生长激素,恐怕很难再长高。
    他懒得提醒她。善意的提醒对她来讲,统统是恶毒的诅咒,要反弹到自己身上去。
    全世界宠着她,看她诠释何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讲累,拿起冰柠檬水来喝:“喂,你假期都在做什么呀?”
    他说:“钟有初,今年中心会给你另外配一名全职私人家教。”
    终于讲出这句话,他心里无比畅快!走出晶颐广场之前还特意买了块伯爵表犒赏自己忍了这么长。
    摆脱魔爪,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业,又和一个柔软的舞蹈系女孩子渐入佳境,这人生多么得意!
    还不够两个月,叶月宾一个电话飚过来,投诉新家教猥亵未成年少女钟有初,被她抓个正着,上警察局前知会他一声。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飞奔至格陵国际俱乐部,一把拎起裙不过膝靴又过膝的小妖女,怒喝:“钟有初,你这次太过分了!”
    本来哭得鼻涕乱流的钟有初,用手背擦了擦,不在乎地剥了颗糖丢进嘴里:“你先过分的。”
    他愈发觉得她野性难驯,一不如意,就要天翻地覆:“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谎言,都在透支你的信用!”
    “那你把我抓起来,抓起来呀!”她像条蛇似地吐着舌头,滋滋地喷着毒汁,“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换谁来都一样,我不要别人帮我补习!要是找女老师——想想你上个女朋友的下场。”
    他终于还是签下了那丧权辱国的条约。
    其实替她补习很轻松。她的工作已经安排至十八岁,每个星期也就那么两三个钟头可以用来补习。见面的时候记住不要去回应她拿他解闷逗趣儿,其实好过得很。
    但这份工作,真是做的他万念俱灰。
    “你又找了个女朋友是不是?”一日钟有初突然竖起眉毛诘问他,“我看你最近很得意!你对着我从来不笑的,现在天天笑容满面!”
    其实他和柔软的舞蹈家分手了。之所以得意,是因为中心实现了全电脑化操作,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之余,也增加了他和买家谈判的筹码。
    “是。”
    她立刻甩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货真价实。
    他震惊。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不可打女人。没人告诉他被女人赏了巴掌怎么反应。或者应该不反应?那怎么甘心!
    “我第一次就说过我喜欢你!”她的理直气壮,源于深度的人格缺失,“我还没有说结束就不准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样结束,也要我说了算!”
    后来他一直很感谢这一巴掌。他慧眼独具,赤手空拳打一片江山下来,难免锋芒尽露;周遭人都非议他脾气暴躁,眼高于顶,他反而觉得这些人不是愚蠢,就是嚣张,或者既愚蠢且嚣张,实在难以忍受。
    但今天之后一切都不同。他竟也有被一个小姑娘一巴掌甩到脸上的时候。若这能忍,还有什么忍不得?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说:“钟小姐,今天的课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样结束?是我拿一张试卷给你做,还是将你上次写的作文拿出来点评,或者带你读一篇英文呢?”
    下次课之前叶月宾打电话来商量可否将补习计划改一改,因为钟有初要出国一趟。
    “随便。”
    叶月宾终于说了公道话:“闻先生,我知道有初很任性,一定很不听话。她要是对你不尊敬,你告诉我,我教训她。”
    “不必。她思维新奇,也教会我很多。”
    “还要请你多多体谅我做家长的心情——只有你教她还肯学一点。别人来教,她就群魔乱舞,玩出许多花样。闻先生,她将来总是要考大学,找一份工作,长长久久做下去。我只能拜托你了。”
    她诱他做一个保证。但闻柏桢已经学乖了,不再保证任何事:“我尽力。”
    他后来再不发誓,也不保证。他不再发誓一旦将中心卖出去就离开她远远地。
    一名成年男子,要脆弱到什么地步,才需要发誓来坚定自己的心智?他尝过那滋味。
    番外三
    No-faceMan
    “比电视上瘦。真人没有上镜好看。很聪明。人精来的。”蔡娓娓对男朋友如是说,“补习完送一套签了名的沙龙照给我。好笑了,我送给谁去呢?我又没有朋友迷她。不如拿到跳蚤市场卖掉。”
    蔡娓娓是格陵大国际金融专业的大三学生,加入七校联合家教中心已有两年。这两年内,她利用业余赚了不少外快,还收获了一个男朋友,闻柏桢。
    “留好。折现是最不划算的主意。”
    闻柏桢是蔡娓娓师兄,比她大好几届。他的求学经历不可不谓曲折——由心理系转入国际金融,才一年,又去攻读当时最流行的计算机。四年内修满三个专业的学分,他紧接着在格陵大学内租借了一栋废弃已久的教学楼做办公室,一手创办起格陵七校联合家教中心。
    他自己是从学生过来,深谙学生心理,短短三年,家教中心通过不断更新辅导内容、不断调整辅导理念,树立状元学生广告效应,建立三方问责制等一系列手段将市场上一些不入流的中介一一击垮。
    能将一个家教中心做到寡头地位,可见他的心理学,金融学是如何学以致用,融会贯通。发展到今天,包括兼职学生在内,家教中心共有在册教师一万三千多人,全格陵有过八成的高考生在这里进行考前补习。
    这一成功案例已被写入格陵MBA教程。
    当然,一个能不断接受新观念的男人,换女友的速度一般也不会慢。蔡娓娓过五关斩六将,使尽浑身解数才将他降服——其实也不知到底是谁降服了谁:“那就留着吧。也是好笑!是不是快到九九年人类毁灭,脑电波疯狂,全城都爱上了一个斗鸡眼。”
    他们两个谈恋爱已有半年,相处的不错,有许多相同的兴趣爱好,包括对人刻薄这一项。闻柏桢对少女明星钟晴也不怎么感冒,所以当钟晴的母亲叶月宾将电话打到他私人号码上来要求为她女儿做一个最高级别的私人家教服务时,闻柏桢也不过是当成普通的贵宾看待,尽量满足各种苛刻要求,并且选送了记录最好的家教老师蔡娓娓过去。
    届时甜蜜补给最新一辑的平面广告正铺满大街小巷。少女明星钟晴穿着家居睡衣,踮着脚踩在一块体重秤上,手里拉着一根绕在腰间的软尺,扭头望着身后满满一桌甜蜜补给的产品——正中央喷薄的巧克力喷泉下,围绕着各色各样的甜食和水果,色彩缤纷,令人垂涎欲滴。
    作为代言人,她的表情很丰富,眉毛是皱着的,眼神是喜悦的,嘴角含着为难,动作带着羞怯,完全将一个少女想吃不敢吃的纠结和迟疑演活。
    过一个星期,第二辑广告出街,体重秤不见了,软尺扔掉了,钟晴穿着一件式泳衣站在泳池边,正要投进去。泳池里没有水,装满了拿破仑,芝士,黑森林,草莓夹心,糖霜甜棒……那种与年龄不符的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气势,再配上言简意赅的广告词——一见钟情,避无可避!
    连闻柏桢也不得不赞一句:“小小年纪能做到炙手可热,天生吃这碗饭。她的沙龙照能在影迷市场当货币流通也未可知啊。”
    果不其然。蔡娓娓三次错过了一位老名捕的课堂点名,对方放出话来绝对要她好看。
    蔡娓娓急得没办法,转弯抹角打听出老名捕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钟晴,家里放着全套少女明星出演的影碟,就战战兢兢拿了沙龙照去求情,姑且死马当做活马医。
    老名捕龙颜大悦,但还是不松口。钟晴的母亲叶月宾知道了,就对愁眉苦脸的蔡老师道:“先不要急,你有教授的电话吗?钟晴可以帮你说些好话。”
    钟晴很听话,当着蔡娓娓的面打了电话过去。
    很奇怪,很多年后,蔡娓娓已经忘记钟晴是如何编织这完美谎言。她只记得打电话的时候,钟晴的嘴唇是粉红色的,手指缠绕着粉红色的电话线,顺时针一圈又一圈,逆时针一圈又一圈,弯弯绕绕,绕绕弯弯,那老古板就相信了蔡娓娓真是这样巧,每次逃课都是在给可爱的,乖巧的,好学的钟晴补习,答应不再追究。
    “不用谢。”叶月宾说,“钟晴最近学习进步了很多,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补习。”
    当然很多年后回转来看,挂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钟晴娴熟的谎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当时的蔡娓娓,是在一种几近崇拜的心情下,看着钟晴是如何因为叶月宾的鼓励和纵容,将撒谎当做一门艺术来研修。
    然后每一个谎言都被蔡娓娓巨细无遗地复述给闻柏祯。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技能。比如延迟四个小时开始的见面会,与其说自己睡过头破碎影迷的心,不如宣布一场小车祸。又比如说在竞争某角色时,抢先说自己会骑马射箭,开机后慢慢再学也不迟。为了得到角色,得到机会,得到爱戴,得到荣誉,她在叶月宾的教导下,可以编织出无数完美的谎言。
    “她嚣张到在自己的家庭教师面前也撒谎?”
    没人喜欢小骗子。撒谎是一种老练的人性,这让闻柏桢对少女钟晴非常排斥。
    “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的所作所为正在扭曲你的人生观。蔡娓娓。”闻柏桢正告女友,“你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不是吗?你现在对她改观,就是因为她善于撒谎?这样很不好。”
    蔡娓娓很难想象钟晴从十二岁开始就没有吃饱过,便私下对她说:“你喜欢甜蜜补给对不对?你喜欢吃它家的哪种点心?我下次买来带给你。”
    钟晴笑嘻嘻地说:“蔡老师,你好狡猾。你知道我不能说代言产品坏话的!传出去,人家要和我解约的。”
    她真是个藏不住秘密的性格,隔一会又偷偷对蔡娓娓说:“其实我不会游泳,我也不爱吃甜食。骑马颠得我屁股痛。嘘!你不要讲出去哦。”
    蔡娓娓觉得她真是太可爱,可爱得令人自惭形秽,心生绝望。
    有一天她布置钟晴写一篇描写梦境的英语作文,于是认识了少女明星的宿敌,no-faceman。
    “你总梦见无脸人?”蔡娓娓拿着她的作文纸问她。
    “是啊。”钟晴不以为意地说,手里剥着一根甜蜜补给的盐味棒糖,“这个新产品还不错。”
    蔡娓娓于是又去问学过一年心理学的闻柏桢。
    “如果梦见无脸人追着自己下楼梯,是种什么样的暗示?”
    闻柏桢想了一下,问女友:“是没有五官,还是醒来不记得?”
    “没有五官。”
    “你不像是对现状不满的人啊。”闻柏桢笑着摇摇头,“不过也很难说。”
    蔡娓娓一怔,便没有回答。她转着钢笔,一圈又一圈地,掉在桌上啪嗒一声,墨水溅脏了半张纸。
    “柏桢,你有没有空?下次给钟晴上课,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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