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请君入瓮
“碧姬丧子心切,口不能言,不如由小女子来代为痛述如何?”孝廉因了心中的激愤,一张小脸却已不再柔和如初,反而显现出一种鲜有的冷色来。
这种神情,看在宇文达眼中却也并不陌生,三年前的冯小怜,不就是这样清冷张狂的模样么?
一时间,神思恍惚,他竟有些摸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了。
“冯……”看一眼缄默不语的宇文达,李氏改口道:“廉夫人,你说话可要当心一些,什么叫丧子心切?”
回以粲然一笑,孝廉状若恭敬道:“王妃稍安勿躁,可容小女子也说上一说?”
当然不可以!五个字在李氏的嘴里转了一圈,被心怀不甘的咽到肚子里,她大度道:“愿闻其详!”
“柳儿,碧姬小产体虚,还不快请大夫过来小心诊治!”
先前碧姬所说的种种,虽有漏洞,但人家既敢妄语,定然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要想一招制敌,还得从根本出发,追根溯源,一解究竟。
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孝廉终于发话,柳儿忙亲自去请那还留在清陵轩中的大夫。
大夫姓吴,在邺城中也算是颇有些名气,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为城中权贵出诊早已是常事,但相传其擅长的却是跌打外科,在这种古怪的氛围内为一后院女子诊治却还是头一回,免不了心怀戚戚。
请脉良久,以至于低垂的头颅上已有滚圆的汗珠滴下,也还浑然不觉。
“吴大夫不必紧张,照实细说便是。”
孝廉的宽慰,顿时令他坦然了不少,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清一清嗓子,便要开口。
“邺城盛传,吴大夫为……跌打外科第一人?”原话本应是“北齐跌打外科第一人”,李氏话临唇边,若不是彩云在身后轻拽其衣襟,险些说走嘴。
“坊间谣传,吴某愧不敢当……”
那吴姓大夫正条件反射性的想要谦虚一番,不料话未说完,李氏又不yin不阳的接上一句:“我这妹妹患的可是女科危症,吴大夫可要小心诊治了——”
任谁也能听出,对于这吴大夫的诊断结果,李氏摆明了是秉持怀疑态度了。
“吴某不才,虽惯常以医治跌打外科为人所知,对于女科却也略知一二。”
没想到的是,她的这番话,威慑的作用没有起到多少,却令这自视颇高的落第书生生出了几分不满,语调虽不高,口气却不小。
“你,”李氏本意是想借机奚落孝廉用人不查,却反叫人一句话给堵回来,心头憋的那一口气,越发的是不吐不快:“那我来问你,她为何面色如纸,憔悴不堪?”
“老夫方才仔细诊察,这位小娘子此症乃是气血虚亏所至。”
“你可有辩出她为何气血亏虚?”
“这——”
吴大夫的迟疑,被李氏误认为是医术不精,难以辨明,不由面有得色的轻哼一声。
慢慢施上一礼,吴姓大夫谨慎的看一眼端坐一旁的宇文达,见他只顾低头饮茶,并无任何表态,便愈发的犹豫起来。
“恳请吴大夫但说无妨!”
倒是一旁的碧姬,哭泣一阵儿,终是忍不住出声催促。
现在当事人都发话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主意打定,那吴姓大夫却仍是微微有些面红:“这位小娘子气血不固,头晕目眩,实乃产后调养不当所致……”
他话一出口,碧姬愈发的面露悲痛之色,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的往下掉。
李氏面上的喜色,却是迟了数秒才浮现出来的,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专攻跌打外科的大夫还真对女科有所了解,但不管怎样,这人是她孝廉找来的,诊断的结果却和自己预期的分毫不差,这谋害宇文一门子嗣的罪名,那可就成了铁板上钉钉子了。
“冯小怜,你还有什么话说?”再次看向孝廉时,她已全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胜利者姿态。
“我——”一字出口,孝廉看到宇文达拿茶杯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一顿,忽而改口:“我无话可说。”
随着她的话音,只听见“哗啦”一声,他手中的茶杯竟然一倾,连茶带水一股脑儿的淌了自个儿一身。
宇文达的失手,更是加深了李氏的疯狂,狠狠的瞪一眼正在手忙脚乱帮他收拾的彩云,她呼的站起身来。
“来人,把这个yin狠毒辣的女人绑上见官!”
众下人被她的叫嚣唬得一愣,却并无一人动弹,纷纷侧首看向面色铁青的宇文达。
“王爷请息怒,王妃也是依府上的规矩行事……”
唯有彩云斗胆,忙不迭的替李氏说话。
只可惜,她的好意李氏并不领,在她的眼中,这彩云丫头不过是和那个碧丫头一样,时刻想着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卖弄风骚,妄想着取代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
“王妃,你眼中可还有本王?”虽然脸色极差,宇文达的语气却并不激烈,只是透着一丝疏离的冷意。
“王爷——”李氏想不明白,堂堂的代奰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闻不问不说,还首当其冲的来挑自己的不是。
“王妃姐姐刚从长安过来不久,想是不知道,这吴大夫本人虽是以跌打外科传名,祖上却是以女科、小儿科立世,那祖上传下来的医书,怕是也不比王爷案头的需要批阅的卷章少呢!”眼见李氏一脸的难以置信,孝廉终于沉不住气,徐徐出声道。
“此话何意?”在那李氏想清楚之前,碧姬已变了面色。
“吴大夫何不把话说完。”扫视着众人各相迥异的神情,孝廉微微一笑。
众人这才记起,方才那吴姓大夫的话,确实像是没来得及说完的样子,是李氏从中生生的截了去。
孝廉的观察入微,使那落第书生倍感叹服:“小人遵命!”
微微一颌首,他四平八稳的开口:“老夫说过,这位小娘子气血不固,头晕目眩,实乃产后调养不当所致,但有一点小人不得不如实禀告——这位小娘子的小产,已是数日前的事情,并非今日新创。”
众人一片哗然,连碧姬自己都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当真祖上是以女科、小儿科立世?”
她这样的话,无疑是坐实了大夫的诊断,连带着李氏对孝廉的指责也变得无稽起来。
“吴大夫,妾身还有一事请教!”施上一礼,孝廉肃然道:“妾身不才,对医道并无了解,从未听闻木薯粉可致人小产一说,不知此说能否成立?”
那吴大夫拈须淡然,晃动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呵呵一笑,吐出四个字来:“无稽之谈。”
“既然如此,那妾身就此谢过吴大夫直言相告了!”孝廉说完,转身对着面带异色的宇文达,浅浅一笑:“是非曲直,想来王爷已经听清,既与妾身无关,那廉儿就要告辞了!”
“你……”
他想说的是,你只是把自己摘清了就想离开吗?留下这么一堆乱摊子叫我独自收拾,但不等他说出口,孝廉早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