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要不是玉尖花实在珍贵,还是整整二十八朵,大山主三令五申必须讨要回来,他也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白送给帝子了。
这位山主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他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帝子您也知道,这玉尖花不比他物,乃是我小君山修炼一途必用的神药,千年开五朵,余瑶神女一借就是二十八朵,我们自己用都不够,这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神女拿出鲲鹏令,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不好再推阻,便借了。”
他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搓着手道:“嘿,小老想着,帝子何等人物,自然不会稀罕这二十八朵玉尖花,现在帝子也醒了,这是否……物归原主啊?”
西边尘僧寺的僧佛施了个礼,也问:“余瑶神女也去我寺走了一遭,借了七十二颗菩提子,不知帝子可知晓此事。”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顾昀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面面相觑,摸不准顾昀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顾昀析睁眼,如墨黑发随着动作懒散的曳动,他长指点了点缩在人后存在感觉极低的财神,声音里满是被吵醒的不愉:“过来。”
财神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变化成小巧匕首的上霄剑和勾着鲲鹏图腾的玉佩放到顾昀析跟前的桌上,笑着打哈哈:“余瑶说她被九重天那帮人气得头晕,现在幡然悔悟,决定闭门苦修,发愤图强,所以就托我来将上霄剑和鲲鹏令归还给帝子,嘿,完璧归赵。”
小君山的山长和尘僧寺的僧佛闻言,皆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顾昀析垂眸,将鲲鹏令拿在手心把玩,莫名的强大威压从掌心大小的玉佩上散出,他似笑非笑抬眸,字句清冷到了极致:“怎么,这些东西,财神代为赔偿?”
登时,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都打起了精神,朝财神看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财神现在看似十分不着调,五六万年前却也是与扶桑等比肩的神君,手里的好东西,少不了。
财神头皮一炸,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是来传个话送下东西……其他的事,跟我无关。”
风一吹,话一激,他这酒醒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东西赔完,估计他连裤衩都不剩了。
顾昀析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依旧是懒散到了极点的调子,他将手里的玉佩随手丢回桌上,那叮的一声清脆声响,让在场的几位心头无由来的一颤。
“那你认为,这赔偿,应该由我担?”顾昀析挑眉,眼角红痣妖邪,连带着没落的尾音也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下,财神十分快就反应了过来。
“我去把余瑶叫来。”他毫不犹豫卖了队友。
顾昀析一排睫毛敛下,覆在单薄的眼皮上,密密的一层影,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搭在桌角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打,接着,他很快不耐这样无趣的游戏,转头又闭了眼。
从始至终,谁的面子也没给。
自大,狂妄,目空一切。
然而,无人敢说什么。
绝对的地位压制,他身上的气息,生而可镇万物。
无边夜色中,财神溜出了殿门。
小君山山长和那位僧佛则被小妖好言好语请去了侧殿歇息。
仙气氤氲,扶桑慢慢现出身形。
肩膀上踩着一只小雀。
扶桑有些哭笑不得地问:“怎么这两日,火气这么大?”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好在扶桑早就习惯了后者的臭脾气,他挑眉,不温不火接着道:“你与余瑶那丫头置什么气,咱们十个里头,她出世最晚,又生来带伤,性子最不着调,说起来,还是你从前给她兜的烂摊子最多,怎么这一次,还就和她过不去了?”
“你这一睡,就是八千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时看人走眼,还出了这样的事,等会来了,必定也是蔫头巴脑的,你多安慰两句,也就过了,生死丹的事,咱们再想办法。”
扶桑叹了一口气,上古十神,除了最上头那个老哥哥,他出世是最早的,真心把余瑶当妹妹一样的疼和操心,但余瑶从前是轮不到他管的,她的每一件事,都有顾·大家长·昀析亲自操心。
按理说,知道顾昀析醒来,余瑶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个。
当然,欠债的同时还做错了事那就另说。
必然是老鼠躲猫一般的躲着。
顾昀析又拿起了那块玉佩,温润透泽的质感,有些凉,但是他手指的温度更凉。
他似是觉得扶桑方才说的话有些好笑,嘴角微微勾了勾,却并不见丝毫暖意,话里的凉薄与轻嘲几乎溢出来:“我安慰她?”
他顿了顿,玩味的目光落到扶桑身上,“那也要她敢来见我。”
“你觉得,她敢吗?”
扶桑噎了一下。
很显然,余瑶不敢。
并且此刻十分慌张。
“这段时间真是要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瑶又一次叹气,财神在后面冷冷地来了一句:“所以死之前,拿我探探底?”
“余瑶,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感情,死都想拉着我一起?”
财神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幽怨,衬着他那肉嘟嘟的脸颊,不知怎么就突然变了种画风,变得格外搞笑起来。
余瑶看着那张脸,苦中作乐,一边驾轻就熟地怼他:“你又没欠他钱又没用他的玉佩赊账,那么怕他做什么,两句话一唬,就被吓得屁颠屁颠地回,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财神:“别提前说大话,我跟你说余瑶,顾昀析绝对比从前更强大了,那股威压,来讨债的那两个,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余瑶:“就是只蜗牛,睡个八千年,也该成精了。”
她与财神互相看了一眼,悲从心来。
所以八千年原地踏步甚至比从前还不如的,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于是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你出来的时候,顾昀析的脸色如何?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冷还是那种直接黑了脸的冷?”
财神嘴角抽了抽:“我没具体观察是哪种冷,但就是能让我跑得脚底抹油的冷。”
余瑶默默地闭了嘴。
财神看她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我这么怕顾昀析是因为被打过,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武力之下,你怕什么,顾昀析再怎么凶残,多少也会念点旧情吧,万年前你跟他可算是形影不离,他走到哪你跟到哪,什么人嫌狗憎的事都干。”
“那时候扶桑还跟我说,顾昀析管你就跟管女儿一样。”
“会不会说话?”余瑶瞥了他一眼,又捏了捏鼻尖,道:“被镇压久了之后的条件反射吧。”
余瑶看了看财神小小的只到自己腰腹处的身子,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方才尤延说的话来,她耸耸肩,状似无意地问:“你别光顾着好奇我的事,我问你,万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捅了雷劫的老窝,让它这么多年都不停歇地逮着你劈?”
财神抬头,眼神比她还要茫然:“我不记得了啊。”
余瑶:“???”
“不骗你,万年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表情实在无辜茫然,一时之间,余瑶居然不知道他是随意编了一段话敷衍她还是真的如此。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下一次雷劫,在什么时候?”
接下来财神的一句话,让她的心不住往下跌。
他说:百年之内。
扶桑说的有神灵陨落,也是百年之内。
第12章
余瑶没打算将这样的事瞒着财神,只是哪知她才起了个头,财神就已经知道她准备说什么了。
而且,这人远比她想象的要乐观。
“快活一时总比忧愁一时好,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神,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天族那群人摩拳擦掌那么久,一心就等着我退位,他们好填而充之,这不是一万多年过去了,愣是还是没有等到吗。”
“扶桑总把话说得玄乎,咱们听过就算了,要真把每句话都当真,我还活不活了。”
余瑶觉得,挺有道理,无法反驳。
世间百态,最不能推测的就是意外与生死。
说不定操心到最后,死的是她自己。
这就很尴尬,很令人绝望了。
说话间,蓬莱仙殿近在眼前,余瑶很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被财神一句长痛不如短痛给激得迈了步子。
仙殿坐落在半山,常年氤氲着云雾,又因有神君降临,九彩仙泽缭绕,在夜色中格外的惹眼。
一进殿,发现人还挺多。
小君山油盐不进的山长,尘僧寺一毛不拔的僧佛,他们甫一见到她,眼里就亮起了光。
催债的光。
旁边还站着个扶桑,专心致志地逗弄那只红雀,丝毫没有为她说好话的打算。
此情此景,让余瑶很是沉默了一会。
在顾昀析发话前认错,无疑是最可能活下来的方法。
余瑶很快想出了一条自救求生之路。
站在顾昀析面前,她像个乖学生,眼睫如鸦羽般静静地垂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连声音,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乖巧诚恳:“帝子,此事是我盲目听从他人话语,没有考虑后果,但请帝子责罚。”
失算。
余瑶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顾昀析是什么人呢,真真正正心比天高,能让他放在眼里的人,几乎没有。
因此,余瑶以为,他给自己留了鲲鹏令,而自己用它去给云烨借药材这事传到他的耳里,他可能会像琴灵,扶桑等人一样,鄙夷她的眼光,但不会生气。
鲲鹏帝子送出去的东西,给出去的承诺,说一是一,不带半个悔字。
想到这里,余瑶睫毛颤了颤,用余光飞快扫了一眼懒散靠在玉椅上的人,感应着殿里的低气压,不知怎么的,就下意识感知到,他的心情确实不美好。
作为曾经跟在顾昀析身边最久的人,时隔八千年,余瑶这样感知危险的直觉,来得依旧迅速且及时。
这就有点可怕了。
因为顾昀析很少生气。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的脾气好,相反,他脾气十分臭,性格恶劣,六界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