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8叠峦迷幛
一般人的行程尚未回转的,走镖的人风餐露宿惯了,那镖师却已回到香檀。
沈墨然长年在外刚回香檀,镖师不认识他,不过,据他说的,阮梨容认识先前住店的人,并且主动让他先回香檀的。
阮莫儒听得女儿误打误撞和沈墨然在一起,暗叹造化弄人。
梨容倘若是和墨然在一起,倒不忧心。怕只怕真是绕盘崖里那伙人所为,易容成沈墨然蒙骗梨容。
聂远臻去了沈家求证。
沈家这两日颇有些鸡飞狗跳。
沈墨然不在,沈马氏姐妹两个与叶薇薇听陶羽衣自我介绍是沈墨然好友的妹妹,知沈墨然离家要去求亲的,就是陶羽衣,不约而同变了脸。
于是,她在沈家不只受到冷落,连起码的客人待遇都没有。
换了别的姑娘,千里迢迢而来,受了不平待遇,早抹泪离开了。偏陶羽衣自糼爹娘双亡,被陶胜风捧着宠着长大,不会察言观色,粗线条的很,浑不在意。
沈马氏等人不肯告诉她沈墨然上京城向她提亲,只说沈墨然外出了。
“墨然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不一定。”
陶羽衣叹气,道:“我还想让墨然哥哥马上带我到处玩儿呢。”
“墨然归期不定,陶姑娘……”沈马氏想让陶羽衣走人。
“我等墨然哥哥吧。伯母,给我安排个院子,拔两个丫鬟服侍我,让灶房给我烧热水,我要沐浴,好热呀!肚子好饿。伯母,你让灶房给我做饭,我要吃……”
陶羽衣念了十几样菜品,沈马氏嘴巴大张不能说话。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不怕吃成猪吗?”叶薇薇尖酸地讽道。
“我哥说,就是要把我养成小猪,可惜我老是胖不起来。”陶羽衣转了转圈,给叶薇薇看她不盈一握的小腰肢。
“沈家俭省持家,我姐夫不喜铺张浪费。”叶马氏笑道:“我们每日早膳是稀粥酸溜白菜,午膳四素二荤一汤,晚膳姐夫在家吃,比午膳多加了两荤一素。”
“啊!这么小气,难怪你们一个个脸黄黄的,气色真难看。”陶羽衣弯腰凑到叶马氏面前仔细看了看,道:“小姨,你的眼角皱纹真多。”又伸手摸了摸叶马氏的脸颊,摇头不已:“小姨,你这皮肤没弹
性,松松软软的,你今年多大?不应该保养的这么差啊!还有,这粉太差劲了,也不能擦得这么厚,都看不出皮肤的本来面貌了。”
叶马氏脸上笑容僵硬,陶羽衣看起来是实话实话,不是故意言语讥嘲,这就更让人崩溃了。
“小姨,等有空了我教教你怎么保养。”陶羽衣豪气地拍拍叶马氏肩膀,转头又说了一遍让沈马氏给她安排院落服侍的人。
沈马氏很想开口赶人,一个女孩子直愣愣就跑男人家里来,在她看来忒不要脸了。只是,不敢赶,陶羽衣孤身一人来了,真赶走了,在外出了什么事,沈墨然那头无法交待。
沈马氏指派了两个粗使丫鬟服侍陶羽衣,把府里一处最简陋的客院安排给她住。
只是一天,沈府的下人被陶羽衣指使个人仰马翻。
她在沈府里名不正言不顺,按理说,主子也没给她权力,是使不动人的,然而她自小颐指气使惯了,说出来的话气势十足,沈家的下人竟是不敢反抗。
“姨妈,那个人太能折腾了。”叶薇薇见自己这个表小姐在沈府都没陶羽衣惬意,恨得牙根痒。
“姐姐,这种媳妇,你以后怎么和她相处?”叶马氏挑泼点火。
沈马氏摊手无计,她已经极尽刁难之能事,日常所需物品不给陶羽衣配齐给的也是粗糙的下人使用的,连使唤丫鬟都给的是两个笨笨没眼色的,灶房里的膳食吩咐了做得难吃,陶羽衣嫌弃时,只说
是南方与北地的区别。谁知陶羽衣轻轻松松化解,捎带着还无限同情地说她当这个家不容易,当得太辛苦了。
“这府里的丫鬟这么笨,厨子做菜的这么难吃,这盆这布巾这……伯母,我来帮帮你。”
陶羽衣洗漱吃过饭后,带着沈马氏派给她的那两个丫鬟出了门,一个时辰后回来,身后跟了长长一串队伍。每个人手里或提或抱,都没有空着。
“伯母,我买了十五个丫环,十个小厮回来,我负责把她们调理好,以后,你不用那么累了。”陶羽衣朝厅门外招手,叫道:“把东西搁在门口,进来拜见当家主母。”
“是,陶小姐。”门外的人声音很响亮齐整。
“伯母,你看怎么样?个个很水灵吧?咱府里的那些丫鬟,笨也罢了,丑得不能出去见人啊!”陶羽衣啧啧叹息。
沈马氏与叶马氏脸皮抽搐,沈马氏为防沈千山吃窝边草,买人时专往丑里挑,而陶羽衣带回来的那些女孩,一个个肤白脸嫩腰细胸满,眼睛更是怎么看怎么勾魂。
“你从哪买来的?”这么多标致的女孩儿,只一个时辰时间,香檀的牙市没有这么多美人吧?
“小子们从牙市买的,小丫头们从窑子里挖到的。”陶羽衣得意地拍手,眼睛笑成弯月,一脸要等沈马氏表扬的表情,道:“她们都是被逼的,或是家里穷,或是被拐卖的,还都是清白之身,我这也算
是做了好事,对吧伯母?”
有从窑子里买人做小妾,没听说从窑子里买人回来做丫鬟的,沈马氏憋气憋得脸孔通红。
“伯母,你看她们多可怜。”陶羽衣拉过一个女孩,卷起她的袖子,女孩嫩白的手臂上有几个红红的针点,“伯母,这都是那些杀千刀的鸨母使人弄的,用绣花针扎,让人痛不欲生,又不留下伤痕……”
一个两个都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死了倒好,沈马氏吸了吸气,正想开口把这些人再转卖掉,沈千山回来了。
“谁让你们买回来这么多东西的?全是值钱的,这得多少银子?”沈千山气呼呼走进大厅,指着门外地上东西的手不停颤抖。
“伯父是吧?伯父,那些都是我买的。”陶羽衣冲上去,不伦不类抱拳行礼,指着那些东西一一解说:“伯父,这架屏风放花厅这里,这个花瓶是前朝泰蓝窑,极是典雅,给墨然哥哥放书房博古架上,
肯定好看,这是米公卿的真迹,给墨然哥哥挂书房西面墙上,这一百颗珍珠,等我研了粉做成粉底给伯母和小姨抹脸,这十匹湘缎,给新来的和府里原来的下人每人做四套衣衫,他们穿的太寒碜了……”
沈千山身体摇晃,心脏随着陶羽衣的介绍不停抽搐,陶羽衣讲完了,他哆嗦着嘴唇问道:“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我看看呀!”陶羽衣从怀里摸出一沓票据,一张一张拈起看过,数了数,道:“不多,伯父,这么多东西,加上这二十五个人,才花了一万九千两。”
沈千山咚地一声晕倒地上。
“老爷……”
“姐夫……”
“姨夫……”
沈马氏等人齐齐惊呼,扑到沈千山身上哭喊。
“闪开,不要围得太密。”陶羽衣把沈马氏三人拔开,拇指按到沈千山人中上,狠狠按了几下,血珠按了出来,沈千山也醒了。
“你就是墨然嘴里说的那个好友的妹妹?”沈千山涕泪交流,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这么个败家媳妇娶进门,他是不是得做好去睡街头的准备。
“墨然哥哥和伯父提过我啊?”陶羽衣难得地羞涩了一把,低下头绞衣裾。
“姐夫,你看,这,快让人把墨然追回来,不能给他去陶家提亲。”叶马氏抓住机会进言。
“墨然哥哥去我家提亲了?”陶羽衣惊喜地大叫,拍手转圈跳舞,转得沈千山想再一次晕倒过去,将晕未晕时,被陶羽衣接下来的话刺激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陶羽衣在掰着手指计算,边算边道:“伯父,咱家房子太小了,我哥给我准备的嫁妆,肯定放不下,香檀有大宅子买吗?或是买上一大块地自己建也行,不过自己建太慢了……”
沈府还小?为了摆脱香檀老二的帽子,沈家几代人在建宅子上是极舍得花钱的,需知沈府可是香檀城最奢华宽阔的,还不够放下她的嫁妆?
“世侄女,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回头到帐房支银子吧。”沈千山试探着道,他方才晕过去,是认为陶羽衣买东西时报出沈家大名,这些东西要由他来付银子的。
“不用,不就一万多银子,不值什么。”陶羽衣摆手摇头,道:“我哥整天怕我逛青楼,他说了,只要不逛青楼,爱买什么由得我买。”
“世侄女,你出门在外,带着巨额银票不安全吧?”沈千山进一步试探。
“谁带银票?多麻烦,我用我哥的印鉴,盖戳签个字就行了,自然有人替我付帐。”
陶羽衣无意中,显摆出自家是宁国北地首富的阔气来,沈千山像看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直愣愣看陶羽衣,好半晌问道:“世侄女,你哥叫什么名字?”
陶胜风三个字由陶羽衣口中说出来,沈千山再一次晕了过去,乐晕的。
聂远臻进了沈府,看到忙忙碌碌穿梭不停地沈府下人,几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大侠,壮士,你来啦。”陶羽衣正指挥着沈府下人整理物什,看到聂远臻,兴奋地冲上前,伸手去拽聂远臻胳膊,大叫道:“我正愁着不知上哪找你,大侠,告诉我你的名字,带我去你家认路好不好?”
聂远臻极快地闪开,陶羽衣拽了个空。
“连拉一下胳膊都不给。”陶羽衣撇嘴,眼神却有些儿受伤,“怎么你们一个个女人似的,墨然哥哥也是,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说到后面陶羽衣的眼眶都红了。
聂远臻暗暗摇头,这个女孩给陶胜风惯坏了,不通世事大大咧咧,陶胜风在一天,她还能率性下去,陶胜风若有三长两短,她的日子不好过。
“墨然呢?”只是一闪念,聂远臻没再去想陶羽衣好不好过。
“墨然哥哥到洛京我家提亲了。”陶羽衣方才眼眶红红要哭了,眨眼间又是眉开眼笑。“大侠,我和墨然哥哥成亲时,你要来呀!”
“墨然没在家?”真的走了,上洛京要经过安平,莫非阮梨容真是与沈墨然在一起?
“走了几天了?”
“这我不知道,我问一问。”陶羽衣跑花厅去,沈千山这日在家,没有外出。
“伯父,墨然哥哥是哪天走的?”
“十三天前走的。”儿子离家那天,脖子上还包着白纱布,沈千山记得清。
“十三天前走的?”聂远臻随后走进花厅,闻言卒然变色,“有没有记错?”
“没错。”沈千山哼了一声,聂远臻和阮梨容定亲,他破坏不成,愤恨着恼,天降下个陶羽衣,门第不比阮梨容不低,家财比阮家更盛,他仰起鼻孔朝天,得意地用眼角斜聂远臻。
有陶家这个亲家,聂德和一个小小七品官,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十三天前走的,行程再慢,也不可能还在安平,聂远臻草草行了一礼,转身疾走。
“喂等等我啊,壮士你别走。那,前面那几人,你把壮士拦下来。”
几个下人涌上前抱緾住聂远臻。
“陶姑娘,我有急事。”聂远臻使劲一甩,那几个人倒到地上。
“非礼啊……”陶羽衣却窜到他面前了,哧一下,衣领扒到香肩上了,大片雪白的胸脯露出来。“你再走,我就把衣服全脱了,就说你非礼我。”
“你脱吧,喊吧。”聂远臻理都不理她,越过陶羽衣往外走。
“喂,你有急事是吧?要不要找帮手,我哥派的有一个人暗中保护我,你让我跟你一起走,我让那个人帮你的忙。”
聂远臻脚步微一顿,转过头,淡淡道:“我要去安平救我未婚妻,暗中保护那人能带着你赶过来,就跟着来吧。”
35进退无路
连着喝了两天药,夜里又睡得安稳,阮梨容的风寒之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夫把过脉,道痊愈不用喝药了。
阮梨容脸上润泽,又恢复了十分容色,沈墨然却眼圈青黑,虽然不经意间黑眸也有锐利深邃的时候,平常时节,却是有些儿颓败,只有言笑时才流露出清明与温和。
“人家专门来看摩罗婆庙会,咱们枯坐着也是等,要不要去逛逛?”这两日阮梨容言行平静有礼,河沟地界划得清,沈墨然眼看摩罗婆庙会就要过去,聂远臻平安无事的消息要说开了,两人却一点进展没
有,急得肝火旺,郁气聚结难散。
再僵局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聂远臻定亲嫁给聂远臻。
“你自己去看。”挂虑着聂远臻,阮梨容哪有心思逛庙会,摇了摇头转身进房。
背后一股大力袭来,一双铁臂紧紧箍上来,阮梨容脚下不稳,后背贴上沈墨然宽阔坚实的胸膛。
“梨容,我这两个晚上都睡不好。”灼热的呼吸逼近耳畔,“梨容,有什么话咱们说开来,不要这样好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阮梨容想狠啐一口,想转身抬腿踢沈墨然,身体却软得打颤。箍着她腰肢的那双手在游移抚摸,指尖滚烫的热力渗过衣衫直逼肌肤。
“沈墨然,你放开我。”阮梨容无力地低喘,沈墨然的手在向上攀,已斜插.进她的衣襟。
她的声音软得失态,话里却藏不住羞怒,沈墨然想住手,却无法克制,那一抹欲拒难拒的风情烧得他浑身火烫。
摸索的手抚上樱红,阮梨容身体震颤,霎那间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猛一下推开沈墨然。
“沈墨然,你把我当什么人?窑子里可以随便玩的姐儿吗?”
——我是不是把你当姐儿,你难道不知道?
——你若真厌我避我如蛇蝎,怎么会因我而情动?
沈墨然伸张开双手,想把小野猫一样的人按倒狠狠地整治,在看到那双秋水明眸流露出来的不可抗拒的冷漠仇恨和毫不动摇的坚定时,他颓丧地垂下手,转身走了出去。
这晚是庙会的第二晚,满街花红柳绿,娇软红香,路两边花灯社火,百戏杂耍,摊贩商贾,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摩罗庙会名为庙会,多年下来,却隐约成了青年男女相亲之处。这三日深闺仕女解了禁,俱得以张张扬抛头露面,沈墨然生得身姿勃勃,虽不是美貌绝世,然俊逸之中,透出凛凛英气,走了没多久
,身后便吸引了一个小姐跟着,他自己尚自不觉。
只影孤身,沈墨然意趣缺缺,想回转,只是胸臆间郁闷,身体里欲念汹涌。
回到静寂的空间里,更加倍难熬。沈墨然自失地苦笑,缓缓地继续闲逛。
路边草坪处传来哗然叫好声,是卖艺耍杂技的,一汉子手握两丈长的竹竿,舞得虎虎生风。
沈墨然停下脚步看着。
已跟着他走了许久的那女子眼睛一亮,越过沈墨然挤了进去,大声道:“雕虫小技,也好人前卖弄。”
有真工夫的不会街头卖艺求生,这姑娘有失厚道了。沈墨然暗暗摇头,摸出一块碎银正准备用打赏的行动驳斥那女子对卖艺人的贬低,却见那女子素手轻轻一勾,卖艺汉子手里的竹竿落入她手中。
“各位,且看。”女子朝围观的抱揖行礼,没穿罗裙,一身劲装,浓眉大眼,肤色略黑,动作豪迈,视线与沈墨然对上后,唇角微挑,定在他身上不往别处移。
沈墨然略一迟缓,微微颔首。
女子菀然一笑,手里竹竿突地扬起,横亘如虹,众人尚未看清,她已轻捷如猿,嗖嗖数下,攀到竹竿顶端,若凌波仙子,足尖踩在仅手腕粗的竹竿一端之上。
“啊!好绝技!”众人惊叫,女子扬眉,居高临下傲视下面众人,目光再次定在沈墨然身上。
至此,沈墨然再迟钝,亦已有所悟,他也不是迟钝之人。
女子凌空腾跃,若惊鸿游龙,金莲勾住竹竿,半空翻转落地,叫好声震天响起,沈墨然静静地退出人群。
不想再逛下去了,沈墨然往回走。
屋里暗沉沉没有灯火,静静的也不闻人声。
“这么早睡下了?”沈墨然自语,明知阮梨容每晚把门闩死的,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她房门前轻轻推门。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沈墨然心跳瞬间加跳。
梨容不闩门,是在等他吗?
没有灯火,淡淡月光从纱帘照进房中,帷帐低垂着,如水溶溶,微风吹过轻轻摇曳,恍然如飘絮舞风,蜻蜓点水。
双手触上纱帐时,沈墨然不住颤抖,秋夜的冷风也未能平息他心头翻腾的火焰。
床上空无一人!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冰水,沈墨然清湛澄明喜悦的双眸瞬间黯淡了下去。
失望之后,焦急担忧涌上心头。
梨容去哪里了?
转身间,借着月色,沈墨然看到圆桌上有一张纸。
——我回香檀了,有人护着我回去的。
不是前三天写家书时的那工整的簪花小楷,匆匆挥笔写下的,不过断点勾连落笔不变,是阮梨容亲书。
房中衣物妆饰收拾走了,沈墨然看了一下,院子里晾着的半湿的衣裳却没收。
什么事这么匆忙赶回香檀?
沈墨然跟房主说了一声,急匆匆连夜到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往香檀赶。
聂远臻出事了!
风声在耳边呼呼响着,脸颊被风刮得生疼,阮梨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下意识地捉住前面那个人的衣衫免使自己甩落马下。
这个人她不认识,但是他拿着阮莫儒的亲笔信,还有她的一件首饰做信物。
阮莫儒告诉她,家中刚接到她的信,之前以为她出事了,聂远臻来回奔波找寻她,昨日被发现倒在安平州城外饮马河边,沈墨然的一个朋友陶小姐的随从救了他,现在人晕迷着,命悬一线,让她即
速跟陶小姐的随从回香檀。
马奔得极快,到香檀时阮梨容已全身乏力,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自腰部向双腿扩散。
“爹,聂大哥怎么样了?”阮莫儒聂德和在县衙后宅厅中,似在商量着什么事。
“先去看看远臻吧。”
看到床上紧闭着双眼死气沉沉鼻息微弱的聂远臻时,阮梨容心头一痛,手足冰凉,半晌,低声问道:“爹,怎么回事?”
“神衰力竭。”阮莫儒沉痛地道,聂德和在床前矮椅上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神衰力竭?是来回奔波寻找自己而力竭吗?阮梨容悔得恨不能床上躺的是自已,“没得救了吗?宁先生怎么说?他怎么不在?”
“宁先生来看过,说难,梅贞听说远臻危在旦夕,突然发了病,宁先生赶去甄家了。”聂德和形容枯瘦,一双儿女一起倒下,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救活他。”门外清脆高昂的响声,两个人走了进来。
“梨容,这两位是沈公子的朋友,就是他们在安平城外救了远臻的……”聂德和起身介绍。
两人一个是到安平带阮梨容回来的那人,另一个是陶羽衣。
陶羽衣的护卫修七一声不吭拉起聂远臻的手腕探内息,陶羽衣上上下下打量阮梨容,撇嘴道:“也不是很漂亮,怎么就引得聂远臻为你神魂颠倒?”
“他的脉息强了很多。”修七的声音是果然如此的了悟,目光扫向阮梨容,“他的意志特别坚强,这样的伤情,换了别的人,早就死了,可他却一直坚持下来,你和他多说几句话,也许,能活命下来。”
“你再给聂远臻输内力。”陶羽衣叫道。
“小姐,内力也不是输得多就好,得他的身体能融合。”修七斜了阮梨容一眼,道:“他尚有意识,做些让他欢喜的事,他便恢复得更快,醒来的希望就更大。”
阮梨容愣了一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聂大人,吩咐丫鬟们送热水来,我先给聂大哥抹擦身体。”
“你不是聂远臻的未婚妻吗?怎么叫聂大人不是喊爹?就算没成亲,也可以叫伯父啊?哪有喊大人的,是不是看见聂远臻受了伤,你怀了二心?”陶羽衣跳到阮梨容面前大声叫嚷。
“只是口头婚议,只是口头婚议,作不得准。”聂德和摆手止住陶羽衣的叫嚷,有些尴尬地看向阮梨容。
阮梨容垂首,低头间心中已拿定主意,再抬头时,看了阮莫儒一眼,然后,对着聂德和敛衽行礼,轻声叫道:“爹。”
“这……这个……”聂德和急急扶起阮梨容,眼睛看向阮莫儒。
他们刚才在厅中商谈的,正是聂远臻与阮梨容的婚事。修七去安平前说,聂远臻靠心中的渴念支撑着的,若是有喜欢的姑娘,成亲冲喜是最好的救命良药。其时,宁海天也沉默着,无言地表示了赞
同。
36求知若渴
“这还差不多。”陶羽衣拍了拍阮梨容肩膀,笑道:“你也算是有担当的,我喜欢。”
阮梨容苍白地笑了笑,她并非被陶羽衣所激方应下亲事。
沈墨然步步紧逼,她不想走前世的路,聂远臻为了她而受伤,生死不明,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相负。
阮莫儒定定看女儿,“梨容,修七大侠说,娶亲冲喜是最好的救命良药。”
不止是订亲,还要成亲!阮梨容一震,脚下有些虚软,稍一停顿后,她冲阮莫儒点了点头,表示不反悔。
阮莫儒和聂德和到厅堂去商谈成亲事宜,修七不知何时不见了。
“要给大木头擦身是吧?我去喊人抬热水来。”陶羽衣不怕生,跑到外面吆喝县衙的婆子办事。
闭着眼的聂远臻死气沉沉,晕迷中像是有无限心事,深邃威严的眼神看不到,两道剑眉没有平时的锋芒毕露,眉头深攒。
“聂大哥,你遇上什么事了?”阮梨容伏下头,趴倚在床沿上默默流泪。
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使得像聂远臻这样的武功高手力竭神衰?
“梨容,你不说,我都没想起要替大木头擦身体。你一说,我才发现,大木头身上汗酸味好重。”陶羽衣自来熟叫着,与县衙的婆子一起气喘吁吁抬着大木桶进屋,嚷道:“这县衙里的下人也太少了,
就灶房一个婆子,一个打扫浆洗的婆子,一个端茶待客的丫鬟,贴身服侍的人都没有,不行,我明天去买二十个回来。”
“聂大人只是个七品官,若是婢仆成群,会招人弹劾的。”阮梨容淡淡道,看向地上满满的一大木桶水,忍不住道:“只是给聂大哥擦身体,用不着这么多水的。”
“哦,是多了。”陶羽衣挠了挠头,叫道:“那干脆咱们给大木头洗身体吧,全身洗比擦身舒服,反正水都抬来了。”
给聂远臻全身洗浴?阮梨容有些意外,抬头看陶羽衣,身段玲珑,艳肌粉骨,很美的一个人儿。
是女人错不了,怎么行事说话跟男人一样粗心?
压下疑问与不解,阮梨容问道:“你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
这是含蓄地让陶羽衣走,她要给聂远臻擦身体,陶羽衣一个姑娘家,站在一边不便。
“不休息,我帮你。”陶羽衣抓过床边衣搭上的布巾,浸到热水拧了递给阮梨容。
轻轻地给聂远臻擦脸,擦脖子,要擦身体了,阮梨容拉着聂远臻领口的手微微颤动,阵阵温热隔着衣裳袭上阮梨容指尖,阮梨容被火灼了一般,身体一抖,衣领从指尖滑落。
她没有发现,聂远臻裤裆部位一物撑起,越来越粗.大越来越高,鼓囊囊的一个大帐篷。
“哎呀,你快点。”陶羽衣在阮梨容背后大声嚷嚷。
阮梨容再次伸手摸向聂远臻的衣领,轻薄的衣料似乎重逾千钧,明明想着,已应下要与聂远臻成亲了,迟早……迟早会有亲密接触的,却还是没法动作麻利地把聂远臻外衫里衣脱掉。
不行,还是找个人来给聂远臻擦身体吧。没有小厮,找个手脚妥当些的差役也可以。
只是擦身体,其他的喂饮食一事,她自己做着不假手别人便是。
阮梨容脸孔微红,对陶羽衣道:“你看着聂大哥,我出去一下。”
“还出去做什么?快点擦啊。”陶羽衣在阮梨容背后叫道,阮梨容没有回头径自走出房门,陶羽衣看看聂远臻,看看水桶,捋起袖子,自言自语道:“我来给大木头擦也可以,用不着等你来。”
房间外阳光灿烂,晃得人头晕眼花。阮梨容双手抱头,无力地轻叹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修七说,聂远臻听到自己来了,脉息强了不少,求生的欲念更强,非常时期,自己又是聂远臻的未婚妻,再找人来给聂远臻擦身,只怕会使聂远臻失了求生欲.望。
阮梨容转身回房,不提防陶羽衣冲了出来,两人撞到一处,齐齐跌倒地上。
骑了一夜的马急赶回来的,阮梨容周身骨头被捣敲过似的难受,这一跌,疼得额头冒汗脸色青白。
陶羽衣的脸色比她还白,捉住阮梨容的手语无伦次道:“梨容,怎么办,我把大木头的棍子弄坏了。”
“什么棍子?”阮梨容听得糊涂。
“我只是轻轻摸了一下。”陶羽衣哭了起来,“你刚才走时,我看到大木头小腹下有一根大棍子,我想这就是青楼的姐儿说的男儿的那物,我就伸手摸了一下,那个棍子却一下子就小了。”
自己刚走时聂远臻腿间竖了棍子,陶羽衣摸了一下,棍子就小了。阮梨容头晕得更厉害,心中模模糊糊有了明白原委。
“不碍事的。”阮梨容道,挣扎着要站起来,周身骨头却散了架般,疼得站不起来。
“真不碍事?”陶羽衣抽鼻子,泪水还没停。
“不碍事,对了,方才那事,不要和别人说。”
“为什么不能和别人说?”陶羽衣不解地瞪大眼。
这怎么说得清,阮梨容臊得慌,道:“回去问你娘吧。”
“我爹娘在我三岁时就死了。”陶羽衣掉泪,梨花着雨。
这姑娘一时风一时雨,阮梨容有些吃不消,道:“男女授受不清,男人那物,女人不能看,更不说摸了。”
“可是,我去问过青楼的姐儿,她们教我……”陶羽衣一一数了起来,阮梨容听得要晕倒。
那些青楼的姐儿,教的都是勾引男人的招数,什么袒胸露乳,用嘴用手取悦男人,连给男人棍棒弄自己那后面的招数都教了,可谓是倾囊传授毫无保留。
只是,却没有教陶羽衣最重要的一点,这些招数,只能用在自己夫君身上,还有,除了自己夫君,别的男人的身体,是不能碰不能看的。
“她们懂得真多,可惜我哥不给我经常去。”陶羽衣讲完,有些悲伤地道:“我越大,我哥越不疼我了,经常训我。”
一个女孩子老往青楼跑,她哥不训她才是不疼她。
“你说大木头的棍子一会小一会大是不碍事的,真的吗?”
“真的。”阮梨容红着脸点头,虽然聂远臻晕迷着,可这么与陶羽衣讨论他那物,也让人羞得慌。
“隔着裤子,大木头那棍子还烫手着,又热又硬。”陶羽衣转动着自己的手,定定看着,似乎那只手里,还攥着聂远臻的棍棒。
阮梨容脸热得要着火,想喝止,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梨容,我听青楼的姐儿说,女人那里叫洞,男人那根棍子,戳进女人的洞,女人会很舒服,你见过聂大哥的棍子吗?”陶羽衣语不惊人誓不休,口里又崩出让人脸红耳赤的话。
这说的什么话?阮梨容无法回答,把手递给陶羽衣,“拉我起来。”
“你不舒服吗?”
“嗯。”昨晚骑了一晚上的马,周身疼。尤其,她还是染了风寒刚刚病愈的。
那物儿能有反应,想必身体机能已好转,也许要醒来了,阮梨容对陶羽衣道:“我给聂大哥擦身,你去和聂大人说声,赶紧地找修七大侠或是宁大夫过来。”
“我去不便,你去,我和聂大人不熟。”陶羽衣不快地嘟嘴。
她跟谁都自来熟那劲儿,有什么不便的。阮梨容以为陶羽衣懒得走路,也不勉强,自个往外走赶忙去请人。
“擦身谁不会,非要支我走,我偏不。”阮梨容走后,陶羽衣自言自语哼了一声,走到床前,湿了布巾,伸手拽开聂远臻衣裳。
“呀!大木头身上好多伤痕,真厉害。”
衣裳扒开后,陶羽衣大叫起来。
聂远臻古铜色的胸膛上深浅长短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要找一块平滑没痕迹的地方都难。
“大木头身材真好看,瞧这肌肉,好结实好有弹性啊……”陶羽衣自言自语,一寸一寸抚摸聂远臻胸肌。
“不行,不能摸了,这么摸着,我好像喘不过气来,要断气了。”陶羽衣拍拍自己的脸,她那张小脸,已红得像火烧云。
擦身体要怎么擦呢?陶羽衣拿着布巾愣了片刻,爬上床跪着,扑哧扑哧使了吃奶的力气搓。
她哪是给聂远臻擦身,分明是要给他脱搓下一层皮,陶羽衣却没有自觉,看着聂远臻伤痕密布的古铜色胸膛泛起暗红,她不只脸红,连脖根耳后也红了。
大木头那棍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忽儿大忽儿小,梨容又说不碍事,这是怎么回事?
陶羽衣擦着擦着,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靠下,小手触上聂远臻的裤腰了。
阮梨容出门走了几十步,想着陶羽衣毛毛躁躁,聂远臻身体有反应,也许清醒就在这一时半时间,不能疏忽,她不敢走远,忽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婆子,忙扬声唤到跟前,吩咐道:“去和大人说,
公子身体有反应了,快请宁先生或是修七大侠过来。”
阮梨容进房时,恰看到陶羽衣抹一抹汗,去扯聂远臻裤子。
她要是给聂远臻擦下.身,不嫁给聂远臻也不行了,阮梨容急走几步,抢过陶羽衣手里布巾,一时不知说什么,结巴了一下,道:“陶姑娘,除了自已夫郎的,别的男人那个,女孩儿不能看到碰到。”
“为什么?”陶羽衣求知若渴。
阮梨容给问得哭笑不得,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心跳脸热,难为情?”
“有的有的。”陶羽衣猛点头,小脸更加红艳的。
“男女有别,别忘了。”
“可是,我很想给大木头擦身体。”陶羽衣小声嘀咕,突地又拔高声音,“梨容,你刚才还没回答我,你见过大木头的棍子吗?你们是夫妻,你看他那个就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她怎么还记得这茬?又问得更加露骨!阮梨容低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37关心则乱
聂远臻身体动不了,意识却在阮梨容甫进房听到她的声音后,缓缓恢复清明。
那日他从沈家离开后去了阮家,因阮肖氏重病刚愈,聂远臻不敢把自己的担心相告,只说沈墨然果是不在香檀。
“岳父,我去安平把梨容接回来。”
沈墨然离开香檀已有了十几日,只怕安平城里,阮梨容遇到的不是沈墨然。
安平城的大小客栈都问过了,阮梨容会在哪里呢?
聂远臻上了香檀山进了绕盘崖。
绕盘崖这日静悄悄的,一点异象没有。聂远臻施展轻松从山石上一处处飞过俯视下面,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面,可能有地洞。聂远臻跳了下去,每一个地方跺足听音辨别。
巳时末上的香檀山,直到红日西坠夜幕降临,聂远臻一无所获。
四周暗黑下来时,聂远臻正思量着要不要下山时,突然听到低细凄厉的呻.吟。
这是幻术,聂远臻定神,呻.吟声消失了,不过片刻,复又响起,这一次,他的眼前出现了让他明知是幻术却还差点控制不住心神的场景。
眼前是不着寸缕的阮梨容,长发像丝绸一样飘扬着,莹润的脸庞微微泛红,半闭半启的红唇翘起一个诱惑的弧度,白玉一般玲珑剔透的身体曲线柔美,美得让他畏惧。
聂远臻心神一疏,眨眼的犹豫后,他手里的软剑挥出,直直地刺向幻象里的阮梨容,毫不迟疑,没有半丝阻滞,这个时候,他的神智还相当清醒。
幻象里的阮梨容惨叫了一声,胸膛血流如注,聂远臻再不迟疑,抽回软剑舞动,漫天寒芒像牛毛针向四周射出。
呼呼剑嘶声中,聂远臻听到一声低哑短促的喘.息。
——这是作法被自己伤了。
聂远臻沉着地更快地向四面八方攻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出面了一幕他明知是幻像,却无法冷静的场景。
阮梨容被用麻绳紧紧绑住周身。
她的双腿被盘屈着与手腕捆在一起,下面神秘的地方毫无遮蔽地展露着。那根麻绳一头绑住阮梨容的脚和手腕,一头从腰部绕了一圈,拉过双峰,把双峰挤压得饱满地挺翘起来。
有三个戴着面罩的赤果果的男人围着她,六只大手在她身上各处摸.弄。
“真是尤物,身体这么敏感。”一人怪笑着,大手捻.捏。
“听说,这是香檀第一美人,能不销.魂吗?”另一个色迷迷道,手指压.进下面花芯。
第三个人膝跪到阮梨容头上,一根乌黑的物.事抵到阮梨容唇边。
悲愤的屈辱泪水从阮梨容的剪水双瞳涌出来,聂远臻大喝一声,手里的软剑挥出,可惜,这一次,他指向的,是那三个男人,而不是如一枝梨花香着雨的幻影里的阮梨容。
暗处施法的人大喜,阮梨容果然是聂远臻的罩门。
幻影在快速地移动,从香檀山顶到山脚下,然后,上了往安平的路,聂远臻一路追逐。幻象里三个男人在作弄阮梨容,yin秽地拔.弄,肮脏的肉.棒几次凑向阮梨容下面花心。
阮梨容的哭泣越来越凄厉,聂远臻的神智慢慢乱了。
作法之人上了停在香檀河上的小舢舨,而那幻象,则显示在河岸上。
小舢舨载着施法之人快速地前行,聂远臻在河岸上奔跑穷追不舍,要将阮梨容救下。
两个时辰两百里路,聂远臻还没倒下,作法之人身体摇摇欲坠。
聂远臻第一晚到饮马河蹲守时他便得知了,他自问没把握拿下聂远臻,为了消耗他的体力,特意等了这许多天,直到聂远臻在饮马河边蹲守了十个晚上,又来回跑了两趟安平香檀,没好好休息过,
精疲力竭方出手。
想不到聂远臻能坚持这么久。
阮梨容是他的死门,也是他的生门,要不要让聂远臻看到阮梨容死去的幻象,绝了他的生念?作法之人尚未拿定主意,聂远臻在神衰力竭之时,却清醒了过来,尽了最后的力量,手中软剑挥掷而出
,直中幻影里的阮梨容心窝。
作法之人被破了法,呕地一声,一口血吐出,仆倒船板上。
眼前幻象消失,聂远臻也到了强弩之末,栽倒河岸上。
作为练武之人,聂远臻知道,气衰力竭后,若是失去意识,命也没法救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晕迷过去,就再也不可能醒来。
不!梨容在恶魔手里,我不能死!
在这样坚强的信念支撑下,聂远臻等来了修七与陶羽衣。
阮梨容的声音出现时,聂远臻神智一松,有刹那的轻松想睡觉,极快地,他又摄住自己心神,这个时候睡过去,也将不可能再醒过来。
梨容真好,他爹都没发现他奔跑一夜后浓重的汗酸味,梨容却只在床边呆了片刻便发现了。
她不避男女之防,要替自己抹拭身体,她在自己生死难料时,却开口喊爹定下与自己的夫妻关系。
聂远臻的灵魂快活地飘荡着,没有多余的意识去注意阮梨容之外的一切,他竭尽全力听着她温软的呼吸,感觉着她身上的清雅的香味。
阮梨容温柔地给他擦脸,轻轻地给她擦脖颈,他感到力气在缓缓恢复,意识越来越清晰,然后,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起了反应。
聂远臻意识到陶羽衣的存在,是在阮梨容出门后,呼吸里的清香没有了,谁握住自己那里?聂远臻无比气愤,只是他没有力气喊不出来。
阮梨容回来了,聂远臻胸腔激荡,他缓缓地吸气,聚拢气力,缓缓地睁开眼睛。
视线里阮梨容垂着头,眉尖紧蹙,半阖着的睫毛轻颤,秋水瞳眸里透出一点朦胧的润湿,波光流转如水妩媚,往常莹白的脸颊泛着花瓣似的红艳。
阮梨容在与陶羽衣讨论自己的物事,聂远臻古铜色的脸浮起暗红,羞涩地又赶忙闭上眼。
纷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聂远臻听到阮梨容喊道:“爹,聂大哥身体有反应了。”
“真的,太好了。”聂德和喜道。
“这么快?”修七疑惑的声音。
修七的手搭上他的脉搏,聂远臻正想睁开眼睛,胸口一麻,瞬间一动不能动。
“风影,得罪了,暂时还不能让你醒来。”没有声音,但是他清晰地听到修七微细的语言。
传音入密!这天下,只有玄天门弟子懂传音入密之术,聂远臻正好认识一个会传音入密之术的人,那个人是——暗卫队长重九!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细丝一样的语言又传进聂远臻耳内。
“不错,我是重九,皇上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后,让我来协助你,为了不引人怀疑,我易容了,公开身份是陶羽衣的护卫。”
为什么暂时不让他醒来?修七没有再用传音入密说话,他转身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阮姑娘是聂公子的救命良药,聂公子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快,生命无虞了。”
虽然猜到,那物事能有反应,身体是无碍了,阮梨容还是喜得落泪。
“梨容,难为你了。远臻性命无虞,那我就放心和你爹一起准备你们的婚事了。方才,爹还担心,远臻要是活不下去,白耽误了你。”聂德和也高兴得声音颤抖。
“聂大人你说的什么话,大木头肯定不会死的。”陶羽衣不悦地两手叉腰,像个夜叉婆。
聂德和被她驳得面赤,修七凉凉道:“小姐,沈府那边你还要不要回去?听说,你买回来的那些丫鬟,沈太太要发卖掉。”
“啊?我好不容易才挑到那么水灵的丫头的。”陶羽衣大叫着往门外冲,跑了几步又一个急刹奔回来,拉住阮梨容的手猛摇,眼睛看着床上的聂远臻,道:“梨容,大木头醒来时,你要派人来通知我啊!”
陶羽衣蹦跳着走了,少了她一个人,房间一下子冷清下来,修七略站了一站也走了。
聂德和笑着道:“梨容,你从安平骑马回来也很累了,远臻既然性命无虞,你先去歇息,梅贞的房间空着,晚上就住她的房间。”
阮梨容应了声好,想起宁海天在甄府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忧:“爹,梅贞病得很重吗?你去看过了吗?”
“没有,远臻这样,我走不了。”聂德和叹气,道:“梅贞出嫁前那几日身体好转了,谁承想出嫁后,似乎更……”
阮梨容想到聂梅贞穿嫁衣时满脸的泪,心头紧揪,沉默片刻后道:“爹,我去看看梅贞。”
“那太好了,梨容,你真是个好孩子。”聂德和老泪纵横,“以后俱赖你了,爹是长辈,去得太勤了于崇望面上难看。”
老岳父不放心女儿,还日日去看女儿,确有些让女婿难堪,阮梨容会意应下。
38羊落虎穴
作为香檀第三望族,甄家不像阮家的声名在外,也不若沈家的雄浑财力,甄崇望为人处世极低调,如果不是祖辈累积下来的地位,也许甄家算不上香檀第三望族了。
甄府从外面看,没有沈家的奢华富丽,也没有阮家的厚实大气,平平常常的大门,大门两侧连镇宅麒麟或是石狮子都没有。
通传却是一丝不苟,阮梨容报上名字,还得在门外候着。
跟着带着的丫鬟往内院走时,阮梨容大开眼界。
甄府内楼宇巍然,亭台峥嵘,飞檐插空,雕梁绣槛,兽面衔柱,白石为栏,端的壮丽雄浑。
曲径回廊两侧,佳木茏葱,遍地嫣红嫩白,疏密有致,集景融情,莫不精妙。
看这府第布置安排,那甄崇望决不是平庸之辈,梅贞嫁得这样的夫婿,想必心情会有所改变。
阮梨容含笑想着,梅贞婚后身体不适事儿多,不知是不是两口子闺房之中失控了。
新婚情热,也怪不得甄崇望了。
看到聂梅贞时,阮梨容心中所有美好的想像消散。
聂梅贞穿着绣红梅花的桃花色锦缎交领上衫,彩线绣双蝶戏花淡粉缎裙,罩了一件茜草色藕丝如意小袄,头上挽着飞云髻,斜插着一根海棠红吐翠孔雀吊钗。
珠翠精巧,衣饰富贵,比在娘家明艳亮丽,乍一看,颇有几分新嫁娘的圆满味道,然而,阮梨容是过来人,只看一眼聂梅贞的眼神,一颗心便沉到谷底。
那双泛着死灰的眼里没有新嫁娘的羞涩满足,也没有甫进陌生的家庭那种忐忑不安的失措。
那一潭死水的眼睛不是新嫁娘该有的眼神。
“梨容,你来了。”聂梅贞迎出屋外来的,拉住阮梨容的手,浅笑着道:“想不到,你要成为我嫂嫂了。”
阮梨容垂首无言,这当儿的心情,也许与聂梅贞出嫁时相似,不想嫁,却不得不嫁。
“不安了?”聂梅贞轻拍了阮梨容一下,微微一笑道:“我哥性子极好的,我爹也不是不通达的长辈,你放心好了。”
阮梨容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也不关心你哥,问问他的情况。”
“还用得着问吗?”聂梅贞盈盈含笑,眼里有点点泪花,“自是无碍了,不然,你哪得空过来?”
可不是,阮梨容失笑。
两人进了屋子,丫鬟奉上茶。
清香扑鼻,是极品山岩翠绿。阮梨容心念动了动,缓缓喝茶,一面打量起房间来。
新房的装饰是极华丽的,窗棂上大红嚞字,帷幔也是大红软烟罗,红得耀眼。只是,细节处却着实下了工夫,墙上挂着淡粉莲形壁灯,桌案上素风雅淡的官窑青花宝瓶里插着一大棒浅粉淡黄秋菊…
…
富丽堂皇之中,衍生着蓼花苇叶不胜愁,寒露秋霜压纤枝的清幽娇弱,与聂梅贞的性情爱好甚是相配。
那官窑花瓶清雅绝俗,乃几朝宝物,壁架上的饰品也都是价值不轨的精品,聂梅贞虽是官家千金,然聂德和俸银不多,连着聂远臻的俸银,都撒在为聂梅贞请医买药上了,生活甚是清简,这些精致
的玩器,不可能是聂梅贞采买的。
这是甄崇望安排的,他又多次求亲,应该对聂梅贞一片情深。
阮梨容有心问一下聂梅贞夫妻相处的情况,聂梅贞却笑着只谈论起茶道花时,也没多问一声父兄的情况,阮梨容暗暗皱眉。
眼角睃视一番,不见聂梅贞的陪嫁丫鬟素钟,阮梨容轻啜了一口茶,搁下茶杯,对侍立一旁的两个丫鬟道:“下去罢,我和你家太太姐妹叙话,不需你们侍候。”
那两个丫鬟弯下腰回话,异口同声道:“老爷吩咐了,太太身体弱,得小心服侍着,奴婢不敢偷懒。”
“怎么?你们是说,我在你太太身边,还不能照应好她吗?”阮梨容按住聂梅贞,不让她说话,冷冷一笑,道:“去请你们老爷来相见。”
“老爷外出了,不在府里。”
阮梨容哦了一声,道:“下去吧,你家老爷回来了,要治你们服侍不周之罪,我担着。”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垂首退了出去。
阮梨容也没出去查看她们是立在门外还是走远了,不压低声,平常的语调问道:“素钟呢?怎么不见?”
“她与作坊里来管事好上了,我也不好阻着,两人十天前成了亲,爷开恩,给她脱了奴籍,如今家去了,不再服侍我。”聂梅贞细声道。
“小丫头片子这么快就出嫁了,想不到。”阮梨容笑道。手指醮了茶水,飞快地在几案上写上:“梅贞,怎么回事?你被软禁了?素钟怎么会那么快嫁人?”
聂梅贞沉默,身体微微颤抖,阮梨容着急,不管了,拉过她的手狠狠掐住,一手在几案上飞快写道:“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聂梅贞咬着唇,在几案上一笔一笔很慢写下:“没什么事的,素钟对爷动了心,我不喜她,于是把她嫁掉了。”
“那把你看得那么紧,见客还要有人守着,是怎么回事?”阮梨容接着写道。
“前些日,有一日我晕过去,两个时辰没人发现,后来,爷担心,命了人时时看护着我。”
“真是如此么?”阮梨容看着聂梅贞咬得渗了血迹的嘴唇,无法安心。
“真的,你想到哪里去了。”聂梅贞微笑,不写了,说话出来:“爷对我很好,梨容,宁先生说,我身体大致无碍,可以生儿育女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哥成亲?咱们的儿女若是一般大,就可以一起玩耍。”
从甄府出来,阮梨容心中一片茫然。
所有的一切,包括聂梅贞自己的说话,都表示甄崇望对她很好,她夫妻恩爱,她甚至很期待为甄崇望生儿育女。
“为什么,我偏偏觉得,梅贞生活得不自由不幸福呢?”
“难道是因为上辈子我受了沈家的算计,就把一切都往坏处想了?”
阮梨容不停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好些日子没见着肖氏了,不知她一切安好否?阮梨容正想吩咐轿夫先去阮府再去县衙,轿子停了下来。
“阮姑娘,有人拦轿。”
叶薇薇与沈丽妍又行什么害人之举?阮梨容恨恨地掀起帘子,看到面前站着的是沈墨然时,阮梨容怔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三倍银子雇的马车,一刻不停赶回来的。”沈墨然淡淡道,视线扫了轿夫一眼。
这是要约自己移步秘谈,阮梨容懒懒地笑了,微颔首,轻启口,却是道:“沈公子请让让,挡道了。”
“梨容。”沈墨然双手倏地攥起,眼神凌厉起来,稍停,变得无奈沉闷。
“沈公子可以叫我阮姑娘,不日,可以叫聂少奶奶。”阮梨容嘴角含着丝丝笑意,眼神却冰刀似的,手里的蓝色布帘落下,将沈墨然受伤的视线隔绝。
“起轿。”
远去的轿子行进的方向不是阮府,梨容要去的是县衙?聂少奶奶?她与聂远臻的亲事定下来了?
“阮梨容,你要漠视自己的内心到什么时候?等嫁给远臻后再来后悔?”沈墨然苦涩地摇头,紧握的拳头骨节发出微细的痛苦的闷响。
“墨然哥哥,你回来啦。”踏进家门,异样的现象让沈墨然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看到彩蝶一样飞扑过来的陶羽衣,沈墨然侧身避过,按住额头呻.吟,这小魔头怎么来了?
陶羽衣扑不进沈墨然怀抱,也不在意,她扑过许多回,没有一回扑成功过。
“墨然哥哥,我厉害吧?我自己从京城来的,还一路平安呢!我哥平时总拘着我,怕我出事,都是多余的。”陶羽衣拍拍胸膛,自得地挺胸昂头。
“真是你自己从京城来的?没有人送你上路?没有人暗中保护你?”沈墨然笑问道。
被沈墨然说中事实,陶羽衣塌了脸,不满地撇嘴,“你跟我哥一样,总把我当废物。
“小衣怎么会是废物呢?”沈墨然指向侍立着的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小厮,“怎么只有小子,这回,小衣没有救落难青楼的姑娘出来?”
逛青楼是陶羽衣的爱好,救出那些被逼迫被贩卖的姑娘,是她逛青楼的成果。
“救了许多个出来了,我不在时,都给伯母卖掉了。”陶羽衣掩不住失望之情,道:“伯母很冷血,叶薇薇说,我不懂事,留着美貌姑娘在府里,不是给伯父和你动歪心的机会吗?可是再美的姑娘你也
不会碰,伯父人那么好,也不会的。”
他那个小气孤吝的爹很好?沈墨然失笑,问道:“我爹知道你哥名陶胜风了?”
“知道。墨然哥哥,伯母安排我住的院子离你的墨香阁很远,伯父说,咱们反正要成亲了,就住一个院子无妨,我现在住在墨香阁的西厢,你不会赶我走吧?”陶羽衣长睫眨动,忽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
看沈墨然。
暂时不会赶她,他老爹爱财如命,想必听说陶羽衣是北地首富的妹妹,放弃要他娶阮梨容了,先利用他老爹的这一心理,把叶薇薇母女赶回叶家去。
不管如何,他不会放弃阮梨容。要娶阮梨容,得先把家里这些麻烦解决。
求亲不过是蒙痹家人的说法,想不到陶羽衣竟来了。
这个时候还不能跟家人说出真实打算,但是,却不能让陶羽衣误会。沈墨然微一沉吟,道:“小衣,你觉得叶薇薇这个人怎么样?”
“不好,很坏……”陶羽衣逮住沈墨然投诉,叶薇薇老与她抬杠,又拿了绣活来臊她,羞她女红针黹一概不会。
“墨然哥哥也很不喜欢她,可是,我娘却想让我娶她,所以,墨然哥哥没办法,只好跟他们说,我要去你家向你求亲骗他们,实际上,我只当你是亲妹妹,不可能娶你的,你帮墨然哥哥隐瞒,好不好?”
“我一定帮你,放心好了。”陶羽衣拍胸脯保证,保证完了,小脸有些失落,嘟着嘴道:“墨然哥哥,那你娶我不行吗?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沈墨然直截了当,道:“小衣,你不想墨然哥哥娶自己不喜欢的人,然后一辈子不开心吧?”
“不想。”陶羽衣摇头,挠了挠面颊,不满道:“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
沈墨然摊手,面有怒色,“小衣,墨然哥哥把什么都告诉你,你不想帮我是吧?”
“帮,帮,我不说出去就是。”陶羽衣急得抓住沈墨然袖子猛摇狂保证。
得到陶羽衣的配合,沈墨然以为,贪财的父亲定会支持他请叶薇薇母女回家,却不料,当晚,他和沈千山提起时,沈千山断然驳回。
“你小姨丧夫无子,够可怜的了,叶家又尽是些虎狼亲戚,爹哪能开口提出送走她们,而且,你娘不可能答应的。”
沈墨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姐妹情深,才想说服父亲支持自己。
“你放心娶羽衣,薇薇这里,先慢慢拖着,爹不会强迫你娶她的。”沈千山安抚沈墨然,他此时与叶马氏正欲深火热,哪可能把叶马氏母女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