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晨六点,被门铃声吵醒。
    睁开惺忪的双眼,正见一旁的昱文也刚直起身,原来,竟都睡了过去。
    彼此眼神对视了两秒,忽然都有些尴尬,迅速的将目光偏移开去。
    借故起身:“我去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有些憔悴的叶明璋。
    一时间,感慨良多。
    “我出去一下,你们好好谈一谈!”随手取了茶几上的钱包钥匙,我便匆匆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侧门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俨然还是蓬头垢面,不禁苦笑。伸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拂晓时分,昱文的话语不断回响耳边。
    ——七襄,和你无关,只不过是,我和他爱情的保鲜期不一样罢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一面许下承诺,一面半真半假的玩着爱情游戏!我要求不算很高啊,只是求一个一心对自己的人,专一,对男人来说,真的就这么难么?
    ——七襄,是这个世界太混乱,还是我们已经落伍脱节?
    ……
    轻叹了声,抬首看了下已然明澈的天空,月下老儿,既然你有心成就美满姻缘,为何还要横生这么多的枝节?
    是不是一定要历经风雨,才能找到所谓的真爱?
    心念一转,忍不住跑去之行的店里。
    还未到开门时间,店门紧闭,玻璃橱窗内,摆满了之行四处游历时拍摄的照片,中间夹杂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笑容灿烂,明媚动人。
    呆怔了许久,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之行……
    之行,之行,当年那个和我一同鄙薄电视剧中插足者的路之行:“有这等心机,用来闯荡天下,江山都可在手,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之行,当日你是那般厌恶所谓的第三者,又怎么会是你!
    直站的脚底有些发麻,才注意到周围,已经逐渐热闹起来。
    转过身,准备离开。
    身后,之行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七襄,你怎么过来了?”她一脸兴奋,拉着我走到店门口,弯腰拉开卷闸门,“正想跟你说呢,昨天给你看的那些石头,全部被人买走了。”
    不由得奇道:“就是你带到我房间的那些石头?”
    她笑了笑:“是啊,被几对恋人买去,做为定情石之用。”
    不禁摇头笑叹。
    “有什么办法,感情的纽带越来越脆弱,于是,愈加的看重这些所谓的维系浪漫的东西,至少,它们,到底还是能看得见的物体。”她轻声笑道,“所以,玫瑰花愈来愈泛滥。”
    “之行,你和叶明璋……”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始终问不出声。
    她却突然转头问我:“对了,昱文……她怎么样了?”
    呆了一下,我凝神看她,但见她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异常,不由得犹豫起来,将已经涌上喉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没什么事,只是夫妻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之行,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急匆匆的欲要离开小店:沈七襄,你这是想做什么,这件事,和之行又有什么关系?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吧。”
    登时愣住。
    她浅浅一笑:“你来,不是有问题要问我的么?”
    嗫嚅以对。
    她忽然笑出声来:“七襄,对我,还需要这样么?”
    深吸了口气:“昨晚我是在酒吧里找到昱文的,她告诉我,在明璋的钱包里,看到一张你们两个的照片……”
    “照片?”她蛾眉轻挑,“我跟叶明璋的?”她轻声笑了笑,“七襄,你该去问叶明璋才对啊!”
    见我沉默不语,她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认定,他叶明璋抵挡不了我的诱惑,谁让路之行过往情史如此的丰富……”
    “之行!”出声拦住她的话语。
    “你去告诉何昱文,叶明璋,对我路之行而言,还不够吸引力!”
    忍不住轻道:“之行,对不起!”
    “七襄,和你无关,干吗要说这三个字!”她依然微笑,“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昱文他们夫妻的事情,你不要去涉入太深!”
    终于放下一颗心来,抬首对她笑笑:“还好是你,换作别人,一定骂死我!”
    她嫣然轻笑:“谁让你朋友那么少,要是我再跟你翻脸,你岂不是太过悲惨!”
    撇了撇嘴:“今天我理亏,不与你计较!”
    她忽然沉默下来,须臾,看向一旁的日历:“七襄,今天几号?”
    “29号,怎么了?”
    “七襄,赶紧嫁人吧!”她笑道,“这样,我还来得及给你当伴娘!”
    忍俊不禁:“我还等着给你做伴娘呢,怎么好意思比你早出嫁啊!”
    她翻着手中的那本日历:“从春节到现在,我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天,要是一不小心又错过你的婚礼怎么办?”
    身为摄影师,又酷爱四处游荡,之行出现在这间小店的几率,逐年减少。
    “你敢?”故作怒容,“就让你提着人头来见我!”
    “这么暴力,当心真的嫁不出去!”
    “大不了,到时我去你的婚礼上随便去拉一个,能参加路大小姐的婚礼,想来品质不会很差才对!”
    相视而笑。
    闲聊许久,看到客人陆续进门,我便笑着和她道别,回到小区时,心情已与之前大为不同。
    打开房门,只看见昱文一人,已不见了明璋的身影。
    不禁有些讶异:“昱文?”
    “明璋他们电视台今天有采访任务!”昱文站起身,笑道,“七襄,你刚才出门,忘了洗脸刷牙了吧!”
    莞尔:“怎么样?是你多心了吧?”
    她叹了口气:“是你说的,夫妻之道,贵乎信任,嫁都嫁给他了,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了。”
    我笑:“我刚才去问过之行了,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什么。你也知道,之行她向来随性,特别是对待工作上的伙伴,有时候根本就会忘了性别差异!”
    她笑了笑:“我都没脸去见之行了,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
    促狎道:“怎么,你也没洗脸么?”
    她走近了推我一把:“赶紧去洗脸吧,我也要回家去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得赶紧把被子拆了洗一洗!”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喟,结了婚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记挂家中的柴米油盐?
    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了片面包,啃了几口,又倒了杯牛奶,喝了两口,淡而无味。早餐,始终还是豆浆油条、清粥小菜吃的过瘾。
    “七襄!”听到对面有人叫我,站起身,走到阳台。
    “早饭吃了没有?”乔柏舟倚在栏杆边,笑着问我。
    我扬了扬手中的那片面包:“快吃完了!”
    “我煮了小米粥,要不要过来吃?”
    犹豫了片刻,依然挡不住腹内的馋虫,我拿了钥匙,急忙走下楼梯:乔柏舟虽然厨艺不精,也很少下厨,但他独门秘制的小米粥,入口糯软,清香扑鼻,是市面上那些清粥难以比肩的美味。
    连着喝了两大碗,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在街口吃了早餐回来。
    照例,向他询问烧制的秘诀。
    他将双手放置脑后,往椅背上了靠了靠:“温开水浸泡四个小时,再用文火煮八个小时!”
    “这样就可以了?”
    “你还真的相信啊!”他笑道,“说好了,是独门秘方,自然不能外泄啦!”
    见我不语,他伸手将碗筷收到自己面前,起身走进厨房:“不过,要是你想喝,我随时都很乐意为你煮上一大锅!”
    鬼使神差的,竟回了一句:“要是高寿的话,我还可以活个五六十年呢,你能坚持这么久么?”
    他微挑了下眉,一脸微笑:“你自己也说,人生还有五六十年,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过往的二三十年呢?”
    心中一动,连忙岔开话题:“这煮粥的方法,是……谁教你的?”
    他呆怔了下,旋即笑道:“除了我老妈,还有谁能逼我进厨房呢!”
    神色大变,我连忙低头走到水池边:“碗筷我来洗吧!”
    他依然毫不在意,径自说着:“我对这方面向来没有天赋,只学会怎么煮粥,不像老爸,很快就能熬得一手好汤!”
    手上一滑,那个天蓝色的釉碟顿时摔落,顷刻间,四分五裂。
    不禁低头喃喃:“对不起!”
    他笑:“怎么说的这么郑重,是我一直唠叨,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才对!”
    长长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盯着他:“乔柏舟,你妈妈她……”
    他笑着拦过话头:“都说了,和你无关,别摆出这么一副欠了我五百万的表情好不好?”
    凝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转侧回身,重新拧开水龙头。
    他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将我手中洗净的碗筷一一放进消毒碗柜中。
    “七襄!”擦手之时,他忽然轻声叫我,“你朋友她……”
    “没事了!”将手巾挂回原位,我应了声,“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早餐!”
    “她的家务事,你别去太过关心!”
    回头问他:“什么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昵而狎,狎则疏,你和她,毕竟除了朋友之外,还是同事,七襄,别让她到最后都无法面对你!”他忽然自嘲了声,“好像跟你相处久了,也变得粘乎起来!”
    想起之前之行也是相同的话语,忍不住回了句:“除了分享开心之外,朋友,不是应该共担忧愁的么?”
    他笑了笑:“七襄,似乎感情的世界,你永远在拒绝长大!”
    有些恼了:“乔柏舟,你别太过分!”
    他却无视我的愤然,笑着说道:“都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还是坏,自己怕受伤害,也见不得别人受伤,永远都想追求纯粹的情感……”
    “够了,我不想听人说教!”
    大门突然被推开,乔文泰笑着走了进来:“在说什么?在楼梯口就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声音。”
    “没什么!”我笑道,“我正准备要走呢!”
    “不多坐一会?”他笑了笑,“看到乔伯伯就想走啦?”
    乔柏舟接过话茬:“爸,不是说去喝早茶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都说是喝早茶啦,看看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早啊!”
    看了下时间,果真已经八点三刻,连忙起身告辞。
    “七襄,下周六有没有时间?”乔柏舟突然出声问我。
    “什么事?”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玩场三人篮球赛,正好少一个人,你大学时不是校篮球队的嘛,对付我们这些业余选手,应该不成问题吧!”
    连连摇手:“我已经很久都没玩过篮球了!”
    “底子总应该在的吧!”他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早上七点,我会去叫你起床的!”
    看着他快步走进书房,我不禁愣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出客厅。
    周一,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昱文坐在电脑前,习惯性的出声叫她:“昱文!”
    她回头,对着我笑了笑:“来了?”
    本想开口问她和明璋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看她又转身埋首工作,我也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网站的文娱新闻,看了不到五分钟,右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
    “请问沈七襄在么?”
    “我就是!”
    那边登时传来笑声:“我是靳方叙!”
    微怔了下,忽然想起上周他送给自己的那束鲜花,禁不住有些窘意。
    “我后天回来,上次你说很喜欢北京的桂花陈酒么,我给你带了几瓶……”
    不由得奇道:“不是说要在北京呆半个多月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司派了同事过来,而且,办事处也弄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就没有必要一直坐镇京城了。”他笑道,“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北京特产?”
    连忙摇头:“没有了,谢谢你啊!”
    他忽然沉默了片刻,继而又笑道:“七襄,我回来后,你不会避而不见吧?”
    大为尴尬:“怎么会呢?”
    “那就好!”他的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那我回来再跟你联络!”
    放下话筒,有些失神。直到老编在身后咳嗽了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小沈,连你也学会偷懒了?”
    讪笑以对:“我哪敢啊!”
    午间吃饭间隙,小许忽然拉住我:“沈姐,你听说了么,这两天社里人事可能又会有大变动!”
    笑着答道:“总之,不要精简裁员就成!”
    “沈姐,你可别漫不经心,这可是跟你的升职有很大关系哦!”
    “又要散布什么小道消息了?”不禁摇头,这些小姑娘啊!
    “沈姐,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沦为菜市场的三姑六婆了?”她四处望了望,压低了嗓门,“听说,是有人向社长诉苦喊冤去了呢!”
    “或许,社长大人会给我们这些小喽啰加薪也不一定啊!”
    “也有可能哦!”她登时兴奋起来,转过身,立马又泄了气,“以他一贯的吝啬本色,估计是很难咯!”
    “好啊,你敢说社长大人的坏话,不怕我一会去打小报告?”
    她亦故作可怜状:“沈姐,求求你了,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禁失笑。
    看着她一脸轻松的离开,暗自羡慕: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呢?
    两日后,正在给手头的稿子润色,老编忽然把我叫进办公室:“小沈啊,杂志社最近准备进行改版,原先你负责的版面,将会全部调整到副刊,另外,从明天起,我们这个办公室,将又会增加一名同事,由你跟他一起负责财经版面!”见我沉默,他笑了笑,“李铭,你也认识的!”
    李铭?原先《财经周刊》的副总编辑!
    登时明白!
    “也别太灰心,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老编低声安慰我道。
    我苦笑了笑:“主编,谢谢您,我没事!”
    走出门之前,他忽然叫住我:“小沈,听老编一句话,工作上,还是要公私分明,别太感情用事了!”
    心中一颤,我伸手拉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一个人,围上前来询问。
    许久,小许才凑上来,悄声问我:“沈姐,老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笑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她盯了我半天:“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没有人会被踢走!”
    “这也算啊?”她“唉”了一声:“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看着周围陡然增加的脑袋,我故意拉长了语音,“从此,大家都要受李铭的直接管辖了!”
    “李铭?《财经周刊》的‘铁面判官’,惨了惨了,他毙稿子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啊!”众人顿时个个换上一张苦瓜脸。
    “沈姐,到时您可要罩着我啊!”一旁的小周拉住我,娇声说道。
    “嘿嘿,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呢!”我笑着指了指总编室,“你们啊,还是直接找老编比较有效!”
    “找老编,那我情愿改十遍稿子呢!”
    几个人,一面哭丧着脸,一面怏怏的回到座位。
    我笑着摇了摇头,推开椅子,往茶水间走去。
    门口,正遇见采访回来的昱文,我下意识的一愣,脑袋旋即一片空白,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七襄,怎么了?”
    听到她关切的询问,我才回过神,连忙微笑:“没事,采访顺利么?”
    “还不就那样!”她笑了笑,“我先去写稿了!”
    应了一声,我也继续往前走。
    倒开水时,不小心,被溢出的热水烫了下食指,我不禁轻呼了声,连忙放到一旁的水龙头下冲洗,可是,还是出现了一个粉红的浅印,轻轻一按,竟有些轻微的疼痛。
    莫明的,想起那日乔柏舟的话语:“七襄,你太过依赖感情,对家人,对爱人,对朋友,你总是想要去寻找自己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旦受伤,又拼命排斥新的情感……你那么害怕更迭,害怕失败……若是那么看重结果的话,人生,也不过就是死亡这两个字,又何必来尘世间走这一遭呢?”
    站在饮水机前,呆怔许久许久,最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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