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

    刘盈掐着眉心提神:“我宣布从今日起我是法家门生,你是垂拱而治。”
    当年他劝过几次,不要对他们那么好啦,最起码谁想出去得负责给咱家砍柴挑水吧,你都不。
    扶苏心说你居然嘲笑我,我那是为了让他们疏忽大意,几十年上百年太平无事,能力会逐渐消退,就像太平盛世的官员一样废,遇事不能决断。皇帝生前到老了时,都会变得迟疑愚蠢,到死后玩耍百余年,谁能精干如初?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目的不相同。
    “我举荐了刘欣和赵飞燕,他们俩定能好好折腾一番。”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好坏~~”刘盈困哒哒的畅想未来,到时候赵飞燕勒令他们修造宫殿,盖不好不让出去,刘欣对每一个人尖酸刻薄的挑剔一番,别人还不能打他,哇你太坏了。
    凭着直觉找过来的吕雉在门外竖起耳朵,嗯?什么?不至于这么急切吧?扶苏你这么心宽?半年没见,这么有主见了?做事斩钉截铁啊。
    扶苏:“还行吧。”饱读诗书的人谁还不会韬略?
    刘盈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和脸,对着镜子照了照,这镜子现在该磨了,干脆换一个吧,挺好一个铜镜都花成这样了,日久蒙尘:“多亏我现在是鬼,要不然一定会累死。你现在看到那东西,像织布机一样,大型改动我也不知道多少次。他想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难,我呢,我贪功冒进,就跟来了。”
    吕雉失望的推门而入:“扶苏,你可把政哥吓坏了。究竟怎么回事?”
    “夫人,请坐。那九条大罪中有五条确有其事……”扶苏简略的讲述了一下:“我只好縠觫伏罪。多蒙阎君垂爱,让我另领将作大监一职。”
    吕雉问:“这事别有内情,你都跟我说清楚。谁罗织罪名?将作大匠反倒是升官了,怎么回事?”
    “此间,恐怕隔墙有耳。”
    刘盈实在撑不住了,现在得拿手指头撑着眼皮都撑不住:“我先睡了。娘…”在母亲的大腿和扶苏哥哥的大腿之间选择了一下,滚到吕雉怀里去睡了。
    扶苏先说了不确定状告自己的人是曹操还是司马懿,又说了自己的苦恼。“一个人独处,无人陪喝酒聊天,心事无人知,才干学识无处施展,现在写的文稿多如诸子百家,只是没有他们的深度。倒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怀才无用。”我怀疑我爹把我给忘了,我自己知道,帝镇的日子不好过。
    刘盈闭着眼睛滚到他怀里去,众人都是席地而坐,低声密谈距离又很近,他稍微一挪动就行。啊,我在墨子的带领下抛家舍业的投入这个机器的研究中,忘了回家,忘了陪扶苏一起谈天嬉戏。我只顾着帝镇无聊,研究这机器有意思,就忘了他也会觉得无聊。
    “人生来崎岖坎坷,又是曲高和寡,我和你父亲互为知音。你和阿盈两个人也是,阿盈不该离家不归,几次我回去都不见你,多亏扶苏够好,要不然你们分居几年,你在回家时说不定要见到多少莺莺燕燕呢。扶苏,你不必担忧,政哥要是为你生气,我就问问他,他怎么自己不肯留在帝镇中,让你出去做事。他的耐性还不如你呢。”
    “不敢当。”
    吕雉伸手拍拍他肩膀,把刘盈扒拉到团成一团的衣服上去:“跟我来,他一听这事儿,就急急忙忙的回来了,本来要去见阎君,听说你无事,回家里等你呢。”
    扶苏的气息沉静厚重,他在花园中沉思的时间有妇好皇后摸遍了所有柚子那么长,方方面面都想的很清楚。
    父亲或许会为了我辞去镇长一职生气,但我可以说服他,这位置不足贵。父亲看顾全局,对我的事没有仔细琢磨,他也不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和戍边无异。
    嬴政本想立刻去找阎君,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听信谗言,扶苏老实巴交的近乎迂腐,什么样的酷吏能给他罗织十条罪名?酷吏都在剥皮地狱中受刑,怎么能有人遗漏在外呢!在从鬼门回到地府的路上,在盛怒之余仔细就按耐住了这份急躁的情绪。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言多语失再失了方寸反倒不好,现在自己还不是阎君,凡事还需要谨慎,不要功亏一篑。
    帝镇中这些人忽然暴起谋害扶苏,原因很简单,因为曹魏和司马家都出不去,而除了他们之外谁都能出去,他们或许以为只要换一个镇长就可以收买下来,得到自由——不爱出门和出不去可不一样,谁都需要自尊和自己做选择。
    还有之前阎君特意拿给他,让他去送的神鬼丹,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倘若这些皇帝认为镇长可以持有这种丹药,可以有机会中饱私囊,那就值得干掉扶苏。
    等他到了地府,自己家里先坐下来想一想,仔细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办,镇长的位置可以不要,但是扶苏不能被下狱。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仆妇就回来汇报了‘扈从说镇长引咎辞职’的消息,没错,扈从们有时候会卖一点消息,那种很快就会公之于众的消息。
    吕雉默默的躲开了,不是每次发脾气都要哄啊,哄的次数多了就不珍贵了:“我去找扶苏回来。”
    只留下嬴政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他就那么干脆利落的引咎辞职?从古至今,从生到死,官员被问罪下狱哪有一时片刻就出结果的?人间能在一个月内出结果算快的、阴间被停职查问拖个十多天都是常有的事,扶苏怎么能辞职?阎君怎么能同意?扶苏引咎辞职这件事远比他被诬告更令人生气。
    在安静的时候,时间会变得很快,或是非常缓慢。
    嬴政现在就觉得时间变得很慢,这半日光景,足有半年那么长,他只好期盼且耐心的等着。
    门开了,扶苏穿了一套朴素的葛衣,手里拎着一个铺了布的竹篮,坚定不移的走了进来。把篮子搁在房檐下,脱鞋入室,俯身下拜:“父亲,我辞官了。”
    始皇看到儿子身上竟有了几分坚定的气势,心中的怒火先消去了大半,看来他经过了深思熟虑,或许想错了,但比自己想的要好,不是为了脱罪而失却方寸:“先说说被诬告的事。那奏本可还记得?说给我听。”
    扶苏当然记得住,就着下拜的姿势坐在地上,从头说起。说到第三条篡改法律的时候,嬴政才开始皱眉。这一条竟然不是诬告,他竟然忘记了法律是别人写的,下意识的以为帝镇就该由皇帝做主。
    或许整个帝镇中的居民,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意识到自己制定法律有什么不对。
    说道第七条帷薄不修时。
    嬴政看向吕雉,想起当年刘邦跟自己进谗言:“刘邦竟然还在造谣生事。”
    吕雉一激灵:“他说什么了?”
    我生前和审食其没什么关系的,相信我。虽然阿盈不信,但他是小孩,他懂个屁。
    扶苏也吓了一跳:“父亲不必猜疑,帝镇中的皇后们,除了薄氏之外,都被谣言牵连在内。”
    “我不信这些话。你若有这样的胆量,我就放心了。”
    扶苏心说,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若真有这样的胆量,敢觊觎后妃,不用等胡亥上台,您早就杀了我。说完了剩下几条,摸了摸脸:“挟私报复,尸位素餐这事,倒是不假。”
    嬴政听完之后不予置评,有几件事倒是真的,可这不至于离职,分明是轻轻罚一下就能放过的事。纵然阎君们对官吏的道德吹毛求疵,可是他们罚的也轻啊,大部分只是勒令回家反省(实际上是放假),再不然就是降职(活少休息),以扶苏这些事,要罚也就是罚去当两个月鬼差,然后官复原职,什么都不耽误。他自己加重了惩罚,还得意洋洋,气势汹汹的走进来见我:“扶苏,你早就不想干了?”
    “是。”
    “不敢跟我说,故而先斩后奏,趁机脱身。”
    扶苏略一迟疑:“是。”和父亲商量不会被同意的,他也不一定会和自己商量这件事。
    他想尽办法表明自己的态度,抬起头来,坚定不移的盯着父亲的脸:“我不能在稽留帝镇。”
    “……继续说。”
    扶苏就直说了,他最近一百年都在瓶颈期中打转,学无可学,练武也没有进步,每日除了吃就是玩,一天到晚无聊的时间越来越多。别的皇帝功成名就,可以松懈懒惰,寄情与各种打发时间的事项,再也不用发愤图强。而扶苏不行,懈怠之后会毁了自己,懒觉睡的越来越多,每天想着吃什么和玩什么,他这辈子还没有什么成就,不想因为长时间慵懒无事的生活毁了自己。
    现在没有学习的感觉,也缺乏警惕和敏锐的心态,就连勤奋二字,也是前段时间熬夜看搜神记才遇到。之前阿盈一直陪在身边,竟不觉得孤单懒惰,他不在这几年,只好修炼来打发时间,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非常不好。
    宛如戍边孤城几十年的老兵,一辈子备战,雄心壮志都被消磨殆尽,再不能战。
    始皇听完之后仔细沉思了一会,对此无话可说,即便是最安分守己的女人,独守空房几十年哪怕不红杏出墙,也要满腹牢骚,何况他一个人在帝镇中呆了好几年。人心思动,何况是他——有能力的人谁肯安分守己呢?
    之前还在想,是不是阎君又以此试探我。
    吕雉在旁边帮腔:“高树靡阴,独木不林。如今的情势和过去不同,我看扶苏做得很对。”你都要当上阎君了,你还在乎扶苏有没有管着其他皇帝?不在乎啦,整个帝镇都要受你管辖!让他出来帮你呀。
    嬴政拒绝承认自己在大局安排上有纰漏,和颜悦色的说:“你做的没错,只是早了一些。我本打算等…稳妥下来再提拔你。”等我成了阎君,难道我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在帝镇那破地方里?我打算找找地府和天宫沟通的途径,只要能塞人,就把你塞进去啊!退而求其次,还可以让你去青石山上和那些老修士学习!淳厚的儿子就该想办法送去修仙。
    吕雉惊讶的不得了:竟然不用我哄,哇喔。一会回去砍刘邦,竟然造谣,找个什么借口更好动手呢?把谣言拿出来说不合适,我就说他偷偷进镇长家翻东西,还弄坏了兵马俑吧!这个好!
    扶苏有些难以置信,你倒是跟我说啊!“父亲,我…我太心急了。现在我有新的职位。”一会就要回去忙啦,诸葛亮安排的特好,可惜他自己没时间做完。迁到城外可以扩大规模,还可以借用护城河的水力带动水车,到时候不论是磨是舂,是锯还是怎么样,都能方便很多。现在匠作监的人据说有一些试着投胎当皇帝去了?恰好人间动荡,制作武器的匠人应该比往日的更多。有空还可以和他聊聊木牛流马,开心。
    嬴政听说他的新工作之后,就放心了:“哼。”想个什么法子把我的兵马俑保护起来呢?你们都出来了,别让其他人糟蹋我的兵马俑。又看儿子身上的葛衣很不顺眼:“你就穿成这样去见阎君?太无礼了!怎么,你要学祢衡放荡形骸,不穿衣裳?”
    吕雉不给他解释,还嘲笑道:“那街上的女孩子们倒是颇有眼福。扶苏每次出门都有小女鬼来搭讪,那盛况和看卫玠不相上下。”她也曾围观卫玠,怎么说呢,神态请朗,可以于嵇康嵇绍父子相比美,奈何人家父子二人姿容相同,算是人多势众。嵇家父子都是偏于健壮的美男,而他羸弱而忧愁,不是同一类别。
    小女鬼们很博爱,看见谁都觉得喜欢,没有分出谁高谁低。
    嬴政看他纤薄的葛布衣裳,能透过袖子看到他的胳膊和胸腹,这衣服虽然是里外两层,仍朦朦胧胧的能看到:“放浪形骸也不要脱衣服,长得丑遭人唾骂,像扶苏这样好看的,被人看了太吃亏。”
    扶苏赶紧捞起篮子,露出篮子里的朝服,证明自己没有疯!
    ……俺是五十年后的分界线……
    北边秦国并不消停,虽然他们只是因为定都长安,在把国号定为秦,但这已经让秦始皇很生气。更可气的是竟然用‘皇始’作为年号,‘秦皇始五年’看起来真的很像‘秦始皇五年’,气的他日常除了看葛洪更新的《肘后备急方》之外,就是分析这个秦国什么时候灭。
    分析分析,更生气了!
    “为什么要分析秦国灭亡之日!他们好不要脸!怎么不叫汉呢!”害的我骂都骂不痛快。
    吕雉继续写蜃楼地狱的计划书:“大概是仰慕你,想要和秦国一样强盛。”
    “呸!他们想得美!”嬴政好气哦:“被这种人仰慕,简直是羞辱我!”
    太生气了,干脆帮着夫人写地狱的计划。这地狱要如何吓人呢?蜃虽然能幻化出重重幻象,但他也得见过才能幻化。
    苻健灭掉了石勒的后赵,在他死后,他儿子苻生继位,是个少有的暴君,小时候就很凶残,瞎了一只眼睛且不说,用刀戳自己都不觉得疼痛,长大后视杀人如游戏,每次接见大臣、和后妃游戏,都随机抽取不幸运的人杀掉解闷。只要是劝谏的大臣,基本上都被杀了。只要他在后宫喝酒不上朝,大臣们就互相庆祝多活一天。
    长安城隍几乎每天看到被各种不同酷刑杀掉的人,压力巨大,挂冠辞职。之后前前后后换了四名城隍,就连嬴荡信心满满的去做了三个月之后都被气跑了:“不行!不能立刻就打死他,我要被死气了。我定了用来砸遍他的锤子,等苻生死后先给我。”
    嬴政听说这件事之后,自请调职过去,带上夫人,夫人带上巨大的海蚌蜃,拖家带口的跑去围观苻生到底有多凶残。
    蜃到不觉得怎么样:“他为什么把人敲开又不吃?”不论是开颅还是开膛破腹、锯断肢体,这都应该吃了啊,弱小的鱼才这样,强大的都是一口吞。
    蜃的疑惑,就像有人看到一个人剥开柚子、榴莲之后,不吃,直接扔了。
    吕雉拍着他的壳壳给他讲:“虽然鱼吃鱼,但是人不吃人……不怎么吃……正常的人是不吃人的,不生吃,也不煮吃。”刚经历完八王之乱,说字面意义的上的不吃人,真不可信。
    通常是吃民脂民膏,哎,这一语双关有时候还挺麻烦。
    蜃:“到底吃不吃啊?我能尝尝吗?”
    吕雉:“吃人的那些人都下地狱了,要受罚。很多人做的事,一样是错事。”
    “尝一小口?被锯下来的胳膊腿也行啊。”
    结果还是得带着这个好奇的蜃去地府,去石磨地狱舀肉酱给它喝,又去刀山地狱买肉片给它吃,去高汤地狱买高汤给他喝。
    蜃就气定神闲一动不动的被人抬来抬去,张开两扇贝壳,吐出厚厚实实的大舌头,等着喂。
    “烫烫烫我要死了!”热乎乎的汤几乎把它烫伤。
    吕雉觉得这次能给他讲明白工作内容:“你只要让有罪的鬼魂感到痛苦,他们就能落下各种各样的肉,给你吃。”
    很快,苻健的侄子苻坚感受到危险,先动手为强!
    苻坚继位之后,先是和东晋打仗,然后灭掉了慕容家的燕国,抢走了一对漂亮的姐弟收入后宫,姐姐十四岁,弟弟十二岁。自从姐弟入宫之后,后宫全部失宠。
    和姜太公一样好用的丞相王猛曾帮着苻坚诛杀苻生,之后一直在负责严肃法纪、屯田、富国强兵、提拔人才。现在一直苦劝皇帝不要这样子,天下还没有统一,你就和别国的公主皇子睡觉,这是要作死。
    苻坚不想听。
    徒留嬴政在长安感慨:“王猛怎么还不死?这样的人才,为苻坚所用,真是可惜!”
    东晋始终不太平,南方士族在当地根深蒂固,北方士族的家丁佃户带过来了一些,士兵却大多折损了,却又不甘心从此沉沦,几十年间一直在争权夺势。东晋和东汉一样,都是被士族们拱卫的。
    东晋在五十年间换了六个皇帝。
    司马绍(在位四年。卒年27)、
    司马衍(在位十七年,卒年22)、
    (衍的弟弟)司马岳(在位两年,卒年23)、
    司马聃(在位十七年,卒年19)、
    (衍的长子)司马丕(在位五年,卒年25)、
    (司马衍次子)司马奕(现在还没死)。
    在帝镇中,除了司马家之外的所有皇帝集体狂笑:“东汉的记录被打破了!”
    “好么,这也太厉害了!”
    “死的可真够快的嘿!隔壁镇子里全是棒小伙子啊。”
    “这他们打另外几家也太容易了吧,大概除了石勒,另外几家都打不过他。”
    “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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