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征书史卷,悲壮赴征程。
湘江尽染血,五岭会乌蒙。
雄关真如铁,金沙彝歌红。
大渡索铁寒,岷山雪无声。
草地风和雨,蜡子口月明。
旌旗舞长缨,会师筑长城。
中华由此兴,共产主义真。
长思烈士志,永励英雄情!”
随着浑厚沉韵的男声高颂《长征》,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周年的大型史诗舞剧《红色之舞》终于在洪山大剧场震撼上演!
“《红色之舞》,本剧从新的审美角度入手,把长征这段壮烈的历史化成一首冷艳的诗,通过连绵不断直白深情的舞蹈,将战士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不惜牺牲一切的坚强的革命意志款款吐露出来,使人觉得那红云似凝血、似残阳,他们肩负着历史的重责,在黑暗中显得沉重,但又充满理性的光芒——既有恢宏壮阔的战争场面,又有细致入微的人性刻画,并结合舞剧的叙事特征,给人以生动的革命传统教育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既有前赴后继生死相搏的紧张场景,又有恬静抒情对未来充满无限美好憧憬的舞段——全舞起伏跌宕,刚柔并济,意激情柔,交相辉映,定会令您赏心悦目!”
这段是宣传舞单上的介绍词,听了都美轮美奂,何况用眼睛欣赏。舞蹈学院他们这次确实下了很深的功夫,无论是舞蹈编排、服装、道具、舞台效果,都极富震撼力和感染力,并且他们还大量运用了现代多媒体的表现手法,以气势恢弘的视觉冲击效果,再现了中国工农红军在那段年间所创造的惊天地、泣鬼神的革命业绩。
不过,我们音乐学院也绝没有示弱,我们配合舞剧剧情激情演奏了丁善德老先生创作的《长征》交响组曲。全曲共有五个乐章,也是配合这次舞剧的五个部分,“踏上征程”、“红军,各族人民的亲人”、“飞夺泸定桥”、“翻雪山,过草地”、“胜利大会师”。纵观整个作品演奏,规模宏大而不庞杂,线条清晰却不平淡。质朴流畅的旋律编织出精美的织体,简洁明了的结构蕴藏着丰富的情感。“在单纯、朴实的音符浸透着细腻、自然的真情,和滤掉浮艳的朴素美”,这也是所有聆听过的人们给过的最真挚的评价。
可想而知,这次演出获得了绝对的成功。台下掌声雷动,久久回旋;台上,全体演出人员呈梯形依次四排站好,在检阅进行曲的雄壮奏曲下等待领导们上来握手祝贺。
我和毛毛“非常荣幸”的被“扒”在第一排尾端。正中间当然是两校的领导老师了,我俩咋就这“幸运”被抓到了第一排站着了咧,也怪毛毛,我们音乐学院演奏的在舞台下方,谢幕时要上台整队时,她老人家偏要喝完她那口水才慢腾腾跟着上去,这下好,等我两上去时后排都没位置了,两个倒霉催的只能在他们那些小坏孩子幸灾乐祸的笑眼中,别别扭扭地站在第一排最后。
“娘西皮,那老头子们不会一直握到我们这块儿吧,”
毛毛才在我耳边小声抱怨,现世报就来了!领导们带着和善的微笑真的一顺溜也不管谁谁谁了,一个挨一个在又是一个挨一个介绍的情况下一路握过来了!我和毛毛的腮帮子都要笑麻了!
“看来这个最有分量,”一轮领导“握手”已经结束,趁空隙,毛毛在我耳边又象只老鼠耳语,“你瞧,旁边解说介绍的就一堆,”也是,这位看来是个领导中的领导,年纪并不大,起码没前面那一轮的大,一顺溜下来,我发现学校的领导老师们听到介绍后甚至有些是伸出双手去握手,甚为恭敬,
“这位是米副省长,”临近了,我听见了介绍,伸出手我如常微笑握住对方时,竟然听见,“是和三同学吧,你好,”周围有短暂的停滞!我没想到,也许周围人都没想到,这位米副省长竟然知道一个学生?我还是反应很快的礼貌回应道,“是的,您好。”他很和蔼地朝我笑了笑,然后接下去如常去握毛毛的手————
他下去后,我当然是疑惑的,可隐隐心里并不好受,因为,我意识到他的姓,米————是米旆的———轻轻摇摇头,努力集中精神去听毛毛在我耳边的调侃,不过,毛毛也没能说多长时间,因为,原来,今天在场级别最高的领导并不是刚才那位,而是这位将军,姓冯,全场热烈鼓掌着,他在簇拥下走上台来简短说了几句鼓励祝贺的话语后才再次握手,这次,所有的人全用双手————
“嘿,毛毛,你这手今天不消洗得了,那么多领导的贵气,——”
“呵呵,是不洗,要不要来给你也传传,”毛毛上去就要各个去握他们的手,大伙儿又闹成一团。现在大家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背包的背包,提乐器的提乐器,都站在洪山大剧院的后门等着大巴来接回学校。
“诶,你们看见那个米副省长没有,真挺年轻的,前途无量咧,”
“切,修文,搞的你象多懂政治似的,他那样一看就知道家里有背景,可能也就40出头吧,能爬这快?”
“这不希奇,你看那将军,也看着不老啊,他三颗星,上将咧,一般我们想到上将也该有七八十岁吧,可他看起来也就五六十,”
“那是人家保养的好好不好,你看那身边警卫员保健医生的,不过那冯将军也是一老帅哥了,他家遗传是好,他儿子更出色——-”
“他儿子?”
“冯予诺!你们不知道?那就是冯予诺他老爹,这冯予诺真一天之骄子,高干子弟又这一大公司的老总,咳,这从何说起,人怎这好的命,”
“咳,原来他老头儿是这大个官儿啊,难怪他能坐上“玉旗”中国区的第一把交椅,————”
“诶诶,同志们不要乱抒嫉妒之情好不好,听说冯予诺自己是有板眼,人家耶鲁毕业就在‘玉旗’总部,后来空降到中国区来的,这《时代》上都有介绍,何况我们都知道‘玉旗’是音乐、时尚界的标志性产业,人一正宗资本主义垄断大鳄,你一中国官僚也不可能腐败到他头上去吧,”
“咳,总之,现如今这世道就是龙生龙,凤生凤——”
“呵呵,你们都看那将军去了,我到觉得那个米副省长蛮有风度的,”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有点‘遗世贵族’的味道,感觉很优雅,”
“他五官长的很精致,”
“他生的小孩一定很漂亮,”
“停!停!同志们不能随便yy领导,——-”
一群人站着等车你说能有什么好做的,何况还是一群小疯子,自然是疯言疯语个没完打发时间,说实话,表演高度投入后,大家都需要这样的氛围来走出那个状态,轻松而自然。
“和三,”
我正背着包提着琴,一手放在外套荷包里放松地站一旁笑看他们打嘴巴官司,这时,涂主任在那边招手喊我过去,
“肯定是要我帮着把乐谱带回学校去,刚才我碰见周老师嘱咐过我的,毛毛,你帮我把琴带回去,”我把手里的琴盒递给毛毛,跑了过去。周老师刚才是一直嘱咐过我这件事,这些乐谱都是从我们系里拿出来的。
“涂主任,刚才周老师跟我说了的,是不是乐谱——-”我笑着跑过去,涂主任却环住了我的手臂,我跟着她往表演厅里走,只听她说,“不是,乐谱我找别人带回去,和三,刚才省办公厅的一位同志过来跟佟院长说,米副省长想见见你作为我们院学生代表————”
望着涂主任的笑脸,我眼中的错愕一定是她最主要看到的,她一定看不到,我眼底还残留下的那一丝,一丝——怯意,是的,怯意。突然间,我觉得害怕了。心,害怕。
毕淑敏说,“当我独自一人面对镜子的时候,我严格地审视自己的眼睛。它是否还保持着童年人的纯真与善良?它是否还凝聚着少年人的敏锐与蓬勃?它在历尽沧桑以后,是否还向往人世间的真善美?面对今后岁月的风霜雨雪,它是否依旧满怀勇气与希望?”
此时,我面前就有一面镜子,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它,清澈明亮。勇气与希望。是的,和三,人生总会充满孤独无助的瞬间,不用害怕。
当贵宾室那扇门打开,秘书请我进去时,我挺直了腰杆走了进去。尽管,心依然脆弱,仍然要坚强地挺直起来!
“你好,请坐,”
他礼貌地站在沙发旁示意我坐在他对面,
“您好,”我微笑点头回礼,走了过去,
“你们这次演出非常精彩,辛苦了,”他温和地亲手为我倒过一杯水,我双手接过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依然安静地坐着,不卑不亢,“谢谢,”
他坐下来,看了我会儿,好象在斟酌如何开口,我大方地也回视着他,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挺住,和三,要挺住。
“我是米旆的父亲,”
我点点头,唇角带着微笑,
“我很早就知道了你,从米旆第一次给你三万六,”我依然看着他,眼底清澈,没有必要掩饰自己,我和米旆的第一次确实如此开始,
“我也知道你拿了那三万六去支付了你邻居一位阿姨的医药费,你是个好孩子,可是,这样获得金钱,依然不可取。米旆是个随性的孩子,从小,我和他妈妈就给了他很大的自由空间,他有独立性,也有很强的自理能力,可是,在这件事上,我得承认,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了。孩子,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啊。”
他看着我,那双和米旆很相似的眼睛里写着清清楚楚的严肃、语重心长————
我的眼睛,也许已经红了,可,那绝不是羞愧!是——委屈啊,“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难道我不知道?!我和米旆难道是——金钱————那,我们曾经为了失去的孩子而流下的一整夜的泪,我们曾经相拥相契的每一个瞬间,我们的欢笑,我们的伤痛,我们的——爱————
是有爱的啊,
有爱———
我依然坐的笔直,眼睛或许红的———可绝对不能掉泪!绝不能!
我站起了身,或许身影倔强,却依然勇敢地开了口,带着我一直坚持的骄傲,
“叔叔,如果您允许我这样喊您。您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知道米旆现在已经去了加拿大,我不会再和他有交集。不过,请您原谅,您刚才提到的三万六,我,是不会归还的,毕竟,那也是————不管是用什么换来的吧。”
身体,
感情,
爱,
是什么换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可,那确实是换来的。是的,他们家也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三万六,可,我不会为了那愚蠢的“自尊”硬气说要还回去,不,相反,我要说出来,明确的告诉他,我不会还!感情也好,爱也好,甚至就算只剩下卑微的身体!————那也是一段证明,我和米旆的证明————我们只剩下————这段证明了————
眼睛越来越涩了,却,依然坚持着微笑着,与对面的他礼貌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始终挺直着腰杆————是的,挺直———
一出骑楼,两扇的玻璃门一推开,一股猛烈的凉风如凶猛的浪潮直灌进我的眼耳口鼻,挡不住,不堤防,一阵强烈的恶心从胃底翻出,我快步走到立柱旁手扶在上面躬身就吐了出来,可,吐出的全是清水,一时作呕不断,却呛出的依然是苦涩,无边的苦涩———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人还在不断作呕,顺着立柱身体慢慢向下滑,蹲背靠在上面————眼睛已经模糊不堪,是眼泪吗,是难受的苦涩吧,不想去思考了,不想扛下去了,是苦,就让它流出来吧,流出来吧————在我慢慢闭上眼被黑暗湮没前,一双手大力扶住了我,
“和三!”
“瓷瓶是空的,没有什么理由
白玫瑰裸露在瓶外,睡眠或守望
白天和白玫瑰重叠,花瓣消隐
你看见,房子被施以魔术
困在二月的洁白里
你无法吮吸也无法逃离
白玫瑰的白,印在空气里。”
缓缓睁开眼,窗台边就躺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在淡淡的暮色中静静吐露着芬芳,优雅地闪烁着圣洁的光芒,柔和而宁静,给迷途的人儿温暖与期盼————
“你喜欢白玫瑰?明天我送你一大束,”
尤记得,那个一身运动装,一只裤脚还卷着的耀眼男孩儿大汗淋漓手捧着这么一大束白玫瑰,泛着夺目的笑颜站在我的楼下————
我翻了个身,眼睛终于从窗台上那束白玫瑰移开。我知道这里是医院,我也记得自己昨天是晕倒在那个立柱边,是谁送我来的医院?
一抬眼,我看见站在床这边的冯予诺。他正在从保暖袋里拿出一只小保温桶,动作很轻,好象怕吵醒我,
“你醒了,”看见我醒了他放下保温桶,微笑地望着我,“饿吗,这是才从家里熬过来的**蛋粥,”
我望着他,却也趴着那儿没动,一会儿,我摇摇头,“谢谢你,”闷闷的声音从被单里传出来。心,真的被烫了下,在你最无助,最受伤的时候,有个人这样对你————
“我怎么了,”头依然闷在被单里,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红红的眼睛,他这个时候这样帮助我,我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我的感动,
半天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我终究还是扭过了头望向他,
他依然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红着眼睛也望着他,
“你怀孕了,”
人,真的是愣住了!
怀孕了?
怀孕了,
怀孕了————
许久,
手不由自主摸向肚子,这里,又有一个小生命了?
轻轻叹了口气,唇角的弯起无奈又酸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是和减元————
“你每次都是第一个知道我有孩子的人,真——-”我轻轻摇摇头,苦笑地坐起身就要下床,他扶住了我胳膊,
“你身体还很虚弱,还是躺躺吧,喝点**蛋粥好吗,”
我还是摇了摇头,坚持下了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就穿上,还有自己的包————
他也没再劝阻我,静静站一旁,
待我全都整理好,
“你会要这个孩子吗,”他问我,
“你觉得我这样,能要孩子吗,”我竖起了外套衣领,背起了包,“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真的,非常感谢,”我真挚地望向他,然后礼貌一颔首就要离开,
“我送你吧,”
我停了下,却没有看他,
“不用,如果让你送,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轻轻说出,然后,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