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心中的围城
把展阳阳送回家后,我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万家灯火,霓虹闪耀,过往的行人脚步匆匆,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游离在都市的喧嚣之外。我突然觉得很寂寞,脑子里浮光掠影般闪过很多面孔,走马灯似的,心里愈加空虚。
停在市区一间新开的pub门前,一串怪异的拉丁文字母组成的店名,我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含义。推门而入,乌烟瘴气中,音乐震天狂吼。我向来厌恶这样的气氛,换作平时,我绝不会踏入这样的酒吧,可今天不同,纸醉金迷的空气,暂时麻醉了我的神经,什么都不用想,我放纵自己在舞池中肆意扭动。陌生的面孔,滥情的挑逗,谁也不必在乎面具后的真相,来这里的人,想要的也只不过是短暂的忘却,发泄过后,每个人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轨道,生活依然继续,什么都不会改变。其实很多时候人并没有期望真正去改变什么,疲惫沮丧的时候,需要的很简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发泄。
打碟的dj很专业,眼花缭乱的动作中,一首首激昂劲辣的舞曲倾泻而出,涌进耳朵里,流进血液中。舞池中,气氛不断膨胀,濒临爆棚。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午夜姗姗来迟,我擦去额头的汗珠,拍开身后试图不轨的咸猪手,悄然退出,坐回车里,喘息仍未平复。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大汗淋漓的感觉,爽快!回家还是去医院,这是我一路上都在挣扎着选择的问题。当看到食堂的老大爷披着衣服出来帮我开门时,我才意识到,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由心掌控。
走廓里静悄悄的,值班护士静静地坐在护士台里看书。我放松脚步,尽量减轻鞋跟与地面的撞击。修月还没睡,病房里透出柔和的光。我轻轻推门而入,他就站在门口,面对面地,我看着他,倦鸟归巢的感觉。眼角润湿了,心里的委屈烦闷通通抛给他,这一刻,我只想找个人依靠。我伸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xiong前,困意上涌,我闭着眼睛喃喃低语:“修月,告诉我,你会陪我一辈子。”
他搂着我,抚着我的背,下巴抵着我额头,声音带着笑:“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玩了?”
“去找愿意跟我过一辈子的人了。”我赌气道。
“找到了?”
我哼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找到了,可他不愿意。”
他的嘴角扬起诱人的弧度,笑容明媚,苍白的肤色变得柔和,散发着安抚人心的色泽:“去洗个澡,我等你。”
“你累了就先睡,很晚了。”
“你也知道很晚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不想接。你今天说了些让我很不爽的话。”
“我道歉。”
“算了,我去洗澡。”毫无诚意的道歉我不稀罕,其实我心里并没怪他,因为做不到的事,他从不轻易许诺,也许一辈子在他看来真的很遥不可及。可他不知道,在我心里,这样的他就像一画随时会飘走的风,让人无力掌握,更不知该如何追逐。
几天后,七楼vip病房里那几位庞院长戏称的叶南亲支俱乐部成员悉数出院,该上班的上班,该休养的休养,一切恢复如常。
那晚我跟展阳阳在川香苑的戏剧性遭遇果然上了隔日的报纸,可是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八卦版的重点皆聚集在展阳阳身上,天才的传奇经历总是为人乐道,这个一头卷毛的嚣张男孩儿一夜间红遍了大街小巷。当事人展阳阳则好似销声匿迹般,连同闭门休养的展夜一起不见了踪影。
宣传片拍完后,林兵带着助手风尘仆仆地离开了d市,远赴巴黎为他即将参展的新片做宣传。每次在报纸上看到他那张故作姿态的欠揍面孔,我都有种吞了苍蝇的呕吐感。
让我比较欣慰的是,修月终于有了点儿在意自己身体的觉悟。早睡早起,定点吃饭,按时吃药,气色好了很多。每天早上我去接他,除了应酬,三餐基本一起吃。关于一辈子的事我再也没提,那晚赌气逼他承诺一生的那些话,事后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特傻,多大岁数的人了,竟然还为海誓山盟这种扯淡的事较真儿?!想起楚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概心里的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唯一改不掉的,是每天一早对着报纸翻看关于他的消息,没有目的,只是习惯,尚未改掉的习惯。
乐乐的生日是因为展夜的车祸意外中断。修月出院后,我给齐小北打了个电话,抽时间去他那里看了看乐乐,顺便把帮修月挑的那份儿礼物带给他。乐乐见到我很高兴,齐小北说他最近一直因为生日的事闷闷不乐,我听了挺心疼的,对这个几向羞涩的孩子又鑫了几分喜爱,于是陪他打游戏、拼拼图,玩了一整晚。临走前,他拽着我的衣角要跟我拉钩儿,让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他。我搂着他亲了亲,如了他的愿。
齐小北送我下楼,特真诚地跟我道谢。我连忙摆手,跟他说千万别客气,一个人当爹又当娘挺不容易。上车前,我问他怎么没看见展阳阳。他说展阳阳和展夜回西班牙了,家里人照顾着比较放心,等彻底好了再回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媒体最近抓不到他们的消息,我还以为狗仔队的鼻子退化了呢。跟他道了别,我坐上车,摇下玻璃冲他挥挥手,让他别送了,正要走,他突然问了我一句:“叶南,你下个礼拜五过生日?”我下意识地点头,觉得纳闷儿,就问他从哪儿听说的。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嘱咐了声“开车小心”后,转向离去。
要不是他提起,我都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每年都是楚尘帮我想着生日,给我庆祝,我对自己的生日向来没什么概念。离婚了,乍一下被人提起过生日的事,意外中还有点感动。其实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着来自外界的关怀,无关对象,无关情感,单纯地只是想得到某种心理上的慰藉,起码能证明,自己不是孤单地活在这个世上。
又是周末。
睡觉睡到自然醒对每个在重压下工作的都市人来说,都是件至奢侈的事。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伸伸懒腰,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到中午约了小白去渡假村玩帆船,一看表,时间又过了半小时,于是利索地翻身起床,用五分钟洗漱完毕,从柜子里拎出套轻便的背心短裤换上,草草吃了两片烤面包后,提着昨晚收拾好的旅行袋匆匆出门。
到达约定见面的地点时,小白已经到了,正不安分地晃着脑袋四处张望。我按下喇叭,她一看见我的车,立马神采飞扬地跑了过来,一上车就跟我嘀咕,说刚才看见财务部的丁黎和周副总的老婆鬼鬼祟祟地从公司出来。我心下一动,笑着问她怎么个鬼鬼祟祟法儿,她一脸不屑,说那女的扭着屁股紧贴着丁黎,嘴都快笑咧了,又嗲又腻,做作得不得了。随着她形象的描述,我脑子里活灵活现地闪出冯婕的身影。
公司开发的度假村离市区大概五十多公里,巨资打造的金色细沙海滩,一排排热带风情浓郁的度假小屋,帆船、冲浪、潜水等种类齐全的水上项目,自投放起使用至今,为公司带来了可观的利润回报。公司员工一切娱乐,住宿设施都享受五折优惠的待遇公布之后,这里更是成了海天的员工周末假期消磨时间的最佳地点。之前我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带着公事的半视察性质。
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后,度假村的巨型招牌已经遥遥可见。后视镜里,一辆从远处织驶来的车渐渐靠近。我按下车窗,胳膊伸出窗外挥了挥,后面的车会意地按响喇叭。小白不解,问我在跟谁打招呼。我笑笑,说约来一起玩儿的朋友,你认识,江帆。
开到别墅区,停好车,先去登记。江帆不是一个人,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江瑶和江舟,江家三姐弟全体出动了。打过招呼,一行人拎着包走到前台登记处。事先我打电话预订了三间独栋别墅,每栋都带两卧,不管怎么分都够我们这五个人睡的了。拿了钥匙刚要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扎堆儿地往这儿凑?只见周希揽着冯婕从停车场走过来。我把钥匙和包递给小白,让他们几个先去别墅洗漱休息。
“周副总,真巧。”端起笑容,我热情地迎向他们。
“南南,难得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个大忙人呢。”冯婕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香气袭人,熏得我直发晕。
“我也就是瞎忙。”打了个哈哈,我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鼻子稍稍吸进几许新鲜空气,“你俩倒是挺有雅兴,周末来这儿享受二人世界。”
“哪里,公司这片度假海滩建成后我还一直没来过,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周希边说边走到前台,服务小姐神色恭敬地帮他做入住登记。冯婕赶快黏上去,偎在他身边,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叶,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不是公司同事吧?”周希大笔一挥,在登记单上签好字,转身走到我跟前,大咧咧地捶捶我的肩膀,很哥们儿的感觉。
“是朋友,皇天的江舟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难得都有空,一块儿出来当短暂度假了。”
“皇天的总裁江舟?”冯婕插嘴道。
我点头,她一听立马轻快地蹦哒到我身边,这个动作跟有孕在身的人实在不相配。
“你跟他很熟?”
“还可以,工作上有些往来。”
“笨丫头,楚尘是皇天的头号男星,你说小叶跟他熟不熟?”
我扯扯嘴角,没说什么,冯婕若有所悟,连连点头:“也对,南南,你知不知道皇天最近跟省台合作搞的那个选秀节目?”
“知道。”
“是这样的,”她挽住我的胳膊,甜甜一笑,“我有个表妹也报名参加了,条件不错的,海选的时候发挥不好被待定了。听人说这种选秀节目幕后有很多的,很多的……”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得我实在不耐烦,“很多的什么?”
“行了,来来往往这客人这么多,咱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小叶,你住哪栋?晚上我去找你喝酒。”周希阻断冯婕的话,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媳妇似的撇撇嘴,不再说话。
“临海a座。”
“无敌海景啊,临海那几栋平时可不对外开放。”
我耸耸肩,没说话。经他一提我才想起,除了接待特殊人物外,临海a座基本上是修月专用。我打电话订的是三栋普通别墅,不知道前台为什么偏偏把这几栋给了我。
“行了,那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去海滩冲浪,叫上你朋友一起啊,出来玩就得人多才热闹。”
“没问题,下午海边见。”
回到别墅,小白正在二楼的玻璃房里晒太阳。
“叶经理,这里的风景简直绝了!你可真会挑。”看见我走进院子,她探着脑袋冲我大专嚷嚷。
“你可悠着点儿,这里的太阳毒得很,当心晒成非洲黑妞儿。”
“国际流行的小麦色,去美容院用紫外线仪器弄个全身要上万呢!这里的光线可是纯天然的,你介不介意我把泳衣也脱了,来个裸晒?”说罢,她哈哈大笑,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丫头疯劲儿上来了还真能干出这事。
“下午去海滩冲浪,你收拾收拾,叫上他们一块儿先去餐厅吃点东西。”
“好!”她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在二楼给我来了个立正敬礼的姿势,声音挺响亮,就是动作不太标准。
“别耍宝了,赶快下来,我在夏岛餐厅二楼订了位子。你跟他们先去,我换衣服,顺便打个电话,晚点去。”
“收到。”
十一点多,我估摸着修月应该起床了,就坐在庭院的凉椅上,拨通了他家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自动转到语音信箱去了。我有点纳闷儿,昨晚通电话他说今天没什么安排,在家休息啊。犹豫了一会儿,我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又响了好一会儿,嘟嘟声消失,就在我以为再度被转到语音留言时,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哪位?”
“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刚才家里的电话也是你打来的?”
“你在家?那怎么不接电话?”
“在书房,没听见。”
“你书房有分机。”
“我拔了,太吵。”
“几点起来的?”
“八点多。”
“那么早?”八点多那会儿我还在做梦呢。
“昨晚睡得早。”
“中午怎么吃饭?”
“到度假村了?”
“是你跟前台说把临海a给我住?”
“嗯,那儿风景好。”
“得了,我登记的时候正好碰见周希,他一听我住那儿,眼神儿别提有多邪恶了。”
“不用答理他。”
“要不你也过来吧,我去接你。”昨晚电话里我就想问他来不来,听他声音挺累的,于是作罢。可面对眼前这碧海蓝天的美景,想想那边他一个人在书房里的画面,心里特不舒服。
“潜水冲浪你很久没玩了,周希也有潜水牌照,自负得很,正好趁这个机会你好好杀杀他的锐气。”
“别打岔,你到底来不来?”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过不去。”
“又在为革命事业忘我工作呢?”
他低声笑:“阳阳刚刚传过来了资料。”
“算了,我懒得多说。中午怎么吃饭?”
“一会儿去我妈那儿,给郑伟饯行。”
“那小子出院了?”
“嗯,估计正热火朝天地收拾行囊准备奔赴祖国边疆。”
“几号走?我说了要去送他。”
“过两天,到时候我通知你。”
“那行,我挂了,有事电话联系。”
“等等……”
“还有事?”
“叶子,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就算哪天我一无所有了,对你,也绝不放手。”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没来由地慌乱:“记得。”
“这种不放手,你愿意接受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我。”
“愿意。”我当然愿意,就算一无所有了,也不放弃爱,在我看来,这是男人对女人最好的承诺,是甘苦与共、不离不弃的誓言。
“玩得开心,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我脑子里还在琢磨他刚才的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这厮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夏岛餐厅是度假村里最出名的餐厅,浓郁的夏威夷风情笼罩着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叶经理,这边。”刚踏进餐厅,未待服务生上前询问,窗边的小白已经冲我招手了。
落座后,服务生送上餐牌。点过餐后,几个人就着窗外的美景饶有兴致地聊起了天。我对江帆的扮相表示了极高的赞赏,能将俗不可耐的花衬衫、大裤衩穿出味道的人实在不多,江教授就是其一。小白对我的论调不太赞同,坚定不移地认为他这身行头实在有损人民教师的形象。就这个问题,他俩展开了友好而热烈的争论。江瑶微笑着倾听,不时插上几句,话不多,却句句经典。江舟坐在我对面,有些日子没见,他好象胖了不少。我问他是不是最近旗下的艺人太红,赚钱太顺畅,心宽所以连带着体胖了。他大笑,连连摆手,说这阵子谁见了他都说他胖了,究其原因,大概是烦恼事太多,排解不开,只能化悲痛为饭量。此语一出,江瑶也跟着乐起来。扯了半天,我喝口水,转移话题。
我问江舟还记不记得梁胜这个人。他听完,眉头微皱,想了会儿,问我怎么突然提起他。我说他最近跟我一个朋友有点过节。江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别有深意地说:“如果是普通朋友,那你最好不要插手。梁胜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这种人能避则避,不要跟他扯到一块儿。”我正想继续问,服务生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到桌边,浓浓的香味儿扑鼻而来,饥饿感顿时袭来,食指大动间,刚才未完的话题没再继续。几个人边吃边啧啧称赞,夏岛的料理确实名不虚传。
海滩上,密密麻麻的遮阳伞。
我换好泳衣,抹了防晒油,赤脚走在热气腾腾的沙滩上。江帆建议下水前先玩会儿沙滩排球当作热身,全票通过。走到一张空着的球网前,我跟江瑶江舟一队,江帆和小白还有临时从人堆儿里拉来的不知名男孩儿一队。几个回合下来,战局惨不忍睹。小白得意扬扬地冲我做鬼脸,看得我哭笑不得。两队实力相差实在悬殊:我们这儿,江瑶江舟基本是初学者,我也很久没碰过球,手生得一塌糊涂;而他们那边,虽说小白水平比较业余,可体力充沛,江帆明显就是运动型选手,动作媲美专业,临时拉来的路人甲更不得了,男孩儿自报家门,众人闻之皆无语,度假村的沙滩排球教练!
瞎闹了一阵子,热身得差不多了,小白提议去玩摩托艇,江舟说他老胳膊老腿儿的不经折腾,还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比较适合。江瑶笑笑,说不会玩摩托艇,想去游泳。我浑身热得难受,只想赶快跳到海水里泡个够。结果大家作鸟兽散,江舟独自晒太阳,躺在沙滩上顺道还能给远在澳洲的老婆孩子打个电话。小白和江帆去玩摩托艇,很不健康地列出规则,一千块一局,先比三局。我摇摇头,拉着江瑶直奔大海的怀抱……
太阳西斜,温度渐低,沙滩上人影渐稀,别墅里亮点灯光。
吃过晚饭,小白他们几个去了沙滩俱乐部看水幕电影,我没什么兴致,一个人回到别墅。庭院的大槐树下垂着一具木质秋千,我坐在上面荡荡悠悠地出神儿。下午玩得很开心,可脑子里总是不时冒出电话里修月问我的话。这阵子接二连三地出事情,大家都被折腾得身心俱疲,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再横生什么枝节。
天色暗了,风里有了凉意,我悠悠起身准备回屋。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鸟啼划破庭院的寂静,门铃响了。踩着软软的草地走到雕花铁门前,本以为是小白回来了,却没想到门外那张笑脸,是周希。冯婕没有伴其身侧,就他一人,手里拎着瓶红酒。
宽敞的客厅里,落地灯的柔光洒在米色地板上,映着窗外的星光,空气里弥漫着红酒探戈般的浓情蜜意。可惜,我面对人的是周希,白白浪费了如此的良辰美景。
“真找我喝酒来了?”指尖轻叩沙发扶手,我漫不经心地笑问道。
“小叶,从回来起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还记不记得在我们毕业送行会那晚,咱在宿舍楼的天台上喝成啥样儿?一帮大老爷们儿里,就你跟陈晨俩丫头片子,可就你俩,愣是指导我们宿舍喝了个全军覆灭!修月那厮能自己走下楼,估计也是你故意放水,要不也得在天台上睡到天亮。”
“那时候真的挺开心。”这是实话,那段日子无忧无虑,每个人都活得特真实。
“前阵子在报纸上看到你跟楚尘离婚的消息,说实话,我挺震惊。”
“干吗突然提起这个?我不爱听。”
“你啊你,还是那么个直肠子,其实挺好,这么些年,变化最小的大概就是你。”
“变化最大的呢?”我似笑非笑地反问。
“我要说了你肯定又不爱听了。”他乐呵呵地抽出根烟点上,惬意地吸了一口,“变化最大的,我觉得是修月。”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说不上来,就是种感觉。”
“大老爷们别开口闭口跟我谈感觉,凡事总有个原因。”
“你看看,我这还没说修月不好呢,你就不乐意了。小叶,不会这么偏心吧?”
我挑挑眉,扯着嘴角笑了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应该知道,自从修月把郑伟弄进公司后,董事会一直有很多反对的声音,都被他强压下来。这些年,郑伟三番两次地捅出娄子,哪一次不是修月帮他擦屁股?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个个眼睛都是雪亮的,郑伟什么水平,修月又是怎么护着他的,这些事底下的人都看在眼里,负面议论多得很,就连香港的分公司里,这种不满的声音都不绝于耳。当初跟我一块儿白手打天下的那个修月,绝不是这样的。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可能那么卖命地给他干。”
“郑伟已经滚蛋了。”
“这我知道,可修月曾经在他身上犯下的那些错误已经没法挽回了。”
“是吗?我倒觉得修月在郑伟身上没犯过什么错,错的是那些妄图把郑伟当棋子,在背后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想借机整垮修月的有心人。”
“小叶,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咱俩什么交情,有话你大可以跟哥哥明刀明枪地说,别搞那些话里有话的小心思。”
“你敏感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何苦硬要对号入座,多伤感情。”
他嘿嘿笑了两声,神色有点不太自然。我起身去酒柜拿了两只高脚杯。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缓缓流下,细腻柔滑,质感上佳。我递给他一杯,举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冲他晃了晃,他会意,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微皱眉头:“周希,红酒这么喝可就糟蹋了。”
“喝酒就是图个开心,小口小口地抿着多矫情。来,陪哥哥干一个。”
干完杯中酒,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坐着,突然没了话题。他又往杯子里倒满酒,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你悠着点儿喝,我记得你酒量可不怎么样,红酒这么豪饮肯定得上头。”
“小叶,哥哥心里不痛快,也没个人能说说心里的话,堵得慌。”说着,他抓起酒瓶又要倒酒。
“行了,别喝了,有事说事,别来借酒消愁这套。”
“婚姻失败,事业受yin,儿子不认我这个爹,爹妈不认我这个儿子,你觉得我的人生还不够失败?”酒被我拿走,他悻悻地放下杯子,靠在沙发上叼着根没点的烟自言自语。
“是够失败的。”我点头,实话实说。
“我跟你掏心窝子,你就这么敷衍我?”
“这些事都是你去香港后发生的,我没了解,没发言权。”
“所有人都说我不该为了冯婕离婚,说冯婕就是个狐狸精,说我放着老婆孩子不要,非得扶着二奶转正。是,我承认我他妈是浑蛋!我是抛妻弃子的浑蛋!可有些事就他妈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我就是爱上冯婕了,奔三的岁数儿上才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不顾一切的爱,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说得挺动情,有点声泪俱下的意思,可不知怎的,我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却总想笑:“这番话挺让我意外的,我一直以为,你跟冯婕在一块儿,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小叶,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把感情的事看得很重。我清楚地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最讨厌把那些利益与计较带入感情的世界,你说感情是世上最没道理可讲的东西。你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离婚带给你的打击太大,你说出这些话让我觉得很震惊。”
这番义正词严的指责,弄得我哭笑不得。我不明白周希何苦要在我面前粉饰他跟冯婕的恩爱,他们之间的那些破事我压根儿没兴趣知道,我于是道:“周希,你是不是喝多了?”
“小叶,你觉得老天爷公平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哈哈一笑:“你当然不用想,你的家世背景足以抹去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不公之事。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活着,轻轻松松地挥霍着那些别人可能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小叶,我这么说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很多你们看不透想不明的事,其实背后都有原因,只是这些原因可能在你们看来根本不屑一顾、不值一提。”
“周希,我想你终于说到问题的关键了。”
“公司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修月不会让我插手这些。”
他勾勾嘴角,笑得嘲讽:“不管修月在生意场上怎么不择手段,对朋友怎么背叛利用,对你倒是始终如一。小叶,我真不知道是该祝福你还是同情你。修月就像一头荒漠孤狼,很多时候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你觉得他的心里会在乎谁?不管他有多完美的条件,我想都不会是一个女人理想的归宿。你说实话,跟修月在一起,你有没有安全感?那种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感觉,你有吗?”
我承认,他说到我的痛处了,对修月的评价,很少有人能像他这么一针见血。安全感,修月始终不肯正面给我一辈子的承诺,让我感觉失落的正是这三个字:安全感。
“怎么不说话?”他点着烟,神色平静了些。
“周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太多的客观条件决定了换位思考很多时候并不现实。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我相信绝不是一时的有感而发,你是带着目的来的,你有什么目的,我想我很清楚。”
“小叶,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性格,直爽,不拘小节,敢爱敢恨。正因为这样,有些事我才会跟你挑明了说。修月对你怎么样,我很清楚,要说这辈子他最对得起的人,大概就是你。可现在有些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握,他自己的前途命运都失去了控制,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不管我跟修月之间怎样,我都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平添那些无谓的伤害。大学里,那段最干净的日子,一直是我最难忘的记忆,说真的,走到今天,大家都很累。”
我静静地听着,听得很认真。我得承认,周希真是个人物,今天的他跟那天在办公室见面时的他判若两人。他的话里,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即便我坚守着自己的立场,即便我知道他对修月的攻击背后包藏着见不得人的动机,可我的情绪依然被他牵制着。就像修月说的,我真的不够狠。很多事,明知真相不是这样,可自己的立场依然在那些极富蛊惑的言语煽动下动摇了,最起码对他的厌恶不再是那么理所当然。这场谈话必须结束,我不想给自己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时间不早了,我今天玩得有点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冯婕该着急了。”
“小叶,你怕了?”他笑得玩味,毫不留情地撕破了我平静的伪装。被他这么一激,我的火气开始往上冒,笼罩在心底的沮丧顿时散了不少,好像死胡同的尽头一下子多出条路,不必再苦苦困顿其中,“周希,你知道我跟修月几岁认识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喷着烟圈:“八岁,青梅竹马,可惜没修成正果。”
“修没修成正果不重要,二十年的感情积累,那种不需要理由的信任,你如果没经历过,永远无法理解。你的话很有煽动性,我承认我是怕了,可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眉眼着颇多自负:“小叶,你怕动摇了自己的立场,你怕心中的怀疑会给修月带来伤害。”
我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双手交握,搭在腿上,盯着他半响,缓缓开口:“你错了。我怕的,是再听你说下去,连我都找不到能原谅你的理由。也许你自己并不清楚你在修月心底的分量,大多时候,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好象天地间他谁也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其实那不过是他的面具,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面具一样。他的感情世界确实跟一般人不同,荒漠的独狼若是有了朋友,那它投注的,必定是宁可赔上自己的命也不愿舍弃的感情。这么多年,我想修月给你的,是对友情最好的承诺,很简单的两个字:信任。周希,尽管你刚才洋洋洒洒说了很多,乍一听很有道理,可我告诉你,你那套所谓的立场所谓的伤害、所谓的背叛、所谓的利用,在修月对你无条件的信任面前,通通可笑得不值一提!你跟修月走到今天,站在你的角度,可以罗列出一堆又一堆的理由,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这些,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不具说服力的表象。知道埋藏在这一切背后的根源是什么吗?很简单,我同样可以用两个字来总结:嫉妒。”
久久的对视,沉默,烟雾弥漫。
“小叶,你让我见识了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女人有多顽固,多可笑。”
“周希,你让我见识了被嫉妒扭曲的心灵有多偏执,多丑陋。”
不欢而散的收场。旖旎的夜晚,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毫无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