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消磨的梦靥
李雷恩说:“确认一下那个花盆是不是意外。”
莫御惊讶:“难道不是被风吹下来的?”
李雷恩看了她一眼。的确他家傻甜笨笨的,所有财产不过一纸鱼店的房契,看上去没有什么被人害命的价值,说是蓄意也太没由头了。不过他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孩子,从小恩怨暴力看得多了,警觉性总是比一般人来得高些。李雷恩还是拉着莫御去了保安室。调阅当时的监控视频。
可惜那栋楼的,她也舍不得海鲜柜台的jack柜台长。
李雷恩咳了一声。不甘愿地点点头。
莫御顿时欢呼雀跃:“我再去买点鱿鱼来!”
李雷恩郁闷。他才不会承认他是被一串两块钱鱿鱼贿赂的。
只是刚才高楼落花盆的时候,那种心脏几乎麻痹的感觉,他不想再承受。
他家的傻甜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野花,野花还是生长在野外来得健康,圈养在家里的话,迟早会生病的吧……
他一边这么思量着,一边走在鱿鱼摊子前,当着惊诧的路人们的面,抓住正在排第二遍队伍的女孩,抬起她的下巴,得逞地奸笑了一会儿。接着便嘴对嘴做了个“吕”字。
***
从男孩矮小的视角看过去,只见到yin暗的走廊,白大褂和护士们来去匆匆,不断地经过他们身边。
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
男孩想抬起头努力看清楚,他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视线所及还是一片模糊。
不对。不是他看不清。
而是他们都没有脸。
有人抱起了男孩。
“小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你的父母呢?”
他睁着墨黑的眼睛,半晌,抬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紧闭着门的房间。
太平间。
“他们都在里面。”
最后,他听见自己冷冷地这么说。
“醒醒!醒醒……”耳边传来遥远地呼唤。
梦境逐渐起了波澜。周围地场景水波似得晃动着,逐渐变得不清晰。抱着他的护士仿佛在对他笑。
哈,哈,哈,哈……
“快醒醒!”
莫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一团昏黄的台灯光芒。年轻的金发女孩趴在他的xiong膛上摇着他。
“你在呻吟!是做噩梦了吗?”雪梨焦急地问道。
莫言扶着额头,脑筋依旧有些不清醒。他抱着棉被沉重地呼吸,好久好久才逐渐缓过神来。
身上冷汗居然浸透了睡衣,脸上也湿漉漉的,他好像在梦里哭了。
“没事,我先去洗个澡。”
丢下惊诧的美国女朋友,莫言逃也似的进了浴室。拧开了龙头,任花洒湿淋淋地喷在自己光裸的身上。温热的水流过肌肤,他却止不住地打寒颤。渐渐抖抖索索地在浴缸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自从十岁以后,他就很少再做这个梦了。
因为在尚不懂事的时候,历经过莫氏夫妻车祸过世的打击,莫言的童年,一直被同样的梦魇困扰:
模糊摇晃的走廊,身穿白衣看不见脸的人们。梦境的尽头必然是他再也不愿回想的那扇紧闭的门。
因为太过恐惧,少年时他每次都是从梦中哭着醒来,而每次这个时候,姐姐莫御定会在旁边,抱着他,耐性哄着他再次入睡。
如此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是这样。
莫言平素冷静而淡然,喜怒都不行于色。唯一会在那个绕不出去的梦里崩溃,反应剧烈到不能自己。
所幸随着年纪长大,这个梦才逐渐减少了。
但莫言知道,在那个年纪经历的惨变不是那么容易淡漠的,人都不是铁石心肠,何况是从天堂跌到地狱。
心上早已牢牢扎下了一根刺,随着血肉一起长大。
不拔,会疼;拔了,会死。
雪梨悄悄地打开浴室的门。
她的中国情人正泡在浴缸里,正仰着头出神。青年的身体白皙却不瘦弱,站姿时白桦般分外挺拔,如今躺下也显得顺眼,带着猫咪的慵懒味道,有一种别样意味的性感。
“我做了一个梦。”他一只手手心朝上,搁在额头上,淡淡地说。
雪梨难得文静,陪他在浴缸边坐下。
“我经常在想,如果小时候,我们家没有和李家往来就好了。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现在逢到周末,我们全家会热热闹闹地出去旅游,所有的人都会在。我拥有双亲,小御,还有一个连名字都来不及有的小妹妹。夏天,我们可以去湖边烧烤,冬天,可以去北部滑雪。”
莫言喃喃地说,说的是中文,雪梨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即使听不懂也是好的,于是她沉默地坐着。
“家里的公司还在。我可以跟着父亲学习经营,做他生意上的好助手。小御也不会老是害怕贫穷。”
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叫她姐姐,反而叫她小御。这个称呼翻来覆去地埋了很久。
“那些人,逼得别人破产就算了,逼得全家落魄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连命都要追杀呢?……”
“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就因为凶手是个精神病,就因为李家权势滔天,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我的父母、没见过几天世界就永远合上眼的妹妹,都白死了吗?”
青年话语逐渐低沉,黑色的眼瞳闪耀着,冷冷地令人不寒而栗。
身上背负的仇恨太重,别人看他总是背脊挺直,其实早就不堪了。
他是要注定被污黑玷污的。他早就想得明白,他无所谓。
只是不能连累小御,血缘上来说,他和她没有关系。她本来就不是莫家的人,他希望小御永远保留身上的那份干净温暖。
可是为什么他只是离开了几个月,她却和李雷恩那个男人在一起呢……
莫言轻轻咬了咬牙。
后半夜平静而漫长。听不懂中文的女孩依然专注地做出倾听的姿态。莫言仿佛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从浴缸坐了起来。用英语说道:
“你累吗?去睡觉吧。”
雪梨摇摇头,抱住了青年湿漉漉的上半身。说:“我不累。”
接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用中文吃力地说:“我想,安,慰,你。”
莫言眼里带了点笑意。
“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牵扯上。快去睡吧。”
雪梨难得乖顺着,却依然抱着他的头。她觉得眼睛有点湿润,这个男人隐忍的烦恼看在异国千金的眼里,心里牵扯着陌生的心疼。
口干舌燥地难耐,她顺手掏出了一包烟。
“要吗?”
莫言没有拒绝。
等烟丝燃烧起来,空气中开始飘出一丝甜甜的味道。
他嗅了嗅,挑眉:“大麻?”
莫言在国外的时候,抽烟酗酒,留学生干的荒唐事也做得不少。所幸是音乐生,各方面也矜持一点,毒品什么的却是从来不沾的。
雪梨眨眨眼,笑吟吟地搂住他:“要不要试一下?亲爱的你太紧张了,它能让你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