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红嫣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狄秋浔有些不满:“想什么?过急不易有孕,将心放宽些。”
竟是认真在替她开解了。红嫣听了啼笑皆非,看着他此刻面色温和,眼中更有些怜惜之意,话语不禁就出了口:“臣妾若有了孩子,皇上也会这般喜欢吗?”
狄秋浔眼神微深,抬手拆了她的簪钗,任她一头长发落下。
狄秋浔察觉到了她某些微妙的心思,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光一想起她有了他的孩子,心里就十分喜欢。只是却不能助长了她的这种攀比之心,未免她滋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样想着,便淡淡的道:“喜欢。不过,勿要同皇后比较……皇后人品贵重,恭谨守礼,朕十分敬重。后宫稳定,亦是国朝之福,朕绝不会因宠爱,便乱了嫡庶,你可明白?”
红嫣听得刺耳,再是明白,也不及他亲口说出这般伤人!
她欲站起身来,却被狄秋浔压在膝头:“……朕看你平素十分通达知礼,怎的此时犯起了小性子?”
红嫣在他面前哭过,但此刻,她却觉得就是死,眼泪也不能因此事落在他怀中。
于是更剧烈的挣扎,指甲扣入狄秋浔手背,待他吃疼松开手劲,她便一弹而起,奔了出去,娥眉侍立在外,不由吃了一惊,还不及说话,便见红嫣拎着裙摆,穿过数间宫室,一路闯入寝室,伏在了床上。娥眉紧跟而来,焦急的摇了摇她的肩,情急之下连旧称都带出来了:“红嫣姐!怎么了?”
红嫣稳住声音:“无事,你去同皇上禀报,我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了。请他不必探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娥眉怔了怔,应了下来。
红嫣伏在被中,心中空茫,只余一种刺痛,眼泪慢慢的湿了锦被。
娥眉惴惴的往外走去,却在半途遇见快步走来的狄秋浔。
他一见她,便放缓了脚步,淡淡问道:“蜜妃如何了?”
娥眉敛衽施礼道:“娘娘身子不适,说不能伺候皇上了,想一人静一静。”
话一出,就觉气氛一滞。
狄秋浔冷着脸,眼睛盯着寝室门口。
心中有些怒气,亦有些……心痛?
他慢慢舒展蹙起的长眉,心道宠她太过了,是得晾一晾,拿定主意,便道:“也好。”一面说,一面转身而去。
娥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才往寝室去。
她一时不敢撩开纱帘进去,只得吩咐人备好热水和玫瑰露,候在外头。
红嫣哭了一阵,坐起身来擦干了泪,抽噎着做了数个深呼吸,这才平静下来。
低声的自言自语:“傻了罢?同皇上论感情。愣了吧?跟皇后比高低。二了吧?在古代求专一。不过是打份工,奉承个BOSS,他看重其他员工,犯得着要死要活么?”
自我开解了一阵,只觉此事比以往所有事情都难以释怀,到底是再哭了一阵,才勉强能维持平静。扬声唤人,娥眉立即进来,伺候她洗了脸,喝了玫瑰露润嗓,红嫣索性就更衣上床睡了。
狄秋浔却前往御书房召人议事。
战况好转,已在逐步收复失城,费衍表现得可圈可点,如今再要问罪于他,恐怕不易,但总算是削减了他十五万兵权,费家再想要回去,却是不能了。
杨仁杲是个老顽固,虽然用兵出神入化,但他曾立誓,有生之年,除为国戍边,绝不用兵。
先帝昭平三年,曾下旨令他领兵去平定荣亲王叛乱,杨仁杲拒旨不从,在床在躺了七日。先帝虽恼怒,到底念及他累累功绩,不忍取他性命,罢黩了事。他的牛脾气可见一斑了。狄秋浔若想争取他的支持以对抗费衍大军,希望渺茫。
而肃北军统率苏靖和,又与费诤交好……他若能立于中立之地,已是万幸。
虽目前眼看着狄秋浔迫得费太后步步后退,但费太后要翻盘,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时御书房中,气氛有些凝滞。
狄秋浔摊开地图,指尖落在青隆县,目前镇南军正驻扎此地。
丁愚眼尖,看到他手背上的抓痕,不由惊道:“皇上这手上为何有伤?”
甄世宣看他一眼,他早就发现了,只是闭口不言,只待丁愚来开这口。
果然狄秋浔就冷冷的瞥了丁愚一眼,面无表情,却似从牙缝中挤出几字:“猫儿抓的。”
丁愚一听:“什么猫儿,闯此大祸,活该杖毙了。”
话一出口,就见狄秋浔微眯了眼,紧盯着他。
丁愚本能觉得不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狄秋浔淡淡的道:“朕看你近来疏于操练,听人说以雪擦身,能强身健体。正值天公送了雪来,明日起,你便领虎贲营所有儿郎,每日清晨进行雪浴。”
丁愚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甄世宣知道以丁愚的脑筋,一下刻恐怕就要问“为何羽林军不用雪浴”,赶紧出声道:“这猫儿必是可爱,至明怎可轻言打杀?皇上喜欢,便是放肆一些也无妨的。”
狄秋浔似有若无的微微点头。
其余人看狄秋浔脸色,皆出声附合。
丁愚才要开口,甄世宣便瞪他一眼,满脸都是:赶快噤声,还想惹怒皇上吗?
丁愚素知甄世宣比他更能领会圣意,只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住了口。
远远传来打更声,狄秋浔将笔搁下:“二更了,散了罢。”
众人应诺退出。一群侍卫簇拥着狄秋浔往后宫去,自从上回刺杀伊始,狄秋浔便是在宫中,亦加倍防御。胡公公在前头拎着灯,恭敬的问道:“皇上,这是往那一宫去?”
狄秋浔紧了紧皮裘,欲往坤宁宫,只觉不忍,欲往碧梅轩,又觉不能。便开口吩咐:“往清心殿。”胡公公应诺领路。
狄秋浔连晾了红嫣数日,心道她必然醒过神来了,这一日在御花园中,远远见一人着一玫红色的皮裘,领着数人正往此路来。
却突然住了脚,往旁路转去,瞬间掩在一丛被雪覆盖的树后,不见了人影。
狄秋浔冷了脸,对身侧的胡公公吩咐:“去将蜜妃召回来。”
胡公公领了命,急急的往前而去,一路在雪上小跑,拐了个角,果然见是蜜妃,心中不由诧异狄秋浔当真好眼力。
却不知狄秋浔也并未看清她面貌,只拿准了后宫之中无人想躲他,能有此种举动,必是她无疑。
红嫣远远的看见皇帝仪障便避了开来,不想自己一身玫红,在冰天雪地当中格外显眼,竟是避之不过,胡公公来宣,她既想当个好员工,只得应喏,随着他一道前往。
就见狄秋浔负着手,站在雪地中微微仰首看着一树红梅,听到雪地上传来的脚步声,便侧首看她,淡淡的问道:“躲什么?”
红嫣笑着施礼:“臣妾未躲,只是不知皇上在此,刚巧看见那边小道上有丛梅花开得比这还好,请安时辰尚早,便去瞧瞧。”
笑容温婉,半丝怨气也无,看来是想通了。
狄秋浔心下有些怪异,不及细想,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一身玫红色的皮裘,衬得人十分娇艳,默了一阵方道:“你穿这件,衬得颜色极好。南疆意欲求和,派人快马加鞭送了许多贡礼前来,其中有四张银狐皮子,无一根杂毛,雪白之中银光流转,便是宫中也是少见的。回头朕让人送来,你再做件皮裘。”
红嫣谢过:“既是少见,臣妾不敢要这许多,皇上不如将三张给了皇后,臣妾只要一张,做个额覆和袖笼便是好的。”
狄秋浔抿唇,她的笑容无可指摘,言语也得体,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红嫣再施一礼:“时辰不早了,臣妾还要去坤宁宫请安,皇上若无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
狄秋浔静静的看她一阵,方摆了摆手:“去罢。”
红嫣退走,并未回头。风吹过,枝上积雪纷纷而落,逐渐阻隔住她的身影。
南疆小国,小打小闹常有,却鲜少动真。此次被大周鼓动作乱,起先确实打了大齐个措手不及,不料大齐新派的老将杨仁杲竟是一副战无不胜的气势,先前不过只率令十五万大军,后头深得狄秋浔信任,统率三军,费衍和苏靖和亦要听他调度,一路更是势如破竹。南疆越打越心虚,这样的小国最是没有骨头,立即就背着大周,向大齐求和,愿岁岁纳贡,和平共处。
能分而化之,大齐何乐而不为?但条件却不能少提,派了使臣与南疆谈判,最终议定。只待暗中合围大周,胜利指日可待了。
一晃眼,便是年关在即,这原本便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兼之战事胜券在握,皇后有喜,因此宫中之人不管是否各有心思,面上皆喜气洋洋的。
到了三十这夜,召了百官及其家眷入宫赴宴赏烟花。
烟花次第升空绽放,姹紫嫣红的布满夜空,明暗变幻的光映在每一张笑脸上。
红嫣抬头看了一阵,只觉没甚意思,这样的场景,她在电视上没看过一百,也有九十九了。于是便对娥眉和融晴道:“稍后还要守岁,我还是先下去歇一会,到了时辰再来。”
大齐的三十夜,是皇室与百官齐贺,百官与家眷在宫中一道守岁,到了四更才出宫去,其间烟花绽放,又有歌舞不歇。所有人就着酒水,说笑观赏。男女大防不如往日严谨。
娥眉和融晴在烟花声中竖起耳朵听红嫣重复了第二次,才听清楚,一起扶着她退席。这样人数众多的席面,纷纷乱乱的,多一人少一人并不显眼。
融晴打了灯笼,娥眉扶着红嫣道:“娘娘小心脚下,这雪厚着呢,早些时候才见宫人铲了雪,不想这会子功夫又积了许多——要不,还是让人抬了步撵来?”
红嫣摆了摆手:“何必闹大了动静,小心些就是了。”
才出了交泰殿前以绸布围着的暖棚,就见一人自前面小径中大步走了出来,他又未点灯,促防不及下倒把三人吓了一跳,娥眉不由斥道:“是何人,黑灯瞎火的乱窜什么?”
虽是众人齐乐,男女大防不如平日严谨,也不表示可以孤身一人在宫中乱晃。
来人立即站定,作揖施礼:“末将杨易,冲撞了贵人,失礼了。”
红嫣一怔,她亦时刻关注战事,自是知道杨仁杲之所以战无不胜,也因他手下有三子八孙。三子杨海兴、杨业兴,杨年兴。八孙乃是杨早、杨昌、杨盼、杨旷、杨旭、杨昆、杨昊、杨易。这十一人与杨仁杲乃是血脉亲人,指挥起来自是有如臂膀,兼之杨家子孙皆英武不凡,个个成器,亦是杨仁杲战无不胜的重要原因。其中杨易在孙子一辈排行第五,今年才十九岁,据说心有谋略,十八般武艺皆通,是最肖祖父杨仁杲的一个。在此次大战中立功不少,来日定会升官晋级。此次因杨仁杲不能回朝向皇上禀报战事,便命自己最宠爱的孙儿前来,一则禀报战事,二则代替杨家向太后、皇上贺岁。
这样的红人,宫中一般不得势的妃嫔都要让他三分,红嫣自是不会与他计较,就着灯光略看了看他,见他并不如想像中一身彪悍,而是十分精瘦,面容英俊,气势有如出鞘之剑。
她便温和的道:“无事,杨将军不必多礼。只是在深宫之中,若要走动,需得唤一宫人相陪才好。”
杨易习武之人,目光何等锐利,早将她面容看了个清楚,只觉她云鬓花容,身段风流,望之动人心魄。此时听她声音,也觉有如仙乐。不由得令他敛起平素在军中的傲气,恭谨道:“谢贵人指教。”心中却猜测,这只怕就是传言当中的妖妃舒氏了。只不过祖父早对此嗤之以鼻:此女虽被人传得不堪,但自她入宫,却未做何祸国殃民之事,皇上甚至更为勤政。切莫人云亦云,这天家互相攻讧,旁人愣着上前去做刀,是最蠢不过的了。
杨易此时一见,果觉她并无半分妖气,亦无半点骄矜之态,心道传言果然不可信。
红嫣却是自他身侧走过:“将军回席罢。”
杨易低着头应是,看见她在暗中仍泛着柔和光泽的裙边缓缓从他身侧迤逦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