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投石惊破水中天
珞琪换上一身男装,披上蓑衣斗笠同雨娆顶了潇潇夜雨出了院门向后花园杏桃林外的枕云阁而去。
这处曾经生出无数是非,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地方,如今在夜雨洗刷中显得格外清冷地独立小园。
上楼时,珞琪仍是从假山中石阶进入,每一步都记起那晚在枕云阁误撞奸情的场景,心里隐隐有一丝悲一丝惊。
春雨穿林打叶声中孤寂的心情更是无从托寄。
雨娆轻叩三下门,两声长一声短,似是暗号一般。
推开门闪身而入,引了珞琪进屋反扣上门,并没有开灯,雨夜没有月色,一片漆黑。
雨娆低声喊:“楼孃孃,楼孃孃,在哪里?少奶奶来看你了。”
珞琪看不清四周,愣愣地立在原地,楼孃孃?被四太太逐出府的先大老爷府里的老仆人,如何深夜出现在了枕云阁?
黑暗中传来楼孃孃的声音:“少奶奶一向可好?”
寻声望去,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楼孃孃身上的衣服也是暗色,溶于黑暗中,只是一双锐利坚忍的眸子仍是明亮。
没有丝毫的废话,楼孃孃也不及和珞琪寒暄就直入主题。
“少奶奶可曾知道四十八万两失踪的库银去了哪里?”楼孃孃开门见山地问。
珞琪的心立刻被提起,惊声道:“楼孃孃,珞琪还请楼孃孃明示!珞琪夫妻正为此事牵绕,夜不成眠,空背了这做贼的恶名,沉冤莫辩。”
楼孃孃一声苦笑道:“少奶奶,拿走这四十八万两库银的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公爹,杨家的四老爷,如今的龙城督抚杨焯廷大人!”
一句话珞琪如被雷击中般木讷无语,又一想,楼孃孃是昔日云纵的养母,也就是公公杨焯廷的亲大嫂的陪嫁丫头,过去杨耀廷和杨焯廷兄弟一直失和,云纵自幼被强行过继给了大伯杨耀廷。楼孃孃自然是偏袒主母,对如今继承了家业的杨焯廷颇有微辞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反有些失望,楼孃孃一介女流,如何能知道官府里机密要事,是她求成心切,风风火火随了雨娆来到枕云阁秘会楼孃孃,想来反是有些后悔。
楼孃孃问:“少奶奶可还记得涂潞小舅?”
珞琪才放平的心骤然被揪起,涂潞!就是那个带罪潜逃的掌管库银的官吏,那张密报里提及的人物。
“涂潞他怕被人灭口,逃走时将秘密对我言讲,他是说大少爷是个人才,我们姐弟自幼受大老爷的恩泽很多,无以为报。若是大少爷被冤枉致死,怕是我们姐弟日后都没脸去地下见大老爷和太太。”
楼孃孃哽咽道。
“楼孃孃,珞琪也想知道真相,但是事关重大,楼孃孃不可乱说。”暗夜中,珞琪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通的声音震得她自己反生出无名的恐惧。
楼孃孃惨然道:“少奶奶,你回去后速速收拾些贴身的细软,趁早同大少爷远走高飞吧。再不然还是去朝鲜,听说朝鲜那里东林党内乱,朝廷已经采纳了鹿荣大人的建议,决定发兵朝鲜了。当年吉官儿年少就跟随了原大将军,相信原大将军能收留你们有个落脚的地方。龙城,少奶奶和大少爷是再也待不住了!因为……因为这四十八万两银子,是被如今的督抚大人,就是少***公爹,大少爷的生父拿了去!现在已经被铸成了一尊九尺九高赤金嵌翠镶宝石的南海观音菩萨,要送与太后老佛爷贺甲子大寿。”
珞琪一想,更是疑团重重,略估一下,似乎就是赤金的佛像也用不到这许多金银,况且即便是公爹杨焯廷挪了这宗银子去用,为何不名言,还要弄出这许多玄虚诬了自己的儿子做了贼偷?不过是父子,又不是寇仇,如何用出这许多名堂来?
楼孃孃看出了珞琪不信,低声解释说:“起先涂潞对我讲了这些事,我本也是不信,虎毒尚不食子,大少爷虽非四老爷所养,但却是四老爷的亲生。可少奶奶怕不知道这衙门当中的利害关系,这笔朝廷拨来修堤防洪赈灾的银子,若不遇到水患是有结余的,全靠天公做美;但若是私挪去它用,一旦大堤崩溃泽国千里,怕是杨督抚必遭弹劾,罢官免职是小,怕人头都未必能保住。如今时候,必须要抛出一个儿子做替死鬼,抛任何亲信朝廷都未准相信。”
珞琪听得一阵心寒,觉得一股yin风顺了裤腿向身上灌去,渐渐的手脚冰凉。
但她仍是不信楼孃孃的话,这事太过诡异,如何会是公爹杨焯廷私挪了银两?想到公爹在牢狱中审问云纵时那义正词严的神态举止,对五弟冰儿动刑时毫不留情面,如若真是公爹在贼喊捉贼,那杨家真是太恐怖了。
见珞琪沉吟不语,楼孃孃将怀中的一个布包塞给珞琪道:“我一早就要离开龙城,不会再回来,少奶奶自己保重。这些账簿和公函都是涂潞偷偷留下带走的,官府追的就是这个证据。少奶奶拿去或许有用,里面清清楚楚记录着这些帐目。三少爷是个聪明人,明哲保身就装疯卖傻去逃过这劫,可惜吉官儿是老实孩子,还被蒙在鼓里。”
楼孃孃说罢,贴了门缝向外看看道:“我须得速速离去,少奶奶保重。少奶奶前些时大仁大义救了小女红绡,我全家千恩万谢无以报答。”
说罢反跪地给珞琪磕头。
不等珞琪说话,楼孃孃就出门,雨娆只嘱咐珞琪不要动,悄悄跟去送楼孃孃出后门。
雨娆回转的时候,声音中带着瑟缩道:“少奶奶,快拿个主意吧。看来老爷也是被逼急了,朝廷为给太后老佛爷贺寿,听说连北洋水师买铁甲舰的银子都给征用了,各地官府都在搜刮民脂民膏为老佛爷办寿礼。如今老爷挪了这笔银子惹出祸端,反让少爷去担待,真是没个人心了!少奶奶,去告诉老祖宗吧,看来这府里上上下下,也就老祖宗说话做数能镇住老爷了。”
珞琪轻咬下唇沉吟不语,思前想后,极力压制自己的火气。
同雨娆回转到院中也不敢开灯,进了房趁人不备偷偷换了衣衫,点了蜡烛仔细打开那发潮的兰花布包裹,里面又是几层油纸,打开看时,果然是账簿和几封书信。
“少奶奶,可有事吗?”窗外传来云妈妈的询问声,怕是见到她房里的灯光不灭,生疑来询问。
珞琪慌忙应了声:“没……不曾有什么,屋里有只蚊子,在让雨娆帮我捉。”
“大春天怎么就来了蚊子?今天年头好生奇怪,雨季也来得早。”云妈妈的声音远去。
雨娆翻开账簿,取来算盘飞快地核算,珞琪却仔细看着那几张批调库银的公文,竟然同丈夫那纸盖印的公文如出一辙,只是时间不对。
珞琪的心跳得厉害,难道楼孃孃果然没有冤枉公爹杨焯廷,破了这桩悬案固然是好,只是丈夫云纵若知道自己是被爹爹构陷,父子间那本就难逾越的壁垒怕就更深了。
“少奶奶,夜长梦多,快拿了账簿和证据,去春萱堂找老祖宗鸣冤求她老人家救命做主吧!”雨娆提议道。
珞琪迟疑片刻道:“等到天亮吧,还是等等大少爷来议。”
为了在第一时候见到回转的丈夫云纵,珞琪披上一件大红色斗篷去了碧痕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