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子衿喝下最后一口粥,将碗放在床柜上,看了看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顾谦。
“这次只是意外,下次我会小心的。”那柔柔的话语伴着晚风拂散在房间里。
“赵医生早就嘱咐过,你的身体不适合在水浴中呆太久,那样只会加重心脏的负担──”
顾谦未完的话让何子衿伸手挡住。“好了好了,别再说了,都说了这次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他皱眉,“还有下次?”
何子衿见他紧绷的脸连忙改口:“没有了好吧,大不了再也不去了。”
顾谦转头看向窗外,声音仿佛从那里传来:“子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就像今天一样。”
没有留意他的眼神,子衿起身偎进他的怀,声音轻柔:“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孩子的,不是吗?”
顾谦沉默一阵。“这又是我的错吗?”
“你说什么?”
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微微拉开些许距离,他凝神看她。“子衿,看我,你看着我。”
杏眸里水光闪闪,似有千言万语,又有万般纠结缠绵。
“我──”
“谦,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即使我生在何家。你瞧,我除了是何家的孩子,我什么也不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康健的身体,没有恣意挥霍生命的资格。”子衿拉起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庞,眼光流连,“我只有你,自始至终就只有你。”
他到底明不明白?
“我知道。以前的事我从没后悔过,不曾后悔娶你,也不后悔留在这里。”揽过她单薄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这具微凉的身体。
过了许久,他才又淡淡吐出一句,声音微弱,并不十分真切。“这辈子,我只后悔一件事。”
不知子衿听见没有,只是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含糊着:“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然后,她没有等到答案就堕入梦中。
梦里,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在后花园里荡秋千,一次高过一次。风吹得她的裙摆漾出叠叠涟漪,她的笑声明朗透彻,随着秋千的荡漾回传不绝,蕴在风中,不散。
而秋千的后面,一个清朗少年,长身而立,挽袖推荡。
顾谦将丝被轻柔的盖在她的身上,起身,退出房间。
陈嫂接过他手里端出的碗,转到厨房涮洗。
“先生。”
一声低沉的声音让顾谦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有事吗?陈嫂?”
陈嫂,年过六十的老妪,在何家呆了许多年,看着这些孩子长大,这其中也包括他。
陈嫂用抹布擦了擦半湿的手,随后撑在盥洗台前,背对着他说着:“先生今年已经过三十了呢。”
说罢笑着转身。她有双透彻事事的眼。
“想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大。”说着,右手在身旁比了比。
顾谦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她沉了几秒,才道:“以前我叫你少爷,现在叫你先生。你可知这中间的差别。”
他刚刚还含有笑意的眼神在下一秒幻化,听她继续说着。
“老爷在世时我就知道,这里早晚是你的,自然也包括小姐。”陈嫂此时也没了笑意,“我也知道,何家在你手里总比被那些人得到要好,至少把何家与小姐交给你老爷是放心的。”
“您想说什么。”顾谦不想再和她兜圈子、打禅语。
“能做夫妻那是几世修成的姻缘。小姐的心思谁都知道,先生再别固执,和小姐做一对好夫妻,不成吗?”
沉默不语,他静默地走到老人身边。
伸手帮她捋了捋斑白的鬓发,露出一双颇有福气的耳垂。
“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您,那时妈妈的身体已经垮了,多亏有您照顾我们。最后那几年,她没受太多苦。也因为如此,小颖一直把您当做母亲,我也是。”拿过一旁干净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这双经过多年岁月刻画的双手。“以前是少爷,现在是先生,这两个称呼我都不喜欢。”
“孩子啊……”
他头也不抬,仍是专注地擦着她的手。
“来这,是我的命,我改变不了,无可奈何。当初没有人管我是否愿意来这里,就像现在没有人管我愿不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一样。”
“……”
“我以前错了很多。因为做的多,所以才错。”那双饱含沧桑的手已经擦拭的很干净了,只是上面时间的痕迹依然留在那里,这是任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将毛巾搭在一旁的盥洗台边上,抬头看着眼前拥有母亲一样眼神的老人,幽幽说着──
“可现在……我已经不想再错了。”
靳小透安静地坐着,此时宛如最乖巧的小公主。
因为妈妈带她来和这位姓肇的叔叔吃饭,所以就意味着她即将错过每天晚上必看的小丸子。
谁说六岁的小孩子不会真的生气?她现在可以很肯定的说──靳小透很生气!真的真的很生气!
安静不等于乖巧,这是无声的抗议!抗议!
“小透不喜欢这里吗?还是这里的东西不好吃?”肇世坤发觉小女孩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其实说是瞪着才更确切呢。
靳轻也发觉女儿的表现不若平时,“嗯,让我看看小透喜欢吃什么呢?嗯……这个,这个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刚才叔叔特意给你点的。”
叉了一大块蜜汁**肉递到女儿眼前,诱惑她。
金黄酥脆的表皮,滑腻的蜜汁……
靳小透要把自己的不痛快说出来,她想告诉妈妈,她要回家去看卡通,她不喜欢这个肇叔叔,不想和他在一起吃饭。于是,她终于开口──
啊!
小嘴一下子把整个**块含了进去。
没骨气的靳小透终于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她,缴枪投降了。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靳轻看着女子兀自吃的美滋滋,自然也开心起来。
“看来孩子还是和妈妈在一起最好。”肇世坤,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子,闲静尔雅。同时,他也是一个单身父亲。
“你儿子呢?怎么不把他也带出来。”靳轻给女儿垫好餐巾,又细心地擦去她小脸上的酱汁。
“不在国内,和他奶奶去瑞士了。”
靳轻放任女儿和她盘子里的一堆美食奋战,终于有空专心应对都是无价之宝。”
世坤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神深邃幽静,似有万语千言。
“别喝酒了,一会还要开车呢。”她说着便伸手止住他要扬起的酒杯。
手腕轻转,他的手捉住那双柔荑。
她欲抽回,他却不放。
“别这样。”对面男人此时认真的眼神让她不觉一阵惊慌,他以前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又重回她的脑海。
他神情专注,目光灼灼。“我是说过要等你,可我现在才发觉,我的忍耐力比自己想像的要薄弱得多。靳轻,你一直在那里原地不动,我的等待会有意义吗?”
她蹙眉凝神,屏息等待他的力道渐渐减弱。
“你瞧,现在的情形比那时更糟不是?”世坤惨淡一笑,自嘲,“我才前进半步,而你已经退了两步了。”
两人的视线纠缠,深刻而隐晦。
他的眼睛追随着她的,不让她逃开。
咄咄逼人的追逐让她不知所措。
“靳轻,你说,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他沉声问着,里面包含了多少隐匿于心的东西?
这样的神情让她一阵彷徨,心底久积多年的疲惫与惘然在拥有这样眼神的男人面前也终于决提崩溃。
“我──”她声音沙哑的开口。
“我还要再来一份!蜜汁**块!”
靳轻未完的话让另一声更加高亢的声音拦住。
两人的正中间,一个盘子,还有一双很不干净的小手插在那里,安之若素。
刚刚暗潮汹涌的气氛瞬间消散。
靳轻猛地抽回被握住的手。
顶着一张大花脸的靳小透又傻笑着:“肇叔叔,我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