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水之缘 (靖平)
第二天上班时,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了当日必要的工作,一看表已经下午一点。现在云深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此时去找陈薇语,她既没有课,云深也不会看见,最合适不过。
我先给陈薇语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但却被告之她生病在家休息。我没有她的私人电话号码,便请我的助理nigel安排定了一束橙色的菖兰和一只水果篮,然后我独自驱车去了陈薇语的公寓。
我轻轻敲门,片刻后,陈薇语轻软悦耳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请问是哪位?”
“李靖平。”我回答。
片刻静默后,门后的声音急促地说:“麻烦你等我几分钟。”语中略带慌乱紧张。
大概五分钟后,门轻轻地开了。陈薇语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及膝裙装,亭亭静静站在我面前。两个月不见,她明显地消瘦了些,但因为面庞略略修饰过,所以除了眼周颜色略深以外,并无苍白枯涩的病态,反而添了一种弱柳扶风的楚楚动人。
她将我让进屋里,接过我手中的花束和果篮,然后轻声道谢。
“陈小姐哪里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我问。
她站在窄小的厨房里,略垂着头,将菖兰往一只玻璃花瓶里插,回答说:“有点感冒头晕,不要紧的。”说话时她并不看我,拿花枝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插好花,她又开始沏茶,整个过程她都手忙脚乱,仿佛我的存在让她窘迫失常。
我正想劝她不要再麻烦,忽然听到她一声短促的尖叫。
我快步过去,只见她手上已被沏茶的热水烫红了一片。
我赶紧将她的手按在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洗,还好只是有些红,没有破皮也没肿,伤得不算厉害。
冲洗降温以后,我扶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从她家的药箱里找出红霉素软膏,在她的伤处轻轻涂抹。
这时,一滴泪落在我正在涂药的手上,我惊异地抬头–她在哭,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不让我看。
“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这样狼狈?”她的啜泣压抑而哀怨。
“我这人大概有些命硬,老给别人找麻烦。实在抱歉得很。”我温言安慰着她。
她放下挡在面上的手,翕动着形状优美的眼睫,一脸梨花带雨:“不怨你。我只恨自己,这样没出息。每次在你面前,我都会手足无措,沉不住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魂不守舍,也从来没有主动给男人写过信。你看了我昨天让云深带给你的信,现在心里一定轻看了我吧。我本不想写的,但那些话憋在我心里,让我吃不下,睡不着。我如果不写出来让你知道,只怕要把自己逼疯了。”
信?对云深昨日的异常,我顿时恍然。今日我来此想问陈薇语的所有问题都已不必要。
此刻,这个平时温静娇柔的女子止住了泪水,幽幽开口道:“李先生相信缘分吗?”
我愣了一秒,随即稳声回答道:“相信。”
她含泪的眸子熠熠地看着我,轻声说:“我们在花店初遇,又在学校和您府上相见,您不觉得这是缘分吗?”
我朝她坦然一笑:“陈老师这样面善,跟你有这样点水之缘的人一定不少。”
她眸中的光采一暗,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起来,仿佛积了全身的勇气,再柔声开口:“我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因此我不想此生与李先生只是点水而过。我的心意,都在那封信里面。”她颊上泛起桃花色的晕泽,语音末处,几乎已细不可闻。
她容貌风仪出众,平时一定追求者众多。要她放下女子的矜持主动表白本已不易,而若再被人拒绝,心里定会羞苦不堪。
我心中轻叹一声,对着眼前这张充满期待和娇羞的美丽脸庞,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陈小姐,你的这份心意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种肯定和荣耀。”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温暖的绯色从她面颊上渐渐褪去。
我继续说:“只遗憾我不是那个能让你幸福的男人。”
她双唇微微哆嗦起来,用一排洁白的牙齿咬住,但终究还是哭了。
她哭的样子很美,细细地啜泣,修长细白的手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去抹面上的泪,一双晶莹的瞳子,噙了满腹忧怨与伤怀,隔了迷离的泪雾看着我。有一瞬,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真地负了她。
她的相貌与个性该是多少男子在梦里求的,而此刻她梨花带雨的落寞和委屈,会激起大多数男人的保护欲和自责。
但可惜她遇到的是我。在经历了与疏影那样蚀心刻骨的惨烈感情后,面对陈薇语的嘤嘤哭泣,我除了怜惜,心中再无半点它念。
我坐在她身旁无言,只默默递纸巾给她,直到她泪竭。
“其实我是个挺乏味的人,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这种男人,大多数的女子都不会喜欢的。更何况我说过我这人命硬,你和我在一起短短几天相处,就已经又扭了脚,又烫了手,可见我只会给你添乱,并不合适你。”我温言道。
她靠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远处,轻轻摇头:“添麻烦的人是我。”
我安慰她:“别这样说,是我没这福分。”
我迟疑了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起身告辞。
她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她谦然道:“陈小姐请保重身体。这两天手上的伤处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长新皮时不要去抓,便不会留疤了。”
她倚着门,对我无力一笑。
我看得有些不忍,但终是一咬牙,向她道别:“我告辞了。非常对不起,让你难受。希望陈小姐早日康复,以后云深还要请你费心。”
她极深的眸子注视我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云深那样乖的孩子,可惜我也教不了她太久了。只是以后有空,还请到花店买花,说不定又能点水相遇。”
“那会是我的荣幸。”我真切地说。
让一个女孩子伤心流泪,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好过的事情。但情之一事,当断不断,必害人害己。而以于心不忍来做感情的基础,在我看来,尤其不可取。
从陈薇语家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制药厂的实验室看了一下几个新项目的进展情况,又和项目负责人和主任研究员讨论了一些实验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和对策。等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将近六点。
我的助理,英国小伙子nigel,还在他那张环形办公桌上工作。我将手中一个纸团弹在他肩上,待他惊异抬头时对他一笑:“nigel,剥削阶级资本家现在命令你下班回家去。”
nigel顿时一脸怀笑:“你倒有良心,跟人约会了一下午,现在才回来解放我。那位陈小姐一定是位惊天动地的大美女,否则以前哪见过你主动去找个女孩子的?”nigel做我的助理几年来,时常和我一起熬更守夜地工作,自然比一般下属亲厚些,打趣我也就没多少顾忌。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去是探病兼作为云深的家长回访老师。可惜她这样的美女,遇到的是我这段不解风情的木头。”我自嘲一笑。
nigel用他那双被女同事称为“漂亮得要死”的蓝眼睛对我挤眉弄眼:“遇到你这样身价和相貌的木头,换了谁都想要试一试的。像上次香港赌王的女儿,还有那个你在慈善义卖会上碰到的电影明星……”
我对他做了一个“shutup”的手势,他立刻噤声。
“对了,大概四十分钟前,你外甥女来找过你,带了一食盒子吃的,说要在你办公室里和你吃晚饭。”
我霍然回头:“她人呢?”
“我告诉她你到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家去了,她就回去了。平时她等你的时候都会和我玩一会儿,可今天根本不理我,扭头就跑。”nigel无奈地耸耸肩。
“她一个人走的?”我急了。
“没有,保姆跟着呐,还朝我瞪眼睛,象个老母**似的。”nigel抱怨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