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夜(靖平)
吃完面,我给她洗了一碟从超市买来的葡萄,让她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则收拾了碗筷,放在厨房水池里清洗。
这本可以留给酒店服务生明天再打扫,但云深从小对味道很敏感,又见不得室内脏乱,我便顺手将这些都清洗整理了。
我正洗着碗,哗哗的水声里传来云深的声音:“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我一抬头,她正坐在宽大的大理石橱台另一端的酒巴凳上,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我。
“就一点东西,手洗着更快,也省能源。”我对她笑笑。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她接着问。
“公主殿下,我知道你会做饭,可你洗过碗吗?”我笑着问她。
她红了脸,窘道:“那你怎么会做这样多的事?”
“我一个人在美国上学又工作了七年,总不能让个佣人成天伺候我吧。”我用毛巾擦着手里的碗。
“那你也可以教我呀。”她嘟嘴道。
我笑道:“你以后在宫里用不着的。”
她垂了眼帘,静默一会儿,又抬眼幽幽地看着我:“新月说,在她家里,都是她妈妈做饭,她爸爸洗碗。”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又温言道:“普通人家,虽然请不起佣人,但平凡琐碎的家事,大家一起做来,自有相依相偎的真切亲情在其中。这一点,富有阶层的人家反而不容易体会到。”
她听了半晌不作声,轻轻从凳子上下来,转身走到客厅里的落地长窗前站着。
我跟出去,站在她身后。
我们脚下是华灯如水,雍容繁盛的长安,而头顶是明暗远近,交错如织的满天辰星。
她转过身看着我,星辉下,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想回去,我不喜欢那里。”
我揽了她在怀里,拭着她颊上的泪:“云深,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事是想做的,而同样有很多事是该做的。你渐渐长大了,就要学会把它们区分开来。在布鲁塞尔,有你大部分的亲人,他们都是和你最亲密的血亲,尤其是你的爷爷奶奶。你父亲是他们最钟爱的孩子,而他的离世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你是看到的。现在在感情上,你是对你爷爷奶奶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你爷爷中风在床,你奶奶要担心他,还要cāo持整个家族。他们都是老人了,需要你留在身边,陪伴慰籍他们,替他们分忧。”
“那我就半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半年回北京跟你和玮奶奶住一起。”她红着眼睛说。
我抚着她的头叹了一声:“云深,别孩子气。你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身份-比利时唯一的公主。这就注定你身上有比平民女孩子更重要和不能推卸的职责要承担。目前比利时民众对你家族的过分挥霍已经相当不满,甚至已经传出了要废除君主立宪的提案。但国民喜欢你,对你充满了好奇,你的家族需要你的努力去赢得民众的好感,帮他们度过危机。”
她直直地看着我,眼里的哀伤深重得让我心碎:“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因为这是他们从小就教我的,而且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但是除了这些,我为什么就不能拥有我想要的呢?我只是想……,只是想……”她已泣不成声。
我把她紧搂在xiong前,让她的哭声将我撕成一片一片。
有一刻,我几乎要告诉她,留下吧,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但理智和现实却让我只能将齿关闭得紧紧,紧到发疼。
她哭了许久,终于累了,让我抱回她的卧室,洗漱之后,沉沉睡了。
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满天星斗,辗转无眠。
她想要什么呢?没有繁文缛节的生活吗?
她在北京生活了四年,我明白她喜欢这种远离宫廷的无拘无束。那种她与她父母,玮姨,和我之间的真切温暖的亲情,在布鲁塞尔是不会再有的了。
虽然当初与ann-sophie皇后约定时,我便知道送她回去是必然的事,但却未曾料到她的生命会在瞬间发生如此的巨变,这种转变对她这种年龄来说,太难以承受和把握。而她回去以后所要面对的也不是一个轻松的环境-皇室因为财政和民心的问题已经压力相当大,而云深的叔叔刚继位就开始和自己妻子闹离婚,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父母去世,祖父半身不遂,祖母虽然疼爱她,但却要忙于应付内政外务,可能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和她在一起。
我要眼睁睁看她回那个冷漠疏离又压力重重的篱笼吗?可我又怎么留得住她?
两个月前离开布鲁塞尔时,ann-sophie皇后的明言暗示还历历在耳,更何况我对云深没有丝毫的监护权。
我只能看着她离开,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