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倪贝贝就读的这所高中,并不像一般的贵族学校,它是公立学校,学生所来阶层多样,基本上,还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居多。
离下班时间尚早,路上并不是很堵,开了大约四十分钟,就己经到了目的地,静静的小公园,夕阳未落,满园奔跑的小孩,惬意闲聊的老人,一切都显得宁静详和。
优雅如豹的车子在浓郁的树荫下静静而止。
“打开。”
“是。”
清晰的萤幕从隐藏式的小柜中自动翻出来,轻微的机器响声之一,画面中出现的,就是倪贝贝与保久川。
他们坐在公园的木制长椅上,已然是知天命年岁的保久川,还是那严肃得近乎苛刻的脸庞,为原野家服务了快三十年,私底下做了多少事情,他的面容,己经被黑暗粹炼得难以接近。
而倪贝贝,穿着校服,粉色的短袖衫衣,深蓝的短裙,半长的学生袜套在可爱的娃娃鞋里面.头垂得低低的,细碎的头发被阳光打出深深浅浅的光圈,看不清楚容颜,似乎就是那般乖巧与听话。
上百万的视讯设备,不但将他们的面容拍得清清楚楚,连声音都清晰得犹如在旁。
“倪小姐,你不要害怕,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恶意。”律师就是这样的一种角色,哪怕自己己经可以千刀万剐,却依然可以真诚地扮无辜,让人相信,他就是正义的化身、和平的使者!
保久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面庞没有一丝和善的线条,可是语气却绝对得让人信服。
倪贝贝声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是原野老太爷派来的,我叫保久川,是一名律师。”递上名片,“此次前来,是为了倪小姐。”
“……”
“对于老太爷,小姐应该还有印象吧。”看着小美人乖巧地点,他满意地接着往下说,“倪小姐,你恨少爷吗?”
倪贝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度低下去。
毕竟还是太嫩了一点!任昊东修长的十指,淡淡地交叉,舒服地坐在那里,欣赏着保久川为他上演的戏剧。
“老太爷还是很关心小姐的,毕竟,算起来小姐还是老太爷的曾孙女,所以老太爷很为小姐担忧!少爷的性格,小姐了解吗?”
宫泽端偷偷地望了自己主子一眼,为他平静的表情,而感到心里发毛。
“少爷对老太爷没有丝毫亲情可言,在新年酒会那晚,小姐也是亲眼看到了,少爷完全不把老太爷放在眼里,而对小姐,只怕……”意味深长地停顿。
倪贝贝依然没有抬头。
锐利的眸子微闪,任昊东看到那只小狐狸的裙摆轻微地动了一下,原来……
不知道裙侧的拳头,此时握得有多紧?
“小姐还这么年轻,就被迫留在少爷的身边。如果少爷宠爱,那也罢了,可是,我们的少爷,根本就没有心,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可以亲手杀掉的人,小姐在他身边,岂不是与虎同眠?”
“小姐,想……离开少爷吗?”
这句问话,终于换得倪贝贝抬头,她望着那个语气真诚的中年男子,眼神复杂。
似乎满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保久川点了点头,“老太爷知道小姐不愿意留在少爷身边,如果小姐想要离开少爷,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杀掉他!”
倪贝贝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微型的摄像机,真是物有所值,瞧瞧,连她脸蛋上苍白的颜色,都可以拍得那么清楚。
保久川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小姐,你在少爷身边,男人最没有防备的瞬间,就是与女人上床的时候。而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如果要杀他,非你不可。”
望进她清灵的眸子,低语:“想想看,只要他一死,你就可以永远地摆脱他,忘掉过去,重新过你的生活。”
她不语,只是水眸变得更加澄透,没有一丝闪动。
沉默在他们之间降临,过了许久,一声叹息响起。
保久川是何等人?察颜观色是他的看家本领,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小姐心地善良,可能做不到这个,那么只有第二条路了。”
“这个世上,可以帮助小姐离开少爷的,只有老太爷一人。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你,只要小姐答应老太爷一个条件,就可以达成愿望。”靠得越来越近,声线很低,“给老太爷一个真正的曾孙,为少爷生一个孩子,一命换一命,你就可以走了。”
倪贝贝抽了口气,身子迅速地往后靠,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何?”
她咬牙,一直憋着的气终于忍不住了,“保久先生,你在说自己主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比他更卑劣?”
“什么?”这个一直乖巧得如同小白兔的女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日本大男子主义培养下的男人,不敢相信一个女人敢这样跟他讲话。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如何?”冷冷一笑,望向那个男人,“对于一个想杀掉自己孙子的爷爷,这样的家庭,弑父杀子可能就是家常便饭吧?你说他没有人性,可是他至少不会掩饰自己,而你们呢?明明比他更卑劣,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却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其实就是想利用我吧?”
“不是想利用我杀掉他,就是将我当成一个生子的工具,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在我看来,留在他的身边也好过与虎谋皮。”
她站起来,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的时间,不是用来浪费在这些没有感情的人身上。
“你竟然会帮他说话?”保久川冷冷一笑,伪善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了。“女人会帮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原因。”
“你爱上他了,是吧?”
欲走的脚步,突地冻住,她瞪着他,无语。
“愚蠢的女人!”他望着那精致的容颜,“爱上任昊东,简直会比下地狱还要凄惨,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到时候,你会恨不得此生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个男人,你会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离开他的身边的。小姐,你觉得我的提议很龌龊,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那个男人。”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笔挺的西装,“如果小姐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我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
一直到男人走得不见踪影,倪贝贝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爱,那个男人说她爱任昊东?这怎么可能?他什么都不知懂,完全在那里胡说,她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强暴她的男人?就算脑子有问题,也不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
悦耳的手机的铃声响起来,一接通,男人特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来。”
“什么?”
手机那边己经传来断线的声音,她愣愣地瞪着它,仿佛被它咬了一口般。
“小姐。”远处传来熟悉的嗓音,抬头,看到宫泽端站在车旁朝她有礼地微笑。
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男人,听到她与保久川的对话了!可是很快,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不会的,他的车停在距离这里大概两百公尺的地方,他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没事的,她轻喘了口气,迈步朝车子走去。
宫泽端为她打开车门,她一抬眸,就看到稳稳坐在后座的冷峻男子,依然是酷爱的黑色衣物,前方小桌上摆放着超薄的笔电,厚厚的文件零散地放置在椅座上,他看着萤幕,并没有理她。
此时的任昊东,就像一头慵懒的猛虎,暂时收敛起杀戮的性子,平静淡然。
“嗯,那个……”她在车门旁迟疑着,想到两个好友还在等着她,如果她跟他走了,那么好友怎么办?
“上车。”
他的声音,算是轻的了,但却让她后脊升起寒意,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上车。
车子稳稳地上路之后,清灵的水眸偷偷地打量着那个沉默的男人,他好像没有在注意她,小心翼翼地从包包里摸出手机,悄悄地打了封简讯传给好友!很抱歉,她辜负了她们的美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让她们等待下去。
身旁的男人突然抬起头,她来不及收回手机,被抓了个正着,僵在那里,不敢说话。
任昊东淡淡地扫过她,望向宫泽端,“伦敦的股市最近有些波动。”
“关总裁最近几个月留在台湾。”意味深长地望了倪贝贝一眼,接着往下说:“不过短期的波动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盯紧一点,不要让tony捡到便宜。”
“是。”
军火大枭tony杨一直对伦敦这块大饼虎视耽耽,不过有关宸极在那边,他一点机会都没有。现在趁着关宸极来了台湾,他就伺机而动了。可是怎么可能让他动起来呢?先不说关总裁是何等不凡之人,作为他的至交,任昊东也不会让tony乱来。
“前面路口停车。”任昊东合上笔电。
“是。”
五分钟后,漂亮的maybach绝尘而去,徒留下司机还有宫泽端站在原地,张口结舌。
车上的人,吃惊不比他们小。
一直到开了很长一段路后,倪贝贝才勉强回过神,“嗯,那个……”她小心地看了看专注开车的男人,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
“说。”没有分神理她,任昊东望了望后视镜,再度切换行道,已然是接近七点时分,交通还是很糟糕,性能极佳的车子此时却慢得像乌龟爬。
倪贝贝以为他会发脾气,可是,他的表情看来,好像没有心情不好耶。
“我们,要去哪里?”她其实还想问,为什么有司机不用,他少主要亲自开车?还把宫泽他们赶下去?
现在,这辆车里只有他与她,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让她有点负荷不了?
“想吃什么?”没有理她的问题,男人淡淡地发问。
“啊?”
“晚餐。”
这意思,是说要跟她一起吃晚餐?他们不回家去吗?这个惊吓可不小,倪贝贝非常确定自己承受不起,“回家吃就好。”
她无法想像跟任昊东去餐厅或者任何一个不是那里的地方吃东西,这种感觉好怪,尤其是任昊东可不像是那种会陪女人用餐的人。
“生日?”前面红灯,他慢慢地停了下来,望了她一眼。
脸蛋,突然变得通红。如果说之前已经觉得心跳不对,那么现在,她有一种缺氧窒息的感觉。他、他竟然知道?就算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宫泽端说的,可是她还是觉得惊奇。
毕竟往年她生日,他从来都不会理的,如果不是出生证明上面有写,她可能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都不知道。
今天他居然……
“去哪里吃?”再度问:“不想去,就……回家。”声音倏地低了几分。
他的眼神告诉她,回家可能不是吃饭那么简单,已解情事的她,感觉脸颊像是要烧起来,不敢看他,只好低下头去,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平第一次,在他面前觉得有了些勇气。
也许,是他今天的态度太好,也许,生日总是给人平常没有的奇迹。这一刻,她竟然不怎么怕他了。
“是不是,哪里,都可以?”
“嗯。”
她抬头,望向他,脸蛋红红,声音软软的,“我们去夜市,好不好?”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她不明白的神色,然后,抬指将gps关掉,油门一催,车子再度启动。
倪贝贝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与任昊东走在夜市里。
耳边,是新鲜热活的吵杂声,鼻翼,是各色美食小吃的香味,可是身边却是这样一个冷峻的男子。
怎么想,怎么都不对,望着他称不上俊美的侧面,突然想到,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打量他。
以前就是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在他面前,她都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即便后来他们如此亲密,她依旧不敢细细打量,不过今天一向冷漠的他,似乎少了些许的疏离,多了点她不明白的东西。
可是任昊东依然是任昊东,就算置身在人群拥挤的夜市里,就算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穿着随意、台语国语交杂不清的人,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似乎这个世界干扰不到他,而他却在任何地方都那么自然。
淡淡地、冷冷地,与众人拉开距离。
他们似乎是来吃东西的。
有几分哀怨地望着前面那个大步走的男人,肚子好饿,可是他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也不会走慢一点。
留恋的目光望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家卤肉饭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食欲暂时战胜恐俱,她快步上前,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角,“我们……吃东西,好不好?"
乌黑的眸子,带着水气,有着几分可怜几分单纯,就这般望着他。
真是只小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突然想起她一脸严肃地对着那个男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如何?对于一个想杀掉自己孙子的爷爷,这样的家庭,弑父杀子可能就是家常便饭吧?你说他没有人性,可是他至少不会掩饰自己,而你们呢?明明比他更卑劣,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却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其实就是想利用我吧?”
傻女孩,真是傻女孩!明明算是聪明绝来夜市吃东西,就要大口吃、大口吞,可是他那种有礼的吃法,却让她觉得真的很帅。
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她端着碗,假装喝汤,从碗沿上偷偷地望着他。
他,肯定没有怎么吃过这么平民化的东西,不过说实话,看他吃东西,算不上什么享受,他只是单纯地吃而己,食物的美味与否,好像与他无关。
是了,这个人就是强烈地散发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息,谁也靠近不了他。
热烫的汤汁,喝起来口感还是很好的,台湾的夜市,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身边坐的人,却早己改变。
“昊东,以后也要陪我来这里吃东西喔。”
“昊东,爱玉冰真的好好吃呢,你尝尝?讨厌,不要那么酷嘛,笑一笑,多帅。”
“昊东……昊东……”
温柔的声音,甜甜的似乎还在耳边,可是……望着对面那一个清灵乖巧的女孩,他手里的杓子捏得很紧、很紧,不能原谅。永远都不能原谅!
猛地放下餐具,起身,“走吧。”
“咦,可是你都没有吃完……”他转身就走,没有理她。
倪贝贝望着满桌的食物,心疼不已,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包?好多都没有碰过呢,她真不应该点那么多的。
再抬头,看见男人越走越远,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咬了咬唇,形势比人强,还是追了上去。
炎热的夏天,在夜幕降临后来到河边,一边吹着舒爽的风,一边散散步,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啊,前提是,男人不要一直都冷淡无表情的话。
倪贝贝柔顺地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夏夜的微风,带走了白天的炽热,吹得行人笑脸无双,来来往往的,以情侣居多,毕竟,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景致,与心爱的人一同漫步,该是多么甜蜜的事情啊。
她注意到,来往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注视着前面那个默默走着的男人。是啊,任昊东不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注目的焦点。她相信,如果不是他那么酷的话,只怕早已有无数的女生上前搭讪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前面的男人停了下来,望着灯光照耀下水波粼粼的河面,慢慢地转过头,望向她,“过来。”
她犹豫着,不敢上前。
而他,并没有再开口催促,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跑上去。
温暖的大掌,一把握住了她的纤细,她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小手在他的掌心有些微微地发抖。
手牵着手,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像过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就如同一起逛夜市、一起吃小吃,她是连作梦都不会梦到的。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肌肤硬硬的,并不光滑,摩擦到她细嫩的皮肤,带来刺刺的感觉。
这么危险的男人,这么让人害怕,手里掌握着无数人性命的男人,此时此刻握着她,竟然让她觉得,很……安心。
“生日愿望是什么?”
她望着他,傻傻地,似乎,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嗯?”挑眉,扫了她一眼。
生日……愿望吗?六岁开始,每年一个人度过的生日,她都许愿,自己可以早一点长大,可以早一日离开他!认识向芙雅和姚水晶后,有她们陪着,生日没有那么寂寞,可是她仍然在心里暗暗许愿,一定要离开他。
所以,她的生日愿望,从来都是,离开他。
可是,今年,她的愿望,是……
是什么呢?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逃离他,彻底地摆脱他的控制,与他从此陌路。
可是为什么,会犹豫了?为什么会如此迟疑?似乎在自己心里,并不是,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离开他。
好像,就这样与他站在河边,手牵着手,幸福就不再遥不可及。
她怎么了?难道她也有那种所谓的处女情节,对第一个占有自己的男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还是,她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明明……明明是恨着他的呀。
至少在他问她的这一刻之前,她还是非常确定的,可是现在她这般犹豫又是为何?
望着她乌黑的眼珠,他的眼神是何等锐利,那里面的挣扎之色一眼看穿。
低头,逼近。
“喜欢上我了,嗯?”
淡淡的红彩别上她的水颊,她的眼眸变得湿润,呼吸加快。
“喜欢吗?”越逼越近,近到她可以细数他眼睫毛的数目,这个距离太危险!她心慌得后退,却发现,手被握住,退不了。
垂下眼皮,不敢看他那仿佛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可是有什么用呢?她的脸蛋越来越红,她的心跳越来越大声,一脸的不知所措。
这样一个少女,平日里一言不发、低调乖巧,可是却可以背着他努力成长,可以在朋友面前笑得开朗灿烂,可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小年纪,将心机玩得纯熟。
却在他面前,如此不懂得掩饰自己,还要再问什么?
轻声一笑,“原来是真的喜欢。”声音低低沉沉,如同琴擦,抚过人的心弦,引来动人的回音。
她失措地抬眸望他,他的眼里有着了然,有着明白,更有着她看不懂的复杂。他知道了?
浑身像是被抽掉力气一般,手脚变得软绵绵地。
他搂她入怀,薄唇印上她的,淡淡的一吻,没有往日那激狂的似乎要将人吞噬入肚的狠劲,没有浓浓的恨意,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唇碰唇,浅酌,微醉。
却好像,不是吻在唇上,而是吻入心扉。
一吻既罢,他抵在她的唇边,喃喃地低语:“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她的心,突然因为这句话,而痛了起来,就像是有人,用世上最钝的刀,一下一下,拉锯式地割着,总是不会出血,却那么疼,疼得全身都要紧缩起来。
眼泪,就这样掉出来,直直地掉到他的唇上,滚烫、酸涩。
他像是被她的眼泪惊到般,猛地放开她,她哭泣的脸,跟另外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重合了,一字一句地说着:“昊东,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眼瞳,猛地缩紧。
不能再犹像了!他的世界,不需要一种称之为温情的杂西;他的世界,只需要有恨,便可支撑!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又酸又甜、又苦又涩,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吻,印入了她的心脏,在里面深深地烙了一下,痛着却又满溢。
他那句带着酸楚的话语,一笔一划,都是用针刺进她的皮肤,穿过她的血液,一直到心里最深的那处,最柔软的那处。
他要带她去哪里?无所谓了,这一秒钟,她发现,哪怕他就这样带着她走到地狱,她也是甘愿的。
深夜的墓园,死寂,并且冰冷。
顺着修整的平齐干净的石阶往上爬,两边都是往生者最后沉睡的地方,城市的光,在此地似乎也失去了照明的作用。
天空,是一片深深的蓝色,高大的长青柏,静峥地伫立着,守护着这片人类最后的归属地。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着她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此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那只就连开车,也没有放开她的大手,给了她无数的温暖与勇气,哪怕到了这种常人感到害怕的地方,她依然,觉得无畏。
不知道爬了多久,一直到气喘,终于登上了最高的地方。
原来人类的阶级,除了在生的时候,死后依然这般保存着,她默默地望着这顶端的土地,只有一座坟墓,在青翠的绿树下,安静地沉寂。
他拉着她往坟墓走去,越走越近,然后,她的眼眸倏地瞪大,这是……倪若云之墓。
精致的石碑之上,只是简单地刻了这几个字,没有生平、没有记年、没有落款。
那绽放着温柔笑容的女人,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浅浅而笑,清纯,而又甜美,这个容颜……
时光,突然失去了作用。倪贝贝傻傻地站在那里,记忆里那已经模糊的容颜,此时慢慢地清楚拼凑。
“……妈……妈妈……”一直到喊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疯狂地掉落,望着母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泣难自禁。
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真的没有能力,没有办法去在乎。
当初那个小小的女孩,连自己生存的能力都没有,父母意外过世之后,她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就连自己父母最终所葬之地,她都不知道,
长大了,她学会了打听,可是,无果!毕竟,她年纪尚小,也没有人脉,更不能连累朋友,一天天,她让自己去淡忘。
今天才发现,根本不是己经忘记,而是这道伤深埋在心底了。
他将她带到了母亲的坟前。
手,已经被松开,她慢慢地走上前,抚着那依然光鲜亮丽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在最灿烂的年华逝去,她的容貌保持在最美、最光鲜的二十三岁。
“呜,妈妈……妈妈……”跪了下来,泣不成声,“我是……贝贝,你最喜欢的贝贝……”
记忆里的母亲,总喜欢亲着她的脸蛋,叫她:宝贝、宝贝,我的贝贝。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硬咽着,抽气,转头寻找那个男子。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黑色的衣物,融入四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天生属于这暗夜一般。
“谢……谢谢你。”
感谢他带她来到这里,感谢他圆了她长久以来的梦想,也谢谢他对母亲的这份情意。这片墓地维护得非常好,一看就知道是有请人专门打理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月光在他的脸庞上投下yin影,看不清楚表情。
沉默,一下子降临到他们中间,在这片没有声音,也不可能有声音的地方,他们沉默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漆黑的夜里,响起他的声音,“走。”
她扶着石碑,慢慢地站起来,膝盖好痛,看来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好想问,她的父亲在哪里,可是她不敢。也许做人不能太贪心,她今天见到了妈妈,已经是生日的奇迹了,总有一天,她能够见到爸爸的。
与母亲道别,他们没有顺着来的路走,他带着她往另外一边走去,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走得她觉得非常不对劲,这是下山的路,没有错,可是为什么给人这么荒凉、这么恐怖的感觉呢?
一直走到山脚下,她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很贫瘠的墓地,杂草丛生,与上面那井井有条的墓地形成截然的对比。
这也是座孤坟,却连块墓碑都没有。
他停下来,定定地望着那里,“知道那是谁吗?”
她突然呼吸困难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恶意地逼近,“路放,你应该知道是谁。”
心,突然沉入冰冷的大海……原来,天堂到地狱的路,并不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