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胜利了!
在遥远北方的一场浴血战役中,他最终获得胜利了!
胜利地带着他的公主回到姆国,也将顺利地让他的公主登基,真正成为女王,而他自己,也顺利地再度成为姆国第一骑士。
更可能还是──国王。
艳娘多么希望不再想起那临别的一夜,可是却怎么也办不到。
那是一个下着寒雨的夜,他闯进了艳芳阁,捉着她的手,强拉她回到她的房中。
知道他们要走了,只是不知何时。
知道他将身陷一场不知能否生还的战斗之中,但她却无力阻止。
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喝得那样醉。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与她欢爱时,不要求她卸妆。
艳娘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必须宣泄心中的压力,所以根本不在乎对象是谁……
于是她也无所顾忌,疯狂地娇啼,甚至主动摆出各种姿势媚惑他,任他毫无保留地在她的身躯留下印记,让他在彻底释放之时,低吼着叫她小yin娘……
那天之后,艳芳阁依然笙歌不断,艳娘也依旧周旋在客人与姑娘之间,一切似乎都与从前一样。
心中虽这么想,但望着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街道,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凄清……
摇了摇头,艳娘努力地驱散这些记忆。就算没有威斯,她依然是西京八大胡同里最称职、最耀眼的嬷嬷……
「李大爷,您今儿个来晚了,柳枝儿早被人定走啦!」
「哎呀,张大人,您老怎么来啦?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兰儿,还不好生伺候着……」
她像往常一样绽开笑颜、忙里忙外,忙得连额头上的汗都没工夫擦拭。
就在她好不容易想休息一下、喝口水时,一名陌生人领着四个金发碧眼的男子,骑着马来至艳芳阁前。
为首的男子望着这栋花红柳绿的建筑踯躅半晌,又瞪着「艳芳阁」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跳下马来,有些不自在地走至艳娘身前。
「敢问……艳娘姑娘在吗?在下有事相告。」
「哟,这位爷,您看您,找我就找我,那么文诌诌的干嘛呢?」望着一副书生模样的男子,虽然怎么也不觉得他像是来找乐子的,但艳娘还是笑容满面地嗲声应道。
下一刻,她的心跳突然略略加速,因为这书生背后的四名金发男子中,有两个似乎颇眼熟……
「妳……妳就是艳娘……姑娘……」看着眼前妆比城墙厚、俗辣至极的女子,书生更愣了。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叫我艳娘就行了!」虽然心中满是狐疑,但艳娘依然娇笑着挥了挥罗帕,召唤来一名丫鬟,「您先里边儿请吧,我忙完这一段再招呼您。茉儿,带这几位客人到清心茶间,可不许怠慢了!」
「知道了,嬷嬷。几位爷,请这边来……」
在丫鬟的招呼声中,艳娘悄悄地回身望向那五个人的背影,心,不知为何愈跳愈快、愈跳愈快。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异国人专程来找她,而那些人又与威斯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艳娘啊!妳怎么啦?我唤了妳五声妳都没应!怎么,才几天没见就忘了我啊?」
「哎,您说什么呢!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您来,我的王大户……」连忙收起心中的异样,艳娘再度绽开职业性的微笑,招呼起来。
终于,一个时辰之后,客人比较少了,艳娘总算能暂时喘口气,将招呼的工作托给一个心腹,移步走向清心茶间。
「不好意思,怠慢了。」
一进门,艳娘就见到那五个人叽哩咕噜的用异国语言交谈着,而在看见她进来后,他们立刻全体站起,一脸的恭敬。
「坐下、坐下,你们的阵仗也太吓人了,我哪担待得起呢?」艳娘挥了挥罗帕,一屁股坐在椅上,轻啜一口茶水后,缓缓地抬起眼,「不知各位找我有何贵干?」
「艳娘姑娘您好,我是姆国莎莉公主的家庭教师兼翻译。」为首的书生听到艳娘的话后,立即微笑说道,然后由怀中拿出一张精美的请帖递上前,「今天之所以没有事先知会便突然造访,全是因为时间紧迫,请您见谅。」
姆国?莎莉公主?
果然是打那儿过来的……
「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爽快俐落……」听着书生讲了半天也没讲到究竟来干什么,艳娘无奈地喃喃自语,然后接过那张请帖,望着里面那些古怪的文字,她眉头微皱,心底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这该不会是……
「莎莉公主即将登基,因此命我等来西京请您前去观礼。」知道艳娘不懂姆国文字,书生耐心地解释道。
登基……
只是这样吗?
除此之外,真的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是否在登基后,还顺便请她观赏王室婚礼?
「哎呀!我一介小小的花娘,怎么好到那种庄重的场合去啊,您就告诉公主,说我领了她的好意,也祝他……他们幸福……」说到这里,艳娘虽心痛如绞,但她还是勉强地笑着,然后按着扶手,艰难地撑起有些僵硬的身躯,「你们大老远地来,我也不是那么不知礼数的人,我马上教人准备贺礼,您几位在哪家客栈歇脚?我一会儿就让人给您送去!」
「艳娘姑娘!」听到艳娘的拒绝,书生愣了愣,有些着急地站起身,「能否请您再考虑、考虑?公主与全姆国上下都期盼着您的到来啊!」
「我心领了。」艳娘呵呵地笑了两声,指着远处的涌动人潮,「您看看门外这热闹劲儿,就算我想去,也走不开啊!」
「艳娘姑娘……」
「您也甭劝我了,」艳娘头也不回地挥挥罗帕,向门外走去,「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更明白什么地方才是我该待的地儿!」
是啊,她是谁?
一个青楼的嬷嬷罢了!
就算她已几近是八大胡同所有青楼的幕后掌门,但叫她这样身分的人到姆国去「观礼」,不是给全姆国人看笑话,以为他们西京没个体面人吗?
原本默不作声的四个骑士,虽听不懂书生与艳娘的对话,却能看明白艳娘不愿前去姆国的意思,因此立刻将书生拉至一旁,低声快速地交谈。
就见书生的眼眸愈瞪愈大,最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匆匆追至艳娘的身旁。
「艳娘姑娘请留步!」
「还有事吗?」艳娘轻叹一口气,「就算他们几个人不懂,您也该明白,由我代表西京城去观礼,是多么不合宜的事吧!」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啊?干嘛这样死心眼的非要她去观礼,难道是为了报她当初硬要公主「接客」的仇?
「姆国第一骑士威斯公爵,私底下给您带了句话!」
「给我……带话?」听了书生的话,艳娘蓦地愣住了。
威斯……托人给她带话?
「是的。」书生点了点头,低声在艳娘耳畔说道,「他说……他想见您,想见西京城最尊贵、最特殊、最美的女子艳娘您……」
老实说,任谁见了艳娘现在的模样及谈吐,都不会以「尊贵」、「特殊」、「美」等字眼来形容她。
但在姆国四大骑士简单的将艳娘曾做过的事,以及威斯托付给他们的话告诉他后,书生彻底明白了。
他终于了解,为什么莎莉公主迟迟不肯登基,坚持要等这位女子到来。
因为这名看来俗辣、市侩的女子,竟是搭救第一骑士与公主、让他们得以完成复国大业的大功臣!
姆国的国情一向是有恩必报,也难怪会派四大骑士特地前来邀请她了。
「威斯公爵还说,如果您真的不去,这四位骑士绑也会将您绑去!」说到这里,书生指着身后的四个金发男子笑了,而那四个骑士也绽开笑容。
「你……你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艳娘傻眼了。
「所以请艳娘姑娘稍作准备,我们就在这里等您。」说完这句话后,书生好整以暇地坐回位子上开始品茶,「只要您一日不出现,公主、威斯公爵与全姆国人民便会等您一日,直到您出现为止。此外,这几日您阁中的损失,姆国一定会加倍偿还您!」
这根本是威胁兼利诱嘛!
瞪着眼前这几个笑得开怀不已的男人,艳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说出这种话,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笃定她一定会去,也必须要去!
而她更不敢相信的是,威斯竟然会说出那种话,什么「尊贵」、「特殊」、「美」的赞美字眼……
他是在讽刺她?还是他的眼睛有问题?
他的公主那样漂亮、那样温柔、那样可人,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哪像她,一卸了妆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子,还要有事没事的被他讥为小yin娘……
好,要让全姆国人看她的笑话是不是?
既然这样,她也豁出去了!
她一定会好好发挥,让姆国人看看他们西京城八大胡同第一嬷嬷的风采!
「喂,你!」主意打定后,艳娘对书生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说了要加倍赔我,那姑奶奶我也乐得轻松几天。傻愣在那里干什么?去去去,给我都准备去,姑奶奶我明儿个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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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她怎么那么没脑子啊?
也不多准备几件名贵的衣裳跟礼物,一时头脑发热就来了!
望着各国使者带来的贺礼一箱箱由车上卸下,艳娘真觉得有些比不过了。
虽说到姆国之后,她的住所及所受待遇都是最尊贵的,还有专人天天带她四处游玩,但输人不输阵啊!
到时各国使者送上贺礼,她那身不怎么样的行头跟礼物,摆明了要让人把她最爱的西京城看低啊!
看着自己带来的几件衣裳及一小箱贺礼,艳娘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愚蠢。
离莎莉的登基大典只剩三天,看样子,她只能使出撒手锏了!
偷偷地找了一个偏僻之处,艳娘由怀中取出某种长条物,点燃引火线之后,看着它笔直飞向天际,化作一道七彩光芒……
但放出信号之后,足足等了两天,艳娘都没有等到任何人。
傻傻地坐在花园的石头上,她由正午待到黄昏,口中除了叹气之外,还是叹气。事到如今,看来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送上那些庸俗的贺礼了……
「是艳子吧!」
就在她万念俱灰,拍拍裙上的尘土站起来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穆姊姊!」艳娘又惊又喜地回过身去,「怎么会是妳来了?这姆国有古墓可盗吗?还有,妳怎么知道是我?」
「我走了大半个天下,会化这种令我在几百里外就惊着了的大浓妆,除了妳之外还找不出第二人。」就见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高挑,穿着黑衣黑裤,脸色苍白疲惫的女子走到艳娘身前,「至于工作上的事,讲了妳也不懂,我懒得提。快说吧,是什么紧急的情况?」
「这……」艳娘未语脸先红。
她怎么好意思对这个长年蹲在古墓里的姊姊,说自己是因为想要一样称头的贺礼,才会发出无双门的「求救无门」信号……
毕竟其他姊妹们发出这个信号的时候,都是真的很紧急、很严肃啊!
「给妳。」望着艳娘只有在面对姊妹淘时才会出现的忸怩神态,穆飞烟也不多说什么,就像变法术似的,由身后拿出一个破旧的木盒。
「这……」望着那个木盒子,艳娘的眼眸整个瞪大了,她迅速地接过来抱在怀中,像个小姑娘似的笑了起来,「我最爱妳了,穆姊姊!我都还没说话,妳就知道我要什么!」
艳娘当然乐不可抑。
因为凡是在穆飞烟手中出现的,就算只是块破布,也绝对是由某个古墓中挖出来的古中之古、稀世罕见的宝物,更别提这个盒子有这么大!
「等妳开口说话,我的脑子一定会错乱。」穆飞烟睨了艳娘一眼,神情虽淡漠,眼光却极为温柔,「妳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别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别这样嘛……」艳娘像小猫撒娇似的倚着穆飞烟,「妳偶尔也要跟人说说话啊,老窝在那yin森森的坟墓里,多无聊啊!」
「行了、行了。」轻轻抱了下艳娘,穆飞烟又拿出一个油布包,「我用不知哪来的布给姊妹们都做了衣裳,这件是妳的。」
艳娘当然知道所谓「不知哪来的布」,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她将小木盒放在地上,急急地解开油布包,望着里头那件衣裳,眼睛都直了,「我的天!这……这……」
「有人来了!」穆飞烟突然低语,身子一闪就没了踪影。
「妳怎么就走了啊!」望着前方,艳娘低声喊道,「我还想──」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一遇着外人就难受,有空见。」
「什么有空见……」望着早已无人的树林,艳娘惆怅地喃喃自语,「下回再见,谁知道是不是妳在挖我坟墓的时候……」
这话倒是真的。因为穆飞烟是她们姊妹之中最少出现的人,她大半时候若非在某个不知名的古墓里,就是在通往某个不知名古墓的道上。
这一别,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妳在跟谁说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艳娘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怎么会是他?
来到这里快半个月了,她一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而他似乎也没打算见她,只是日日跟在公主身旁……
那他今天来,又是想做什么?
「妳在跟谁说话?」望着艳娘一脸浓妆、无动于衷的神情,威斯又问了一次。
「我能跟谁说话啊?一来我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二来别人也听不懂我说什么,你说,我能跟谁说话?」她娇滴滴的笑了起来,一屁股坐到石块上,「尊贵的姆国第一骑士,威斯阁下?」
「禁卫军说见到一个黑影闯入。」望着艳娘仿若无事般的眼眸,威斯不禁瞇起了眼。
刚才,他明明看到她的眼眸里有着惆怅与感伤,一想到她这神情是为别人而起,他的心中就有微微的怒意!
才多久,她就忘了他吗?
不,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艳娘会这么快就忘了他,忘了她曾经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告知与交付的他……
「我没见着。」艳娘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回答──虽然再见到他,她连呼吸都几乎忘了。「那是你们禁卫军的事,与我无关。」
「那我就让禁卫军去查。」又望了艳娘一眼,威斯丢下这句话,便立即回过身去。
这样就要走了?他之所以跟她说话,只是因为公主的安全吗?
是啊……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身为姆国第一骑士,效忠的自然是姆国公主,像她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妳不喜欢这里?」
就在艳娘以为威斯离去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干嘛要喜欢?这里又不是我的艳芳阁。」眼泪都快溢出眼眶了,但艳娘依然倔强地说着,「更何况我既不是姆国人,在这里也没半个熟人,无聊死了!」
「妳不想待在这里?」威斯又问。
「鬼才想!」艳娘故意顶着大浓妆回身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西京才是我的家,要不是不想跟银子过不去,你姑奶奶才不来呢!」
「是吗?」威斯沉吟了一会儿,再度迈开步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
他能知道什么?
望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艳娘知道,他这一走,直到莎莉的登基典礼之前,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直到此刻,艳娘才开始痛恨自己。
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就跟个没脑子的傻瓜一样!
在这个言语不通、风俗民情完全不同的国度,她待着有什么意思?
尤其在见到威斯冷漠的神情之后,她真的无法再多待一刻了!
可笑啊……她真的是个傻子,竟为了再看他一眼,这样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来,还为了不让他丢人,向穆姊姊要来那么珍贵的礼物……
望着手中的木盒子,艳娘的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因为这是穆飞烟的一片心意,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可艳娘明白,同为无双门人,只要姊妹们有难,没有人会不勉力相助,就算是像她这样任性、这样胡闹的要求……
就当是报答穆姊姊的一片心意吧,她会留下。
但只要登基大典一结束,她连一刻都不会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