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红嫣咬着唇,眼眶微红,到底没有落下泪来,只微垂着头,以手抚面。
    狄秋浔沉默半晌,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无奈的道:“朕不过一次失言,你便记恨到如今,满嘴胡言,竟似寻死一般。才发现你如此烈性!方才这话让旁人听到,先就要定你淫|乱之罪。最好也不过是打入冷宫,冷宫是什么滋味,你不会想知道的。”
    红嫣木然,即不答话,亦不动弹。
    狄秋浔挑起她的下巴,将她手拉下,细细看了她面颊:“好了,你扇朕还更为用力,都不计较了,成么?……也不知为何,你脾气越大,朕对你益发宽容。换了旁人来扇朕耳光,定诛他九族。”
    他话语越来越温柔。红嫣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他们之间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恢复成皇帝和宠妃罢了。可这身份,她已做够了,其中痛苦纠结,无法言喻。
    她这样失神恍惚的样子,狄秋浔看了不免苦笑一声:“到底要呕气到何时?”叹了口气:“你明知朕心悦于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红嫣神情一动,以他的身份来说,做到这个程度已是足够了。他没有错,错的是她。错的是她那未能完全泯灭的某些思想,与这个世界的冲撞。
    她毕竟不是个铁金刚,听他这些软话说出,已深觉自己再无可僵持的理由,要说互相攻击的话语,两人都没少说,甚至连扇耳光都扯平了。另有些无法言明的缘由,却无人可以理解她。
    她态度上的软化,狄秋浔是察觉到的,拉她在一旁坐下,将她抱置膝头,以下巴搁在她发顶,静静的坐了一阵,才道:“朕并无看轻你的意思,当时不过要故意伤你,知道你这般爱记恨,往后再也不说了,好么?”口气一变,略有些暧昧:“朕若是看轻你,嫌弃你,便不会那样对你。”
    是那样?红嫣微有些迷惑的看他。
    狄秋浔衔着笑,以手指虚点,从她胸口到腰腹,再往下。
    红嫣突然就明白了这个暗示:他是在说他曾亲过她最隐密的地方!
    瞬间面上遍布红霞,又羞又怒,再也无法维持僵冷。
    狄秋浔大笑。在红嫣印象中,他从未这样笑过。
    他笑声歇,便双手捧着她的脸,轻柔的吻着。
    到末了贴着她的唇低声道:“负了这般久的气,朕终于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定是前生有负于你,此生还债,今生定要好好待你,以免来生再受此折磨。”
    红嫣终是抬了手,环住他的颈项。
    狄秋浔在其中沉浸了一阵,方道:“朕要去处理政务,杨仁杲恐怕已知消息,即刻便要入宫……你先去梳洗歇着,朕入夜再来你这处。”
    红嫣忙道:“不要。”
    狄秋浔握着她的肩将她撑开一臂,目光一沉:“怎么?”
    红嫣只作未见:“臣妾觉着,此次我们不合,母后皇太后似乐见其成……不如仍旧佯装出不和之态,兴许能另有收获。”
    狄秋浔亦是有所觉,只是此刻不舍:“……不必如此。你听着,朕与太后相恃,绝不会输。不过是赢得漂亮,或是赢得难看,朕已再不舍令你掺和。”
    红嫣一怔,只觉他这话说得十分奇怪,怎么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过她此刻无心细想,只是坚持:“皇上,听臣妾一回,试一试么。”
    狄秋浔深深的看她一眼:“你不会还是在同朕呕气罢?”
    红嫣摇头:“臣妾为皇上着想罢了。”
    狄秋浔只得应允:“以十日为限,无论情形如何,都不许再同朕摆脸色了。”
    红嫣点头应允,也希望十日后,她能自若的面对于他。
    到末了又请求道:“臣妾想出宫看看。”
    狄秋浔一口拒绝:“不准。”
    红嫣握住他的手,略有些哀求道:“臣妾许久未见娘亲,甚为想念。”
    “那便宣她入宫。”
    “臣妾还想念门前那条河,想念路边那棵桃树,想念檐下那窝燕子。”
    狄秋浔听出来了,似笑非笑的睇着她:“就是铁了心要出去?”
    “不过一日便回……散散心。臣妾便有如这笼中之鸟,皇上许臣妾透一口气,不然臣妾会抑郁而亡。”
    这一阵的确足够压抑了,尤其他又关了她三个月。
    “又在胡说,”狄秋浔终是应了:“那便多派人手跟随,早去早回。”
    红嫣露出些雀跃之色,一弹而起。狄秋浔看着,不免目光微沉,却并不说话。
    红嫣并未去打听杨易的结果。无论他对她是何种心思,当真是心有觊觎,抑或是误会一场,都与她无关。
    只是人多口杂,这消息仍是传到了她耳中,据说杨仁杲手持马鞭,在御前直抽了杨易五十鞭,狄秋浔才淡淡的喊了停,令他将人领了回去。
    虽不知事情起由,但众人皆说杨仁杲最爱此孙,不得已亲自鞭挞,心中未尝没有怨气。
    过了几日,狄秋浔派了护卫,簇拥着红嫣的马车驶出皇宫。
    红嫣从帘后看到街头巷尾纷闹的人群,真想下了马车,挤进人群,感受这份平凡的热闹。终究有侍卫环侍,不过想一想罢了。
    要去白山村,红嫣有意令人驶过临河街。
    虽然当日身在此中,也并非美好回忆,但看及熟悉的楼屋,蜿蜒的河流,及和往常一样,叫卖在乌篷船上的小贩,仍觉感慨万千。
    她扫了一眼,却见舒家门里走出个面生的少女,端着木盆同旁人说话,一副主人模样,心中不免疑惑:不知这女孩是眉媪舒大买来养着的,还是这舒家屋子已经彻底改换主人?
    一面想着,就令人去打听一二。
    侍卫过了一阵来报:“这房子已卖给赵家数月了,原主说是在燕京买了屋子,全家搬去了。”
    红嫣心中诧异,她这阵子压根没心思来搭理舒家,不晓得生了何变故。照着舒大和眉媪的性子,是半个子也攒不下来的,就是钟三娘,也是个败家的。燕京地贵,能买得起房屋,便是很反常的一件事情,不知他们从何发了这一笔横财……怕只怕,还与她有关。
    正思忖着,就见隔壁吴家喧闹起来,一妇人披头散发的被人推倒在外门。
    红嫣定睛一看依稀认出是离娘。
    离娘撕心裂肺的叫骂道:“吴淞,你这短命的王八!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用老娘的。自去年秋闱考中起,就对老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还想卖了老娘的屋子,拍拍屁|股走人,告诉你,门也没有!”
    红嫣吃了一惊,这离娘的相公吴淞一心读书,离娘亦甘心卖笑供他,听这话语,莫不是吴淞考中之后,翻脸不认人不成?红嫣倒还记得,亲耳听吴淞说过,要让离娘做个诰命夫人呢。
    这时门口就走出来一个男人,腋下夹着个匣子,因穿得光鲜,以往有些瑟缩的神气舒展了,红嫣差些没认出他来。
    只听他得意洋洋的道:“离娘,知道我是什么人?举人老爷!今年春闱必要金榜题名的,你还跟着我,寒碜不寒碜?一群举人娘子当中,只你是这么个身份,你不想找条缝钻下去?今日是我吴淞心善,不将你卖到万花楼里去,只给你张休书,你识趣些,另去寻个金主,咱们互相不耽搁,岂不两全。”
    离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去撕打吴淞:“你这没良心的,你嫌弃老娘,可别忘了你这举人都是老娘的血汗银子供出来的!”
    吴淞再次将她惯倒在地:“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两腿一张,费些什么劲?那是我腹有才华,与你什么相干?你倒想跟着我风光,以为你是舒红嫣不成?”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因离娘被轻贱,不免有些同仇敌忾:“吴淞,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再有才,没吃没喝没笔墨钱,看你上那做出个举人来?”
    “就是,翻脸不认人的见多了,没见你这么不要脸的!”
    “这屋子是陈婆子留给离娘的,你如何卖得?”
    “好好的说到红嫣身上做甚,当心宫里头来人将你下了狱!”
    众人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喷得吴淞满面都是,吴淞掩头勉强往外挤,一边外强中干道:“关你们何事?我是她相公,这屋子便也是我的,就要将她扫地出门,你们看不过眼,只管去告。”
    众人默然了,吴淞有功名在身,他们如何告得?只怕没告倒他,自己先要被打了板子。
    吴淞见众人不吭声了,不免得意,又直起了腰来,推开众人,走出了包围圈。
    又要说话,只见一人促马小跑至他面前,一言不发,举起鞭子便照他脸抽去。
    吴淞惨叫一声,站立不稳,这人翻身下马,紧赶两步,举起鞭子将个吴淞抽得跟陀螺似的满地打转。
    吴淞哀嚎:“谁敢打我这举人老爷?!”来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一双眼里又满是戾气,直抽个不停。
    吴淞很快就满身是血,浸湿了衣裳。不敢再怒斥,只是哀求起来,但就连哀求也不能使这人停手,直接一鞭抽在吴淞眼睛上。
    吴淞捂着眼睛大叫起来,显见一双眼睛不保。
    这才人停下了鞭子,满不在乎的道:“最看不上你这样的软蛋,要吃女人饭,吃就是了,回过头来又翻脸不认人,还考什么功名,活该做个花子,整日受人嫌弃。”
    吴淞满地打滚,过得一阵,嚎叫之声渐弱,躺在地上,气若游丝中带着怨毒的问道:“……你是谁?”
    这人一边向着红嫣的马车走来,一边扔下一句话:“你爷爷叫费衍,你倒看告不告得倒我。”
    他还未到马车前,侍卫们便齐齐戒备。
    费衍抱着臂站定,哼笑了一声:“说句话而已,你倒金贵。为着你,我被杖责二十,杨易这小子也挨了五十鞭。”
    红嫣略一沉默,方低声道:“到前面说话。”吩咐马车前行,驶出临河街,中间有一段树林较为幽静,方才将马车停下。
    回头一看,费衍果然跟了上来。
    红嫣略有些防备,并不下车,只是撩起了帘子:“费将军有何指教?”娥眉紧紧的扶住红嫣的手臂,亦是一脸紧张。
    费衍笑道:“先前在燕京城里,瞧见你自车里露了半张脸,想起来有两句话要同你说,便跟上来了。本来不打算贸然出现,只是方才这小子看了让人火大,忍不住就要抽他。”
    红嫣默了一阵:“费将军有何话说,平素在宫中多有遇见,只消光明正大,何事说不得?偏要在我出宫时生事,岂不让我为难?”
    费衍有意做了个惊恐的神情:“没见皇上都要吃人了么?让他见着,有嘴也说不清。”他如今性子略有收敛,平白无故倒也不愿意再去招惹狄秋浔。
    红嫣心道:你是我堂兄,生不出绯闻来。
    嘴上却是道:“皇上不在,侍卫们也自会禀报……有什么两样?”
    费衍目光一厉,环视了一周,侍卫宫人皆低下了头去。
    他冷笑道:“不过说两句话,谁要是成心编排,惹出事非,待我查将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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