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 (靖平)
大概行进了一大半路程,已经能够看清教堂宏伟的哥特尖顶和色彩斑斓的玫瑰窗。
我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全场一片寂静。然后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喊:“公主的面纱掉下来了!”
接下来仍是寂静。
停了几秒,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声响,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然后是闪光灯刺眼的闪亮,从初始的寥寥到瞬间的铺天盖地。他们在拍照,他们在不顾禁令地拍照!为了云深那张终于暴露在他们面前,被他们窥探多时的脸!
警察和卫队开始阻止拍照的人群。有人开始了反抗和扭打,整个人群骚动起来,叫声,扭打声,和相机被摔碎的声音,充斥在空气里。
有人开始越过拦住的送葬队伍行道线,和警察冲突起来。扭打的人群瞬间冲进了皇室成员的队伍,和负责保护他们的卫队扭成一团。我着急地试图拨开我面前混乱的人群,赶到云深身旁。
这时,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和尖叫里,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喊:“靖平!”
是云深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开始不顾一切地排开隔在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障碍。当我终于冲到她身边时,我看见她蜷缩着蹲在她父母的灵柩旁,一手紧抓着灵柩上的饰带,一手捂着脸。我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在两侧卫兵的帮助下,奋力朝教堂的方向前行。她缩在我怀里,双手紧紧捂住脸。
我抱着她,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教堂。正在准备灵柩入藏仪式的神职人员赶忙把我们引入教堂侧面隐秘的休息室。终于,所有的混乱喧嚣都被关在门外。
当我把她放在沙发上时,我发现她的全身在剧烈地颤抖。
“云深。”我唤她。
她不回应。
我一急,用力掰开她捂着脸的双手–她双目紧闭着,泪流满面。
我用手拂着她的泪,一面安慰着:“别怕,云深,现在安全了!”
她睁开眼,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在她眼里,我没有看到我意料之中的惊恐,而是哀绝-那种已丧失一切,万念俱灰的哀绝。
她怎么了?
这时,ann-sophie皇后也在女官的搀扶下走进来。她快步走到云深面前,焦虑地问:“gisèle,你没事吗?”
云深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开我们,踉踉跄跄扑到放在窗台上的一座耶稣小雕像前,缓缓地跪下。
ann-sophie皇后果断地吩咐一旁的女官:“叫barrault大夫来!”
云深在耶稣像前跪了良久,肩头开始剧烈地抽动。我再无法看下去,不顾ann-sophie皇后就站在旁边,一步抢上前,把云深从地上抱起来。
她面无血色地看着我,不断地摇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绝望。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我的父母因为我而无法安息。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她喃喃开口。
“不许胡说!”我着急地想打消她这样的念头。marie家族的成员是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而且他们笃信人死后如果在葬礼上受到惊扰,灵魂便无法上天堂。
她突然用手向脸上抓去,我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但她脸上已留下了一道血痕。
“大夫还没来吗?”ann-sophie皇后发怒一样地问女官,但却被云深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
她被锁在我怀里无法动弹,但却拚命挣扎,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状似疯狂。
“云深,安静,安静!”我仍不放手,试图用言语安抚她,但却无用。
她这样歇斯底里地发作,若不及时阻止,会变成癔症,最终成为疯狂。
我伸出一只手,断然挥在云深脸上。
随着“啪”的一声响,室内一切都静了下来。ann-sophie皇后和她的女官惊呆了一样看着我。
云深停止了尖叫,直愣愣地,不认识般注视着我。我紧紧拥她入怀,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时,barrault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进来,看了云深的情况后,他建议现在给云深注射少量的镇静剂,以稳定她的情绪。
云深背靠在我怀里,半躺在长椅上。barrault大夫小心地从她手臂上推注着针剂,我用手臂环着她,一面防她乱动,一面轻声安慰着她。她却乖顺安静,听任我们摆弄。
我偶然抬头,看见ann-sophie皇后正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褐色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云深最终没能参加她父母最后的安葬仪式。我留下来陪着她,等着镇静剂慢慢生效,送她进入梦乡。
阳光终于射破yin厚的云层,安静地投洒下来。窗前的那座耶稣小雕像在玄光的映衬下,像是悬浮在五彩的云里,悲悯无言地看着我们。空气里有迷迭香悠悠的气息和大主教隐隐的诵经声。
云深依旧安静地卧在我怀里,双目空洞迷蒙地望着远方。
我的唇轻贴在她耳边,柔和却坚定地说:“云深,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进天堂。你的上帝是公正的,善良的灵魂不会因为旁人的惊扰而被他拒绝。如果连善良无私如你的父母都不能去天堂,那这样的上帝,不值得相信。”
一滴泪落在我手上,温暖,继而冰凉。
云深在她父母入葬时的礼炮声里,沉沉睡去。
我拥着她坐在长椅上,默默哀悼着我和她共同失去的亲人。
philippe,成碧,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们。我要为你们守住你们最珍爱的女儿。这也是你们希望的,对吗?一路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