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那条据说有两千年的小桥上遇到的戴晓蕾。
    她从驻军那边跑过来,然后在小桥上遇到我,她满脸的眼泪,她的样子真吓坏了我。
    你怎么了?
    她跑过来,一下就抱住我,然后放声大哭。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戴晓蕾这么失态,她在我心中总是从容的淡定的。虽然她是我们三个最美丽的女孩子,可她一直很安稳,绝对不说半句流氓话,而且对男生从不动心,有男生偷偷把纸条交给我,让我转交给戴晓蕾,戴晓蕾总是连看也不看就扔掉,我曾哈哈笑话她说,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但现在,她哭成了一团。
    我没死。我没好气地说,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泪眼,林小白,我要走了,我爸爸要转业了,我要回哈尔滨去了,我爸爸老家是哈尔滨的。
    我也愣了,这于我无疑是晴天霹雳!我最好的朋友,她就要走了!
    我靠!我把拳头砸在小桥的石头上,感觉不到疼,她依然在哭,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这句话让我伤心起来,我也哭了,我们俩是哭着到的丽人发廊,周芬娜正在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按摩,看着我们俩哭着进来说,怎么了,死人了?
    戴晓蕾要回哈尔滨了,她要走了!
    周芬娜停止了按摩,她三句两句话打发了那个男人,她把我们带上了那个小阁楼,那间小阁楼有多少难忘的往事!我们曾经在里面穿着周芬娜妈妈的衣服扭来扭去,我们曾经把廉价的口红和香水涂在身上,如今,周芬娜已经变得十分娇艳,她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她吸着烟,一边吸一边流眼泪,她拍着戴晓蕾的肩说,走,今天姐姐请你吃饭。
    那天我们去了观前街最好的馆子。周芬娜是揣着两千块钱去的,两千块钱得按摩多少个头剪多少男人头发?她点了最好的菜,然后又点了一瓶五粮液,那是我第一次喝五粮液,周芬娜说,五粮液应该是最好的酒,咱喝最好的!
    我们是从黄昏开始喝的,一直喝到晚上。我们三个,整整喝了一瓶五粮液!那是我们的处女喝啊,我和戴晓蕾是第一次喝酒,周芬娜肯定和男人喝过,她的姿势很老练。
    第一口酒下去时,辣、热的感觉冲上来,我差点吐了,周芬娜说,千万别吐,那都是银子啊。我咽了下去,刹那间胃就全热了,接下来我们就一杯杯地喝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喝酒的兴奋掩盖了离别的痛苦,大家一会哭一会笑的,周芬娜的酒量比较大,喝完了五粮液她又要了两瓶啤酒,结果她第一个醉倒。
    她拉着戴晓蕾的手给她唱戏,那天她唱了好多,但有一段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唱的是《锁麟囊》中最后一段: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分手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惨生一线付惊涛……她唱完了我们都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苏州老街上转到很晚,戴晓蕾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苏州的。晚风吹过来,刚刚经历了在游泳馆的狂喜,却又马上经历这样的离别,我觉得人生真是太起伏跌宕了。
    后半夜的时候天气凉了,我们跟着周芬娜一起睡到她的小阁楼上去,那是我们三个第一次在一起睡,也是最后一次,后来我们彼此遇到,却再也没有三个人睡在一起。
    我们紧紧挨着睡的,到天亮的时候,我感觉戴晓蕾的手搭了过来,放在我的腰上,我没有动,然后我感觉胳膊上有冰凉的眼泪,我也没有动。周芬娜沉沉地睡着,清醒的只有两个人。
    我的前额上感觉有热乎乎的气息,我闭着眼,装睡着,是的,我不能醒,我知道自己这时不能醒。
    戴晓蕾的头低下来,轻轻地,她吻了我的前额。
    我翻了身,沉沉睡去。
    事隔多年,我仍然没有忘记那个吻,那个吻,甚至超过了我的初吻!感动、悸动、颤抖……所有难以表达的感觉都在那个吻里!
    几天之后戴晓蕾就走了,她上火车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们班的女生给她买了好多纪念品,我把自己的一个手镯送给了她,碧玉的,深绿色,是我外婆送我的。戴晓蕾留给我的东西是一个雕花的小镜子,也是很老的东西了,后来那个小镜子一直跟着我,没离左右,甚至,我把它带到了法国来。
    那天我逃了课,一个人跑到留园里发呆。
    不是旅游旺季,游人不多,我坐在凉亭上,看着水里来回游的金鱼,黯然神伤。
    幸亏有顾卫北,不然,我不知我以后的生活会变得多么无聊。
    我很快就又进入了那种狂热状态,分到四班后,我和于颜关系明显就疏远了,不在一桌了,而且我懒得和她说话,她越来越贫,总说谁和谁如何了,我有点烦她。我和顾卫北也不再紧挨着,他排到了最后一桌,我在第五桌,我们之间,隔着四米距离,但我一进教室,必把眼光放到最后一桌去,他在,我的心就会一块石头落地,他不在,我就想,他为什么不在呢?
    很多年后我依然怀念和他同窗共读的那几年。一抬头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心里那么幸福,好象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而且我们之间充满了暧昧,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最重要的表现是有一次班里去看一场电影时他做了手脚。
    那次我们看的是《幸福的黄手帕》。
    班主任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李姓男人,之所以和他叫李姓,是因为他的真名叫李幸,幸福的幸。于颜说,应该是宠幸的幸。我问于颜,你知道什么叫宠幸啊?乱说话。于颜告诉我,靠,谁不知道宠幸啊,就是皇上和她的妃子上做床上运动。我总以为世界上只有我明白风月男女,却原来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次发电影票不知为什么让他发。
    于颜嚷嚷着说我们俩为什么没有挨着,我不想挨着她,这家伙有点狐臭,我说过她,你是那是,这叫无爱不欢。
    其实基本上是个人暗恋,那时还属于特别单纯的阶段,大春梦也只是一个人做,顶多梦到拉手拥抱,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特别坏。甚至比周芬娜还坏。周芬娜的坏在表面上,我的坏在骨头里。因为我还装得一本正经。其实我讨厌一本正经,但我又特别地一本正经,装成是个好学生,象个淑女。我太了解自己了,我一点也不是淑女。
    顾卫北笑话过我,他说自己也做过春梦,不过,那春梦比我档次高多了,我问他是什么?他鬼魅地一笑说,不告诉你,反正很流氓。
    高三上半年发生的一件大事让我蠢蠢欲动的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想我一定人按奈不住自己了,我要给顾卫北写情书,或者把他约了出来,就告诉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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