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笼外的探险 (靖平)
我们的第一站是游乐场。一个她想了很久却从没去过的地方。
从玩第一个游戏时的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到后来逐渐放开,大声欢笑尖叫,那个永远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比利时小公主的形象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快乐,活泼,天真,好奇的十二岁小姑娘。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听见她的欢笑,清脆欢快得像晨风里的铃声。
我陪着她坐海盗船,钻鬼怪屋,捉偷奶酪的老鼠,射游泳的鸭子。她非常聪明,任何没玩过的东西,教一遍就会。一上午下来,得了一大堆奖品,让我抱着,她手里拿着一个最喜欢的小布猪,乐颠颠地往前跑。
我轻轻拉住她:“云深,渴不渴?”
她这才突然想起了似地点点头。
我牵着她,走到近处一辆冰淇淋车旁。“想要什么味道的?”我问。
“pistache。”她回答得想也不想,说完之后又微微脸红,小声说:“我不知道中文怎么念。”
“开心果。”我慢慢念给她听。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的嘴,跟着我小声地重复。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冰淇淋啊。”卖冰淇淋的胖小伙一脸为难。
我看看他冰柜里盛着各种冰淇淋的圆桶,转头问云深:“香草的要吗?就是vanillé。”她高兴地点头。
我给她买了一个香草蛋卷冰激凌,然后给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她两手捧着蛋卷,有些发愣。
“怎么啦?”我在她身前蹲下。
她小脸有些微红,求助地看着我。
“真的是没有勺子就不会吃冰激淋吗?”我调侃着她。
她脸儿更红,小嘴委屈地微微撅了起来。
我赶紧赔不是:“好啦,好啦,舅舅乱说话,舅舅不对。云深别生气,好吗?”
她长长的浓睫幽幽抬起,看我一眼,又垂下去:“我没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吃。”她又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向她一笑:“那舅舅给你做个示范。其实很简单,用舌头舔着吃就行。别担心,伸舌头吃东西并不难看。先从冰激淋下面靠近蛋卷的地方舔起,这样就不会流你一手。”说完,在她手里的冰激凌上舔了一口,然后笑着问她:“觉得难看吗?”
“一点也不。”她小声地回答,转着手里的蛋卷。
“是不是嫌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我问。
她使劲摇头,然后鼓起勇气,从雪白的齿间伸出一段粉色的舌尖,在冰激淋上轻轻一舔。
“一点也不难看,很可爱。”我笑着鼓励她。然后她再舔第二下,第三下……。
我们坐在树荫下的木凳上休息,远处是欢笑和尖叫的人声。
云深坐在我身旁,一面对付着手里的冰激淋,一面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跟着我学写“开心果”和“香草”两个中文词的笔画。这孩子聪明,只教了一次就一笔不差地写出来了,而且还不难看。听我夸她,她就抬头极快乐地对我笑。微风拂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整张脸清透灵动得像头:“奶奶说吃动物是罪恶的。”
我把座椅挪近她,伸手把她轻轻掰过来,看着她说:“云深,动物和植物有着同样的生命,它们和人一样,都会生老病死,不同的只是生命的形式。植物是安静的,而动物的生命是有声的。如果吃这盘肉是罪恶,那我们刚才吃了蘑菇和莴苣,也是罪恶。万物都是在食物链里循环着。这是自然界正常的生命和能量交替。”
“但是我不喜欢肉的味道。”她皱着眉说。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在吃之前,脑子里就告诉自己,肉不好吃。我们先不这么想,好吗?把它当成一个从没吃过的东西来试试。”
她没说话,但仍然在挣扎。
我最后轻轻说:“为了舅舅,试一试,好吗?”
她迎着我的目光,眸子里流动着晶亮的光彩。良久,我听见微弱的一声:“好。”
她慢慢伸箸,夹了一小块肉,送到嘴边,看我一眼,然后壮士断腕般地送进嘴里。
我一直看着她的反应,手里抓着餐巾,随时防着她会呕吐。等她咽下去,便问:“味道怎么样?”
“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吃。”她皱皱小鼻子。
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往她碟子里放了第二块。
吃到第三块时,她像是到了极限,一边咽一边抬头看我,眼里竟已蓄满了泪水。
我心里一抽,赶紧用餐巾给她擦眼泪,一面哄她:“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不用再吃了。乖云深,委屈坏了。”
晚饭后,我带她去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是卡通片monsterinc。她抱着一桶爆米花,笑得咯咯出声。
入夜,我带着玩得筋疲力尽的云深驾车回家。她睡在我身旁的副驾座上,呼吸一起一伏,轻软得几乎不可闻,但却是我在这车水马龙的夜里听到的唯一声音。
以往夜归时在眼前漠然穿行的冰冷流水般的车灯,竟有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