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偶合并了)
5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妈去了大伯家吃年饭。
我吃饺子的时候,一口咬下去,正好是那个包着五毛钱硬币的。
堂姐说:“哟,这个是我包的。可不得了,明年小桐要走红运。”
我缓缓地将钱吐出来。
奶奶说:“但愿找个好工作,能养活自己。”
伯母说:“妈,您老的要求忒低了。”
“是啊,奶奶,我还能养活您,养活我爷爷,养活我妈。”
奶奶继续吃饭,没再说话。
我忽而想起一个问题,“姐,你放钱的时候洗干净了么?”
无论大伯和婶婶怎么说服,我们还是没留下来继续看春晚,吃了饭就出来了。
走到楼下,老妈说:“其实我觉得你跟着奶奶他们守岁比较好。反正我九点还要去值班。”
我径直地走在前头,“留下来有什么好,吵得慌。幸好今晚只能收一个节目,要是平时看哪个台都要争半天。”
奶奶一直跟着大伯住,堂哥堂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感情比我好。看人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我才是多余的。
我送老妈在广场口等他们监狱接她们去值班的警车。
她说:“你赶紧打车回家,别在外面溜达,省的晚了不安全。”
我嘿嘿笑:“什么有不安全的,今天估计坏人都休假了吧。”
她拍了下我的头,转身上车了。
我转身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多半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收到许多祝福的短信,一条比一条令人喷饭。顿时我就被逗乐了,挑了条最有意思的,在结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后按了群发。不到一分钟,陆陆续续地收到一堆回复。
与此同时,电话震动了,屏幕来电上的三个字:慕承和。
我的手霎时间捏紧,刚才我有意无意地将他的号码列在群发范围内,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心中暗含着这样微小的希翼。
他却这么突然地回了我的电话。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来。
“薛桐?”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慕老师,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啊。”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也新年快乐。”他说。
“吃饭了么?”我不知道说啥好,只得闲扯。
他没有回答,大概听到我周围的动静,反问:“你在街上?”
“恩。刚从大伯家吃了饭出来。”
“一个人?”
“是啊。”
“妈妈呢?”
“值班去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随即问:“你在哪儿?”
二十分钟后,那辆熟悉的cr-v停在我的跟前。我看到一张久违的脸。他下车,带上车门,朝我走来,简直不似真人。
我和他没有去哪儿,就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我们找了张人行道边椅子坐下去。椅子前面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前是河边的木制栏杆,栏杆外边是宽广的河面。
河水静静地向东流淌,水面倒映着城市最璀璨的灯火。
“冷么?”他问。
“不冷。”我摇头。至少外面冷,心里是暖和的。
在这样寂寞又特殊的夜晚,居然有他陪伴。
我不高洁出尘,也没有强大的自尊心,所以对于慕承和的出现,无论同情还是怜悯,我都甘之如饴。
即使是幻化出来假象,我也不在乎。
他的嘴角悄悄扬起小小弧度,从大衣里摸出一瓶酒,在我眼前摇了摇,“新年礼物,某些人梦寐以求的伏特加。”
我高兴地吹了下口哨。
这个新年礼物,我喜欢。
“你真的请我喝啊。”我呵呵地乐。
“当然了,我说话向来作数。”
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巧的直身玻璃杯,拧开瓶盖,斟了三分之二杯。
他说:“以前有朋友告诉我,伏特加最纯粹的喝法就是用这种杯子,加上冰块,什么都不加,然后一口吞下去。”
我嘴馋了,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再递给我。
我接过来,照着他刚才描述的样子,仰头一口就咽下去。顿然觉得有种很纯净、冰凉的味觉停留在舌上,随后,一股炙热的灼烧又陡然冲破这层清凉,从食道一直蔓延进胃里,然后酒气冲上鼻,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
我皱着脸,双手捂住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房猛烈地扩张了一下,异常畅快。
四肢的血脉就此暖和起来。
“啊!真过瘾!”我大呼,“再来。”
慕承和将杯子收回去,“不行。你要是喝醉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蹙眉,“再来一点儿嘛。”
他拿着酒瓶,摇头。
我厚脸皮地祈求,“就一点点。”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微弱的高度。
他笑:“冰与火的缠绵?”
我点头,“你真的没喝过?”
“是啊。我喝过最高浓度的酒就是啤酒。”
“不可能吧。”原来,天才也有菜鸟的时候。
“要不……”他说,“我试试?”
“好啊,正好陪我喝一点,两个人比较有意思。”我怂恿他。
慕承和倒了一点酒。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一点点,几乎只是在杯子的杯底铺了薄薄的一层液体。
他侧着头看了它,再看了我一眼。
“我可真喝了。”那表情很像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小朋友。
“恩。”我捣头。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吞下去后,原本平和的眉猛然折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划破夜空的剧烈咳嗽。
我着急地拍着他的背。
小半会儿,他才缓和下来,然后吐出一句非常孩子气的话。
“真难喝。”
不一会儿,酒精就在他体内发生作用,脸颊泛起一层淡薄的粉红。那对褐色的眼眸在这般衬托下,显得更加莹润如画。
6
我站起来,走到栏杆前,看了会儿堤坝下的河水,鼓起勇气,回头大声说:“慕老师,你能给我讲讲你的事么?”
他随之起身,走近我,“什么事?”
“随便什么都好,小时候的,留学的,工作的,恋爱的。”我怕他不肯,便补充说,“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
“问你什么?”
“很多啊。比如我小时候特别皮,每次犯过错后,我妈拿着**毛掸子抽我之前,还要叫我自己说,准备被抽多少下。”
他笑,“你妈妈还挺民主的。”
“什么呀,那是虚伪的民主。我刚开始就说:‘妈妈你轻轻抽一下就好了’。可是,哪知这非但不行,还会被冠以没有深刻认识自己错误的罪名,而受到更严厉惩罚。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
“难怪现在犯错误的时候,你认错意识特别强,原来是被这么培养出来的。”他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和白霖翻墙的那次。
随即,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本是我探索他,怎么最后被他转移到我身上去了?
我说:“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你想听什么。”
其实,和他有关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人也不能太贪心,不然什么都抓不住。
说什么呢?
小时候的?会不会和我一样惆怅?
工作的?会不会是军事机密?
恋爱的?会不会突然冒个师母出来,使我想就地自刎江边?
于是,我选了个最不敏感的话题,“说些在俄罗斯的事,那里比我们这儿冷多了吧?”
“是啊。而且刚去的时候语言不熟,只能靠微薄的奖学金过活,生活挺拮据的。后来地方跑熟了,就经常帮中国人当翻译,赚外快。”
“一共去了多长时间呢?都在莫斯科么?”
他说:“我在莫斯科呆了将近八年,后来又去圣彼得堡一年多。”
“哪个城市漂亮些?”
“圣彼得堡漂亮。”他说,“它在北极圈附近,夏天的几个月几乎整晚都不会黑,凌晨的时候,那么盯着亮如白昼的蔚蓝天空,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甚至,有些时节还能看到北极光。”
“北极光!真的?美么?”我感叹。
“美极了。据说看到北极光,就是看到了上帝的眼睛。”
“上帝的眼睛么?”
“只是传说。从科学的角度来看,那是太阳和地球之间的磁场风暴。”
“科学家可真不浪漫。”我瘪嘴。
他无奈地笑了。
我沉默了稍许,喃喃地又说:“要真是上帝眼睛就好了,我想亲自去看看,然后问下上帝,我爸在天堂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他听了以后,凝视我半晌,语哽。
“开玩笑的,”我摆手说,“我坚定不移地信仰共产主义呢。”
临江的这几截公路是城区里设定的最大的烟火燃放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河边放烟火的人越来越多。过了十一点以后,几乎可以用人潮汹涌来形容了。
很多人都舍弃了春晚的最后部分,出来放烟火。
我们缓缓地走在人流中,炮竹和礼花的轰鸣声,几乎要吼着说话才听得清。
路过一个售卖点的时候,他问我:“你要不要放鞭炮和烟花?”
我摇头。
烟花爆竹这些玩意儿在这种时候贵的要命。商家们都是抱着“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心态做生意。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我从来不去凑这种热闹。
这么一想,我才察觉,原来自己同样是个不浪漫的人。
“我还以为,小孩儿都喜欢这种东西呢。”
我立正,转身面对着他,再次重申:“我不是小孩儿。”
正说话的时候,身后一个人撞到我,我一个踉跄直冲冲地朝他跌过去。慕承和伸手,用臂弯将我揽了下来。
后面一个女声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身边的男子抱怨:“叫你别闹,就是不听。”
我摆手说:“没事啊,是我不小心。”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要是大过年的害的人家小两口吵架就不好。
“慕教授。”那个陌生男人看到我旁边的慕承和后,认出了他。
慕承和闻声抬头,略微带笑,“原来是厉先生。”说话间,他的左手轻轻放开我。
两个人握手互送了两句拜年的话,便分别告辞。对方没介绍他的女伴,慕承和也就没介绍我。
分手后,我又站定回头望了望几步开外的两个人。那男人给我的感觉,异常倨傲,跟慕承和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一点后,我有些不屑,“什么人啊?”
“我们有个研究项目,是那位先生捐的款。”
“旁边那个呢?”
“不认识。应该是他夫人吧。”
“居然对自己老婆这么凶。”
慕承和也回头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淡淡说:“有时候表面现象会和内在本质不一样。”
“你怎么就知道不一样么?”
“通过观察。”
“观察?”
我对着那远去的一对背影,研究了一下,随即狐疑地问:“他的腿有毛病?”
“恩。上次他来学校的时候,我还见他坐着轮椅。”
“腿脚这么不方便还陪着老婆来放烟火啊。”
“可见有些人的内在,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我笑了下,忽然就明白了,少许后又道:“你说,我们这么八卦人家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在八卦我们?”
“我们哪有什么八卦?明明是在很严肃地讨论爱与表象的内在牵连。”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正经极了,全然一副善良无害的表情。
恐怕只有他这种人背地里说人家闲话,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我差点就忘了,他还是那个曾经让我抓狂多次,几欲将他手刃刀下的慕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