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密语(云深)
昨夜,我并无安眠。只一个字,却扰得我反侧辗转。
凌晨三点时,我再躺不住,从床上起身,没有叫来侍女,便洗澡穿衣。
一切打理齐整后,我拿出一只小巧的化妆箱,从里面取出一套笔墨纸砚,在书桌上摆好。但凡长些时间的旅行,我都随身带着它们和那把“漱玉”。多年来,弹琴和练字已成为最能让我澄静心绪的方法。
磨好墨,看着面前雪白的宣纸,我擒着紫毫竟无从下笔。读了万卷诗词,到此时脑中却无一句。
这时,记忆深处一个温柔低磁的男中音娓娓念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是王实甫的《端正好》。我十二岁时靖平在花园里一字一字教我念的。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是晏小山的《临江仙》。靖平告诉我,这首词中的寂寞是美的,但他却宁愿我一世也没有机会去经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的《青玉案》。靖平说,我只但愿你不用经历苦求无果和万念俱灰,就已经得到了你的幸福。
在长安的城墙上,我在他怀里轻声地念:“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是我在借着李白的《长相思》,想告诉他我对他已然长久的企盼和相思。
还有……
还有……
记忆从心头涌到笔端。紫毫在宣纸上游走,一字字都是我和他的点点滴滴,朝朝夕夕。直到泪眼迷离,再看不清。
我在下楼去和大家共进早餐前,用冰袋敷了双眼,再加上我照常与大家谈笑应对,因此谁也没有看出异状,都只说我面色太白而已。
用完早餐,olivia陪我回房间说话。
我的女官关门退下之后,olivia长吁一口气,仰面倒在我床上:“可算是能自在说会儿话了。gisèle,我可真佩服你,一年到头让这帮古板的老太婆押着,你怎么受得了?”
“习惯就好了。”我有些无奈地一笑。
“这些是你的护肤品吗?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好奇地翻着我在梳妆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是中文。”
“全是中国货吗?”她惊异地睁大眼睛。
我点点头:“我小时候在北京时,玮姨就教我用中草药护肤,所以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只用草本的中国护肤品。我很喜欢的。”
“怪不得你皮肤这么好,又嫩又滑一点瑕疵也没有。要不我也试试这些中国货,我这段时间在海滩上待的时间太长,皮肤都晒粗了。”
“我让玮姨从中国买了寄给你。”任何人对中国产品有兴趣,都会让我高兴。
“你奶奶看你用这些中国货,不会说你吗?”olivia眨眨眼睛:“她不是一贯认为所有东西都是法国的最好么?”
我笑起来:“她老人家是法国人,自然觉得法国什么都好。不过她坚持她的,我喜欢我的,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
olivia又走到书桌前,好奇地翻看我今晨写过的宣纸:“这是些什么?你在画画吗?”
“不是,这是中国的书法,写得是一些中国古诗词。”我跟她解释。
“gisèle,你在北京住了四年回来,都快变成个中国人了。”olivia一脸的大惊小怪。
“我本来就是中国人。”我微笑着回答。我感激母亲给了我中国的血统。越是了解它文化的灿烂和深邃,我就越是喜爱它。做一个中国人,我感到骄傲。
“那好吧,小中国人。咱们来谈谈你在北京的私生活。”olivia兴致勃勃地拉我在床上坐下。
“交过几个男朋友?”她亮晶晶的黑眼睛精灵古怪地看着我。
“我一直在上学,哪交过什么男朋友。”我摇头。
“什么话?上学就不能交男朋友吗?你进的又不是修道院学校!”olivia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睛。
“中国家长和老师都不赞同中学生谈恋爱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奶奶管得严,坚持家里的女孩子在婚前都必须是处女。”
“还好我没在中国念书,也不是比利时皇太后的孙女。”olivia耸耸肩,然后又笑眯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这么说来,你还是处女啰。”
我骤然面红耳热,回嘴道:“难道你不是么?”
她不答,仰面朝床上躺下去,一脸小得意的笑。
“你已经不是了吗?”我大惊。
她翻身对着我:“当然不是了。我都十八岁过半了,我可不想落个老处女的名头。”
“那,”我咬咬下唇,涨着一张红脸问:“你……你第一次的时候疼吗?”祖母从不让人在我面前谈这些,玮姨总当我是小孩子也是不说的。但中学班上,有女生在一起偷偷议论过,说看了小说上写的,会流血和疼什么的。我听得害怕,但也好奇,可总是无法启齿问人。
olivia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认真地说:“不怎么疼的,就像被蚂蚁咬了一下,血也只星星点点地流了一些。但是第一次不怎么舒服,后来就好多了。”
“是跟那个议员的儿子吗?”我问。olivia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是权势鼎盛的意大利国会议员的儿子,但他们在几个月前分手了。
她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的第一次是跟一个德国人,他是个摇滚乐队里的主唱兼吉他手,酷极了。我们在一个音乐集会上认识的。你可得替我保密,你也知道我家里人没你们家那么古板严厉,但是他们要是知道我的第一次给了个平民,铁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点头向她保证,心中不由一叹-我不用再问他们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因为olivia的家族绝对不会允许她嫁给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平民。
“后来那个议员的儿子呢?”我问。
“他?”olivia一脸不屑:“我跟他拍拖是家里的意思。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人开始还人摸狗样的,讨得我们全家都喜欢,可后来每次见面都动手动脚,急着上床,终于把我惹翻了,踢了他一脚跟他掰了。我爸妈虽然想我嫁得好,可也不想给我找个色鬼老公以后让我受委屈,所以也就算了。总之,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跟那个吉他手好过。这种事是要跟喜欢的人做,感觉才会好。”
“那你现在还喜欢那个吉他手吗?”我同情地问她。
她想了想,摇摇头:“已经不了。我跟他注定没法在一起的,我要是老还让自己陷在里面,我这辈子就没法过了。我喜欢过他,当时的感觉很美好,那就够了。我们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我以后要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他身边也是不缺女人的。他现在即使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特别的感觉了。”
曾经美好就够了么?可我连曾经的美好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