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浅碧新嫩,花香果甜,镜子里的容颜娇艳鲜妍,清新莹润,一如清晨阳光下枝头新抽的绿叶上明亮洁净的露珠。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梳妆镜前的烫金帖子,上面泼墨浓重的字清楚地告诉她,建元五年八月初九还没过去。
    记忆的前一刻自己引火自焚,浓烟弥漫,四处红光,双十花颜丧身火海之中。
    重生了!自己回到十五岁那年,到沈家赴宴的前一天了。
    烫金帖子上的字苍劲雄浑,力足中锋,气势恢宏,阮梨容纤丽的指尖在横连断勾上划过,一笔一笔于心尖上划下刻骨的恨。
    上一世的明天,她与外出游学十年回来的沈墨然一见钟情,然后是尔侬我侬的甜蜜时光,半年后继母肖氏病逝,她极力促成父亲娶了沈墨然寡居的小姨马氏,与沈墨然的表妹叶薇薇亲热和睦。
    后来呢?后来她嫁给沈墨然,每日甜腻腻呆在一起连娘家都不想回,直到父亲费尽心思避过马氏使了人去报信,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连说话都不能了,父亲把传家之宝白檀扇交给她,竭尽全力要告诉
    她家传白檀扇的秘密,却没能说出来。
    父亲有太多的不甘不放心,可是她没有看懂,安葬了父亲后,她把阮家的檀香扇作坊交给沈墨然打理,把白檀扇带到沈家交给沈墨然保管。
    如果不是马氏和叶薇薇等不及了,她也许一直就做着那个幸福的妇人。
    阮梨容攥住烫金帖,将那张明艳的纸张攥成一团变形憔悴,那一日的她,被沈家人逼迫着要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时,也是这么样的形神俱灭。
    不分尊卑,同为正妻。这是沈家要给叶薇薇的名份。
    “你以为你不同意就能阻止我嫁给表哥吗?”叶薇薇得意的笑着,“我跟表哥的亲事,从小就议定的,表哥娶你,不过是为了你阮家那柄白檀扇……”
    自己真傻,那些温存绮昵,轻怜蜜爱,原来只是为了她背后的阮家传家之宝白檀扇。
    甚至,自己烦恼不已的成亲三年未能怀上孩子一事,叶薇薇说,那是沈墨然给她悄悄下了避子药所致。
    沈家的嫡长孙,当由她叶薇薇肚子里生出来。
    阮家白檀扇上的秘密被沈墨然破解了,沈家的檀香扇取代了阮家檀香扇,独步宁国,她于沈家失去作用,于是,沈墨然娶叶薇薇一事提到台面上。
    悲愤的火舌呼啦卷来,让人无处可躲,眼睛被熏燎得生疼,前世临死前撕心裂肺的不甘在胸腔里震荡。
    胸口要炸开了,痛得阮梨容喘不过气来。
    “姑娘,太太差巧嫣来请姑娘。”梅花绉纱落地门帘掀起,贴身丫鬟碧翠轻轻走了进来。
    清雅温馨的闺房阴沉阴沉,似黑云低低的压在头顶,阮梨容想起来了,前世这时,她伤心沈丽妍父母双全还有兄长,自己却亲娘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孤苦无依,接到帖子后把碧翠支走,伏在梳妆台前
    痛哭不已。
    “姑娘,要不要让巧嫣回话,姑娘不过去了?”碧翠小声问道。
    阮梨容定了定神摇头,道:“不,让她回话,我梳洗了就过去。”
    肖氏是继室,却不是后来者,她是阮梨容的父亲阮莫儒的贴身丫鬟,据说,当年阮莫儒是要娶她作正室的,拗不过爷娘,才娶了阮梨容的母亲。
    因为出身上头的缘故,也或许性情使然,肖氏一直喊阮梨容姑娘,在她面前颤颤惊惊,没有一般后娘刁难前头正室儿女的作派,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
    阮梨容却一直对肖氏没有好脸色,不说喊娘,连姨娘都不喊一声的,她认为是阮莫儒与肖氏恩爱才害得她母亲年轻轻便撒手人寰。
    阮莫儒没有其他妾室,阮府简简单单只有五六处院落,肖氏当上正室后,仍居住在作妾时居住的西侧院。
    不过,阮莫儒一直与她一处起居的,所以这西侧院,也便成了上房正院。
    阮梨容往日含怨,认为肖氏是摆姿态,如今重生了一世,心境不同,细一思想,心中便带了负疚。
    她母亲在她仅五岁时便去世了,父亲与肖氏恩爱,肖氏在府里腰杆子要多硬有多硬,何用摆姿态给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看?
    “姑娘,你过来了。”肖氏原来斜靠在软榻上的,抬眼看到阮梨容,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殷勤地问候,只差没向她行礼了。
    阮梨容嗯了一声,见肖氏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得心口一堵。
    “姑娘,你来看看,明日要到沈家赴宴吧,衣裳定做来不及了,我让清远商号送了这些过来,你看看有合意的吗?”
    满桌面的珠花首饰,鹅黄嫩粉杭绸蜀缎扎成的绢花,点翠梅花簪子,吊雀垂珠钗……琳琅满目,精丽奇巧。
    “姑娘,有没有喜欢的?”肖氏的目光随着阮梨容的目光移动,有些渴切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热烈得过份,阮梨容感到不自在,被继母这样讨好着,上一世她感到压抑,有时也想对肖氏笑脸相对,却总觉得那样就对不起自己死去的母亲了,又有些不忍发火,于是大多时候,是拿起
    东西一番抨击,说得一无是处。
    “都好漂亮,要这几样吧。”
    “好,好。”肖氏眉开眼笑,忙不迭把阮梨容点的那几样东西拿出来装进匣子里,吩咐碧翠拿出去给清远商号的人计价。
    选好首饰也没什么事了,阮梨容想离开,看肖氏搓着手,依依不舍看着自己,心头暗叹,她也有几分明白,肖氏自己没有儿女,把她当亲生女儿,自己因着心结,连吃饭都在自己的扶疏院吃,不肯
    跟肖氏和父亲一起吃,肖氏又没要求她请安问候,她又明言不许肖氏去扶疏院,同一个府里住着,肖氏要见自己一面,还得不时找借口。
    阮梨容视线看向肖氏的肚子,肖氏腰身浑圆,肚子微微鼓起。其实此时,肖氏已有喜了。
    上辈子肖氏肚子越来越大,请了大夫来,第一个大夫断出喜脉,阮莫儒和肖氏大喜之余不敢相信,又请了其他大夫,后面来的大夫却断言是恶症不是喜脉,肖氏不停服药要治恶症,从此一直卧病在
    床,半年后病逝。
    阮梨容死死地掐着手,叶薇薇为了让她死心,兜出了很多内-幕,那些大夫其实是被沈家收买了,那个时候,沈家已开始布网。
    要娶她为媳得到白檀扇,当然不能让肖氏生下儿女。
    阮家祖训,制扇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
    谁娶了她,谁就能得到阮家绝技,得到阮家的传家宝物白檀扇。
    如果肖氏生的是女儿,她就不是阮家独女,白檀扇归哪一个女婿,就难说了。
    若生的儿子,不肖说,她的夫郎是得不到的。
    要不要救肖氏和肖氏肚里的孩子,在她一念之间。
    面色是平静的,脑子里却已千回百转,许久后,阮梨容开口道:“你肚子大得有些不正常,请个大夫来把脉看一看。”
    “好,好。”肖氏高兴得伸了手想拉阮梨容,却又不敢,来来回回伸出缩回。
    阮梨容不忍再看肖氏小心翼翼的行止,目光飘向房间四处,这一留意,喉头酸涩起来。
    阮家大富之家,肖氏房中的布置却甚至是简洁清淡,椅搭靠背俱是藏青深蓝等稳重的颜色,料子也是普通的府绸,与阮梨容屋里一应嫩黄粉紫等鲜亮颜色大是不同,亦且阮梨容使用的都是最好的,
    不说衣裳,连褥子床面都是云锦蜀锦等名贵布料制作的,那落地幔子更是整幅的蛟蛸丝织成的软绸制成,轻薄如烟。
    家事是肖氏在打理,一个亲娘不在的孩子,能得她如此厚待,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阮梨容轻咬了下嘴唇,低声喊道:“娘,你以后叫我梨容吧。”
    第二回
    出了西侧院,阮梨容长舒出一口气,喊肖氏一声娘,其实也没那么难。
    “姑娘,太太刚才都哭了。”回到扶疏院,碧翠小声道,眼里有不解:“姑娘,你怎么不讨厌太太了?”
    讨厌?跟人面兽心的沈家人相比,肖氏有什么好讨厌的?
    阮梨容在刚才那一刻已决定,保住肖氏的孩子。
    重生了一世,不再是无知的闺阁小姐,很多事,前世叶薇薇没说的,她稍作联想,也便想通过来。
    改变自己的命运,只需不被沈墨然迷惑,要改变阮家的衰败,却必须让阮家有继承人。
    阮家每三年出一把檀香扇,谁得到阮家扇,谁就得到好运,只是千金难买阮家扇,阮家扇不拘买或送,只给有缘人。
    前朝时,阮家的一把名清影的檀香扇,为姑山一石姓富翁购得,他得到清影十天后,先皇微服出巡路过石家,因缘巧合见到他的女儿,大为倾慕,当时就临幸了他的女儿,带进宫封为嫔,石嫔一直
    得宠,后来封了妃做了皇后,当今皇上就是石富翁的外孙。
    还有位贫困潦倒的秀才,贫病交加找亲友求助不得,走到阮家檀香扇作坊时饿晕过去,恰那日是出扇之日,阮莫儒道那秀才是新扇融金的主人,不收一文银子把融金送给了那秀才,秀才次年参加科
    考高中,鱼跃龙门,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三年才出一把扇,且十有七八是送不是卖,阮家仍是家底殷实厚重,在整个宁国中虽是沧海一粟,在香檀县,却是首屈一指。
    香檀县背靠香檀山,是宁国有名的檀香扇生产地,家家户户皆制作檀香扇,然能与阮家一较长短的,也只有一个沈家。
    沈家与阮家截然不同。
    阮家胜在质,三年一把,或卖或送,送的分文不取,卖的一把最少卖五万两银子,最高的是三年前当今皇帝买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把。
    沈家胜在量,宁国人手上的檀香扇,有一半出自沈家。
    沈家不甘心当香檀县百年老二了,只要得到阮家的白檀扇,沈家就量和质都有了。
    阮梨容拿起银钳子,把香炉里的香饼翻转,哒地一下敲碎。
    她要让沈家,连香檀县的老二都当不了。
    要让沈家当不了香檀县的老二,可不是易事。论家底,沈家远在阮家之上,差的,只是阮家响亮的名声。
    阮梨容辗转翻侧思想了一夜,迷迷糊糊刚入睡,碧翠就来喊她起床了。
    “姑娘,辰时了。”
    穿上缃色轻烟罗衫,系一袭碧草色纨缎裙子,俗不可耐的颜色搭配,阮梨容却自信,自己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淡雅味道。
    檀香美人,她知道,香檀县的人背后对她的称呼是檀香美人,因着她的家世,也因她的容貌。
    这香檀县,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除了沈墨然的妹妹沈丽妍,就只有聂家的聂梅贞。
    聂家不是商户人家,聂梅贞的爹是香檀县父母官县太爷。
    想起聂家,不期然就想起聂梅贞的哥哥聂远臻,阮梨容微微失神。
    今天,她在沈家会见到的,除了沈墨然,还有聂远臻。
    沈墨然是外出求学,聂远臻则是外出拜师学武。
    前世,聂远臻在沈家见到她后,不久就托人来求亲,父亲问她意见,她一口拒绝了。
    也许,这一世,如果聂家再来提亲,自己可以答应。阮梨容默想着,又摇了摇头,聂远臻是不错,可是她不喜欢他。
    也不是非得嫁给聂远臻才能摆脱沈默然,阮梨容想到一人。
    阮家还有一人可以求助,当年贫病交加饿晕在她家檀香扇作坊门前的穷秀才,如今的当朝丞相夏知霖。
    夏知霖那年病得快要死了,是阮莫儒救了他回家,延医买药得以活下来,又得阮莫儒赠了他阮家扇,得到好运,方能科举高中。
    他没有忘记阮莫儒救命赠扇之情,这些年对阮家多有眷顾,关心得最多的,还是阮梨容,每年都从京城捎来不少女孩子玩的吃的用的穿的。
    “我上辈子真傻,为什么要引火自焚?”阮梨容自言自语道,那时满腹激愤,恨自己与仇人恩爱,恨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和继母,恨沈墨然欺骗自己,只想着狠狠折磨自己,焚烧了自己让沈家声名扫地。
    其实,她大可上京城,找夏知霖,求他帮着出面,将沈家治进泥地里。
    现在回想,自己死了,还成全了沈墨然跟叶薇薇。
    可是,若没有引火自焚,何来今日的从头来过?阮梨容微微一笑,拿了一柄檀香扇子缓步出门。
    温柔铿锵的香檀县富裕安闲,背靠香檀山,一水从城中穿过,逶迤绮丽,河岸绿柳绕垂,街道两侧茶馆、染坊、戏台、书院和檀香扇铺子交错着,热闹非常。
    小县城没有大州郡城里的规矩,女孩子们经常到自家商铺里帮忙,或是三五成群闲看购物,阮梨容也不坐轿子,踏着清冷的石板路信步前行。
    看着沈家乌黑的檀香木门匾,阮梨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沈府是香檀城最奢华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极尽精巧雅致之能事,风光十分优美。
    前世,她是在沈家花园入口处那棵千年银杏树下,见到离家游学十年归来的沈墨然。
    踏进雕花拱门时,阮梨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相同的情景再现。
    一头黑发用一根藏青色锦带随意系在头顶,白色深衣,外罩暗青色湘绸长袍,挺拔修-长的身材,清冷的面庞上微露汗意,袍裾迎风微微扬起,带出几分轻狂不羁。
    似乎是注意到阮梨容的视线,沈墨然身形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问询之意看向阮梨容。
    细看着,沈墨然五官其实不算漂亮,只是那眸子于漫不经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让在家中倍感忧郁的阮梨容前一世看到它时,莫名便安定轻松起来。
    算计得真好,不知在这里等多久了,还能保持一额头的汗水,阮梨容展颜一笑,两汪笼着清水的眼睛笑成弯月。
    “你是阮家梨容?”沈墨然站直身体,大踏步走了过来。
    “嗯。”阮梨容低笑,想着,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檀香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沈墨然在阮梨容面前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出的璀璨星光看得阮梨容一愣。
    “我是沈墨然。”沈墨然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抹笑容使本来紧绷的五官瞬间褪去冰霜,仿佛春日里刚融化的溪流纯澈得令人心旷神怡。
    低沉清醇的嗓音,俊美阳刚的面容,像檀香木一样厚实的气息。阮梨容狠狠地握紧拳头,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人不怀好意,这人接近你只为了你阮家的白檀扇,这个人日后会要娶叶薇薇为正妻将你
    置于死地。
    指甲掐进皮肉,疼痛蔓延到心里,针尖刺下似的疼痛,很细,看不到伤口,却如蛆噬骨!
    阮梨容再抬头时,从容平静,颔首致意,沈墨然欲要再语时,阮梨容纤丽婀娜的身影已转身走远,留下一缕恬淡的余韵。
    第三回
    沈母马氏娘家也是大富之家,颇有手腕,治得沈父沈千山一个妾室都没纳,这也是香檀县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阮梨容上辈子当了沈家三年媳妇,体会比外人更深。
    想起上辈子在沈家当媳妇的三年生活,阮梨容脚步凝滞。
    “娘,梨容在家里自由惯了,孩儿不想拘着她。”新婚后,沈墨然说她受不得拘束,他们一直独居一院,虽是没有分家,吃穿用度却自个儿私下打点没有渗合大家子里。
    那时,她满心喜悦,觉得沈墨然体贴细心,此时思来,原来是要把她和沈家隔开,不让她融入沈家的生活。
    小两口在沈家逼迫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之前,却真真是甜蜜幸福的。
    浓如醇酒的感情在他们的墨香居张狂地酝酿,视线交接的一瞥,指尖轻微的碰触,也可以让人失控,生活如盛开的鲜花,华贵冶艳,秀丽芬芳,它美到了极致,然后,在那一天,化为利箭,直直地
    刺入她没有设防的心。
    “梨容,怎么这时候才来呢?”一声热情的招呼,沈丽妍过来亲密揽住了她。
    阮梨容身体一僵,前世逼死她的人里面,就有沈丽妍。沈丽妍喜欢聂远臻,但是聂远臻却喜欢她,聂远臻在她嫁进沈家三年后直至自绝前,还没有成亲。
    把反感厌恶压下,阮梨容微笑道:“梅贞来了吗?”
    “来了,今儿还有旁的客人,我姨夫故去了,姨妈携了表妹来我家散心。”沈丽妍拉了阮梨容来到一个红衣女孩面前,“梨容,这是我表妹叶薇薇,平日里最是淘气。薇薇,这是梨容。”
    叶薇薇穿了石榴红敞胸轻罗衫,胭脂红素罗裙,高腰系着的碧色垂流苏缎带将乳峰高高挤起,洁白柔滑的山峰露了大半出来,只一眼便能觉得摸上去是无以伦比的美妙,挺翘的美臀更是充满诱惑张
    扬。
    自己上辈子真是瞎眼了,这么一个张扬妖媚的女人,居然会觉得她天真可爱。
    “梨容姐姐,总听我表姐夸你,真是美得我见了也眼红眼热……”叶薇薇挽住阮梨容另一边手臂,亲昵地靠到阮梨容身上。
    “要说眼热,我更眼热你呢!”阮梨容微笑着应付,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朝迎过来的聂梅贞招手,“梅贞,过来多久了?”
    “来的有好半晌了,每次聚会,你都是来得最迟的。”聂梅贞温婉地浅笑,眉头微蹙。她有先天弱症,不能跑不能跳,说话轻声细气,脾气温软。
    “谁叫梨容是咱们香檀第一美人呢!美人嘛架子当然要大些。”沈丽妍笑道,摇了摇阮梨容的手臂,“对不对梨容?”
    “胡说什么。”阮梨容嗔笑着摇头,今日是有心事来得迟了,以往到得迟,却是肖氏每次都在她要出府的路上假意偶遇,见了她就迎上来说几句话,因而迟了。
    “我哥他们在芙池那边烤兔肉什么的,咱们也野宴,自个儿做了吃,好不好?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好啊!”大家齐声叫好,阮梨容也跟着点头,微笑里带着不易觉察的讥嘲。沈家为了让她和沈墨然有交集,可谓煞费苦心,先是入园处的偶遇,继而,等会儿,沈丽妍会把她们几人做的食物,各捡了
    一半送给那边的的男人,然后沈墨然在众多的食物里,独独喜欢她做的梨花糕。
    两边聚会后来合做一处,男人们吃这边做的糕点汤水,她们吃男人们烤的肉,春意盎然,低眉抬眼间,凝眸一瞥擦出火花四溅。
    芙池依然清粼,波光摇荡,池岸边开满灿烂如云霞的各色鲜花。对岸人声喧哗,沈墨然带着青年子弟们在那边烧柴火烤野鸡野兔肉,临波照水的青年个个俊美不凡。
    阮梨容还是选择做梨花糕,白皙纤巧的手指拈起一片片鲜嫩的花瓣,淡雅如雪层层迭放。
    温软的清香传来时,沈丽妍夸张的大声道:“色香味俱全,漂亮好看又好吃。”
    还没吃就先说好吃,自己上辈子还喜滋滋的,得意非常。
    “这么好看,光咱们吃太浪费了,我拿几个去给我哥他们那边吃。”
    “好啊。”阮梨容轻笑,这梨花糕,她不放糖也没搁盐,她倒要看看,等会儿沈墨然怎么夸她做的好吃。
    拈起一片梨花糕咬了一口后,沈墨然看向对岸,清冽的眸子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
    爹娘让他使美男计引诱阮梨容,他原来不以为然不屑为之的,此时,他改变主意了。
    碧水眼波转,青山黛眉锁,佳人澄澈如水灵韵秀美,盈盈悠悠翩然娇纯,更难得的是手艺清绝。
    手里的梨花糕,加点儿咸或是加点儿甜,便是放在京城里,也是极致的美味,可她却偏偏不给这糕点味道,是为什么?
    隔着一泓粼粼清波,柳绿花香中,对岸的女子广袖轻展,裙裾飘飞,轻舞出梨花雨的袅袅清梦。
    “好美。”聂远臻顺着沈墨然的视线看去,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他没有特指赞的哪一个,不知为何,沈墨然就是知道,他说的是阮梨容。
    岂只是美,秀致温婉的外表只是打开的朦胧飘渺的水墨画卷,惊奇和瑰丽隐藏在厚重的书册里,没有静静地品味发现不了。
    沈墨然把手里的梨花糕塞进口中,含混地说道:“咱们到对面去吧。”
    “这好不好?”聂远臻迟疑道。
    “这有什么。”沈墨然淡笑,小城没有大州府的规矩,其实就是京城里,仕族世家的适龄女孩,也不时借着名目与青年子弟们来往。
    听说能到对面与女孩子们厮混,一众青年子弟喜出望外,沈墨然话音刚落,呼啦一声,七八个公子哥抬起烤肉铁架和工具急不可耐走了。
    “这么急!”聂远臻摇头不已。
    “怎么?你不想过去?”
    怎么可能不想?聂远臻弯腰,拿起石案上的白瓷盘,里面还有一块梨花糕。
    “我今天来就是想寻机和阮姑娘说话的。”聂远臻眉头有些沉重。
    “你爹恐怕不会给你娶一个商户人家女儿的。”沈墨然不动声色地要过来他手里官窑脱胎白瓷盘,把最后一片梨花糕拈起吃掉。
    “你想哪里去了,这种话不能胡说,没的扰了阮姑娘清誉。”聂远臻摇头,道:“今年是阮家扇的出扇之年,梅贞到了出阁的年龄了,身体却一直没有好转。”
    “你想和阮梨容谈谈,通过她跟阮莫儒要今年的阮家扇?”
    “嗯,希望购得阮家的檀香扇,给梅贞带来好运,她能健健康康活着。”
    沈墨然哦了一声不再接言,在心中默默摇头,阮梨容与聂梅贞是闺中好友,聂德和还是香檀县太爷,阮家扇真能给聂梅贞带去好运使她病体康复,不用聂远臻相求,阮梨容自会求阮莫儒把檀香扇卖
    给聂家。
    阮莫儒不可能把檀香扇卖给聂家的,除非……除非阮莫儒有治好聂梅贞病体的良方。
    沈墨然唇角噙笑,糼年不懂,阮家扇传得玄乎其玄,他跟香檀城和宁国上下的人一样,对阮家扇膜拜如神祗,这些年走南串北,见得多识得广,心中已隐隐猜到并有七八分肯定。
    ——神秘莫测的阮家传家之宝白檀扇,其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檀香扇。
    第四回
    阮家扇为何三年才出一把,并不是阮家公开的那般,需由传家宝白檀扇在众多檀香木料里挑出福料方能开工,而是,阮家家主要在这三年里,在众多求购买家中择定下一次阮家扇的买家,然后,密
    密地妥妥当当地替买家铺路,促成买家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些,是沈墨然的猜测推断,尚没有得到证据。他这些年在外行走,暗暗调查了最近二十四年阮家扇的八位买主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结论使他万分震惊,他连父亲沈千山也不敢告诉。
    盛名之下必招祸端,阮家扇如此出名,宁国中对阮家扇好奇和不怀好意之人不少,为何阮家能近百年平安无事?
    沈墨然相信,宁国中识破阮家白檀扇秘密的,一定大有人在,却没有一人说出怀疑,那是因为,那些得到阮家扇的人,无一不成了阮家的靠山。
    远的不说,当今圣上的生母石太后,商户之女,却能得到先帝的宠爱,凭的就是所谓的吉祥物阮家扇落在石家。
    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本朝丞相夏知霖,更不肖说得,根本就是阮莫儒把他推上丞相一职的。
    一个低微的商户女儿,一个落魄的濒死秀才,因得到阮家扇而飞黄腾达母仪天下,敢说阮家扇只是普通檀香扇的人,就等着宁国的皇帝和丞相把他们抄家灭族吧。
    阮家扇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的家训,不是重男轻女,而是,要操纵所谓传家宝背后的玄机,深闺长大的女子,如何有那魄力和和行事便利?
    沈千山不愿沈家当香檀城的百年老二,又忌惮着阮家的靠山,不敢与阮家为敌,于是,想出了一个得到阮家传家宝的法子——让沈墨然娶阮梨容。
    沈墨然沉稳地抬步朝对岸走去,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的父亲,沈家明明家财是阮家的千百倍,为何是香檀百年老二翻不了身,还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和祖宗,把阮家白檀扇看得神乎其神,先自胆怯不
    敢与阮家争锋。
    他心中已有了使沈家飞跃上一个台阶的计划,只靠着五彩缤纷的泡沫存活的阮家扇,他看不上眼。
    “哥,你们过来啦?”聂梅贞与沈丽妍向聂远臻和沈墨然迎过去,阮梨容低垂着头拈捡梨花瓣,对朝自己注目的眼光视若不见。
    “梨容,过来嘛。”沈丽妍回身拖起阮梨容,“梨容,我哥和梅贞的哥哥聂大哥。”
    “阮姑娘。”聂远臻有些结巴,他穿着一套藏蓝色掐绣海浪的武士束身锦袍,身材魁梧伟岸,面部轮廓刚棱冷硬。这么温和的声音,与他外表甚不相配。
    阮梨容想到他县太爷公子之外的身份——皇帝的暗卫风影,武功排名宁国第八的高手,本该威姿赫赫霸气强悍的人,却如此腼腆,不觉莞尔。
    聂远臻面部干净细腻的棕色肌肤漾起可疑的暗红,阮梨容猛然省起,自己笑得忒孟浪了,一时又羞又惭,薄面热得通红,连颈脖都漾开一层粉嫩的红色,偏肌肤又是冰雪般清透白皙,更显得鲜润撩
    人,不说聂远臻,连沈墨然也看呆了。
    “梨容,快来尝尝我哥他们烤的肉。”沈丽妍夸张地叫着,美丽的脸庞上带着灿若云霞的笑容。
    阮梨容心念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自己虽然不喜欢聂远臻,可不妨逗弄一下,让沈丽妍吃了一桶子醋,却还得装着从容明媚。而且,骑马就得换装,顺便捉弄一下叶薇薇,若能让叶薇薇丢尽脸后,就这么嫁给沈墨然,沈家就没空来
    算计自己,自己就能腾出手来专心思想怎么使沈家衰败。
    接了沈丽妍递过来的烤肉,阮梨容不吃,波光粼粼荡漾着一泓碧水的眸子看着聂远臻,浅笑着问道:“聂公子习武之人,会不会骑射?骑马好玩吗?”
    “会骑。”聂远臻脸更红了,搓了搓手,有些无处放的样子,偏着头不敢正眼看阮梨容,道:“你是不是想骑马,我回家去牵了马过来,带你出城去骑一圈。”
    “会落人口舌的。”沈墨然有些漠淡的接口。
    “牵来这里,大家一起骑,丽妍,你觉得怎么样?”阮梨容轻笑,正眼也不瞧沈墨然。
    “好呀!”沈丽妍拍手,开始见聂远臻对着阮梨容一脸憨样,心中醋了半桶,听得阮梨容是要聂远臻在沈家花园里教她们骑马,又欢喜起来。
    “我这就回家牵马过来。”聂远臻咧嘴笑了笑,抬眼看了阮梨容一眼,又极快地把视线转开,口中道:“骑马不能穿长裙。”
    “我有好几套劲装,衣裳不愁,你去牵马来就是。”沈丽妍抢着道,看着聂远臻的杏眼含情脉脉媚若春花。
    聂梅贞有弱症,走路都快不得,自然不能骑马,沈丽妍朝叶薇薇招手:“薇薇,你陪梅贞。”
    “不,表姐,我也要学骑马。”叶薇薇嘟嘴扭身体,一派天真烂漫。
    这么看着,她是多么率直可爱的小姑娘,阮梨容暗暗佩服,她和聂梅贞沈丽妍都是十五岁,叶薇薇比她们小了一岁,心机却比她们还深沉。
    聂梅贞婉然一笑,细声道:“你们都去,我自个玩。”
    阮梨容和叶薇薇身高差不多,沈丽妍则高挑健美,比她们高了不少。阮梨容接过她递过来的骑马劲装,皱眉道:“上衫束进腰带里大些不要紧,只这裤子?”
    “裁掉一截加一圈花边吧。”叶薇薇道。
    “甚好。”阮梨容比起拇指。
    沈丽妍拿了十几块流光溢彩的缎绸出来。阮梨容假作无意,在叶薇薇却手前,挑了一块玫瑰红流彩妆缎。
    叶薇薇偏爱红色,不出阮梨容所料,她在余下的嫩黄粉紫的布里面挑来翻去,好半晌方拿了一块碧雾撒花烟罗。
    比了比,剪子拿起咔嚓下,针线飞挑,阮梨容很快做好,在叶薇薇看不到的地方,她把裤子的裆部的缝线挑一半留一半,这样,裤子初初穿上去时,还是好好的,只要微一扯动,就会哧一声大开。
    想像着等会儿叶薇薇白嫩嫩的臀部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阮梨容心中升起报复的快意,这么着声誉受毁了,沈墨然,你还能不娶你表妹么?
    快意之后,脑子里不期然地出现了沈墨然拥叶薇薇入怀的情景,阮梨容魔怔住了。
    那热热的麻酥酥的温度,坚实有弹性的身体,那因情动而清冷不再的俊美性感的嘴唇,那浓如醇酒的眼波,诱人的胸前妃色凸点,还有饥渴的吞咽声,以后,曾经沈墨然在她面前流露出的所有的一
    切,是不是会在叶薇薇面前显现?
    “还是你做的好看,梨容姐姐,我真佩服你。”叶薇薇饱满的身体蹭过来,阮梨容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改得好呢,这么拢一拢,像灯笼罩子,怪好看。”
    “那咱们换一换吧。”叶薇薇迫不及待递过手里的裤子,她看着阮梨容打花边的那圈玫瑰红眼馋着。
    “好啊!”
    拿着衣裳转进屏风后换衣裳时,阮梨容极仔细地检查,生怕叶薇薇跟自己来相同的一招。
    哪一处都好好的,阮梨容放下心,轻快地换上,外面,叶薇薇盯着屏风,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从针线篮里捡了一根略粗的银针,用帕子包好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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