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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摧心肝(靖平)

    回到北京家里,玮姨已经吩咐着佣人,为云深收拾好了离开的行装。
    今天夜里,我会和她登上飞往布鲁塞尔的皇室专机。等把她送回皇宫以后,我会转道去斯德哥尔摩的瑞典医学院处理一些工作。
    在北京家中休整的半天里,我一直待在书房里匆匆浏览不在的这近两个月里医院和公司的营运报告,和瑞典医学院的几个血液研究项目的中期数据记录。我强迫自己的思绪让工作占得满满,以此来压制我任何要将她留下来的疯狂念头。
    云深知道我忙,便乖乖地不来打搅我。玮姨怕她难过,就一直陪着她。她并没有带走她心爱的宠物鹅茅真,说是留给我做纪念,让我别忘了她。
    在我们从北京到布鲁塞尔的越洋飞机上,我坐在办公室里,想要工作一会儿,但根本就是徒劳–我的脑子里全是云深的身影。
    我起身,踱到隔壁的卧室,在门前停住。
    云深在里面睡觉。她今天一上飞机就晕机,我喂她吃了一片晕机宁,她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今晚动身的时候,玮姨悄悄告诉我,云深在家已哭了一天。
    我该怎么办?调转机头飞回北京吗?这根本就是梦话。云深,原谅我。我只想让你振作快乐,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云深和我在便衣的护卫下,瞒着媒体和公众,悄悄地回到了布鲁塞尔宫。
    比利时的新任君主,云深的叔叔-félix二世率领整个皇室,热情地迎接了我们。ann-sophie皇后,现在应该称她为,ann-sophie皇太后,见云深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挺正常,大舒了一口气。
    在当晚为欢迎云深归来和感谢我的家宴上,云深只草草吃了两口,就说太累,回房间休息了。我因为第二天一早要赶去斯德哥尔摩,饭后和大家寒暄了一阵,便回了自己房里。
    我刚回房坐下,就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我一面整理着明天要带走的行李,一面应着。
    一个小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钻进来。
    我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云深?你怎么还不睡?”
    她披散着柔缎一样的乌发,穿着一件米色的长袖蕾丝睡袍,却赤着脚。
    我赶紧拉她坐下,找了一双我干净的袜子给她套上。
    她双眼和鼻尖都红红的,显然又哭过了。
    她任着我摆弄,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过了今夜就再见不到了。
    “你会每天去喂茅真吗?”她问。
    “当然会,只要我在家。”我保证着。
    “你在喂它的时候会想着我吗?”她再问,眼里含了一世的哀伤。
    我再看不下去,心疼地搂她到怀里,轻轻抚着她安慰:“我任何时候都会想着你。乖云深,坚强点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抱紧了我,哀哀地求着:“我才到这里一会儿就已经想北京了。我们回家吧,回北京。”
    我抱歉地说:“云深,布鲁塞尔才是你的家。你生长在这里,你属于这个宫廷。”
    “那你不要走,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她的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我叹了一口气:“不行,云深,我还有工作和责任。”
    她双手抓住我xiong前的衣服,扬起脸来看着我,美丽哀伤的双瞳中闪着不顾一切的光:“我跟你走吧!随便去哪儿,只要和你在一起!”
    一霎那,她方才描述的那幅图景闪现在脑海里,诱得我的心无法抑制地狂跳。那会是罪恶,但那罪恶却无比地诱惑着我。
    我咬着牙拒绝:“我不能。我不是你的监护人,我没这权利。”
    “那你娶我吧!”她冲口而出。
    我惊得松了手。
    她看着我,浑身颤抖着,仿佛使出全身的力气,怯生生地问:“你爱我吗?”
    西安那夜的惊雷急雨又在我耳边响起,轰得我五脏俱裂。这两天来,我用尽全力一直在压制回避的问题,终于避无可避。
    她知道她在问什么问题吗?
    她知道她在问我要什么吗?
    她只是一个刚十六岁的,慌得没了主意的孩子。
    她不知道。
    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沉着:“云深,你还太小,分不清爱情和亲情。你和我感情很深,但那是亲情。等你大些了,多经历一些事和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现在还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看着我,一双褐眸中的璀璨光采化作哀绝的空茫。那空茫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器从我心上狠狠划过。
    终于,她哭起来:“你就是我想要的全部!我是小,见过的人也不多。可是我明白我自己的心。”
    那是种让人听了,肝肠寸断的哭泣。
    我呢?我明白我的心吗?我爱她吗?
    她离我,仅咫尺之遥。只需一伸手,我便可以得到她。我便再没有矛盾,再没有挣扎。
    可是,她还没有成年,我怎么能?
    在她还没有清晰的爱情概念的时候就占有她,误她一世,我怎么能?
    如果她为我错过她生命里那个真正能渡她过重重劫难的人,而害她一生,我怎么能?
    她哭得全身打颤,我却第一次硬着心肠,不再像以往那样搂她,吻她,哄她。
    我不能再误导了她。她的生命该有一个除了我以外的,新的,更广阔的世界。这才是她该有的,健康正常的成长。
    “你爱我吗?”她仍坚持着要答案,但声音却比刚才更小。
    我转过身体,背对着她,许久,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说:“我只像长辈一样爱你,再没有更多。”
    我不敢转身,因为再看她一眼我就会彻底土崩瓦解,前功尽弃。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转身,云深已经不在房里。
    我坐到她方才坐过的床前,精疲力竭。
    床单上有一片冰凉的濡湿-是她的泪。
    好了。恭喜你,李靖平。你功德圆满了。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她长大一些后便会懂得。
    但是为什么,你心里有一个声音,初始微弱,续而壮大,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叫嚣。它在喊,不!
    为什么,你心上有一把钝刀在割,直痛到你快没法呼吸?
    难道初见时,她便在你心里生了根,这么多年来,更是盘根错节入了你每一分血肉。如今把她生生地抽离,你便只能分筋错骨,撕心裂肺?
    为什么,你现在又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她搂在怀里,永世不再放开?
    在她十二岁时,你曾在普渡寺许愿要护她一世平安周全。这大概就是你为这个诺言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那天在西安的城墙上,她念了《长相思》的上半段。而现在,这首诗的下半段却像被人用把刀一字一字刻在我心上,鲜血淋漓,痛彻肺腑: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黑暗里,在带着她泪水的床上,我静坐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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