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5、
    11月中旬的某一日,校园里飘荡着诡异的气氛。
    下午课后,辅导员亲自来到我们系的宿舍楼巡查,据说是接到学校通知,看有没有同学在宿舍里违规藏酒的。
    晚上是中国足球队世界杯预选赛的小组最后一场比赛,无论输赢都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丝进军世界杯的希望。
    我们宿舍白霖是个球痴,自然其他三个人自然也被带动了,每个星期守着看德甲意甲战况。
    女生院的每间寝室都装了一个21英寸的电视。周末的时候,有线电视信号是一直开着的,所以可以电视节目一直可以看到熄灯。但是在平时,每天只有两个时段有电视信号: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和下午五点到七点半,只要时间一到,学校的总控室自动掐掉信号源。
    但是,总有例外。
    很多有着不凡意义的比赛不总是在我们能看到直播的时候上演,要么没有有线信号,要么正在熄灯时间,况且这个时候电脑还没能普及到全校同学人手一台。
    那便是同学们奋起反抗的时候。
    时常是全部人都走到阳台上,冲着漆黑的夜纷纷大声高喊:“来电。快来电。”或者,“我要看球赛,快来电视。”
    更有甚者拿起勺子、饭盒、脸盆,一边相互击发出巨大的噪音,打一边有节奏的抗议。顿时,汇合成另外一种锅碗瓢盆交响曲。
    一般,不出十分钟,要求铁定会被满足。
    此种方法在的重大日子里,同学们总是屡试不爽。
    所以即使今天星期天,学校提前就通知晚上会有电视,能在宿舍里看球赛。
    晚上,比赛进入中场休息时段。
    解说员甲说:“为了公平竞争,亚足联将小组赛最后一轮全部安排在同一时间进行。但是没想到却是这种场景。”
    解说员乙说:“是的。按照世界杯预选赛亚洲赛区的规则小组排名是先看积分,积分相同看净胜球。中国队和科威特队如今赢得今天各自的对手是没有悬念的了,关键是看净胜球,如今净胜球上我们占劣势。”
    解说员丙说:“但是从赛前另一个比赛场地传来消息,对中国队却是很不利。”
    解说员甲无奈地笑了笑,“中国队可能会被默契,除非奇迹出现。”
    解说员丙说:“此刻不怪别人,却怪中国队自己,也许会又让球迷朋友们空等四年。”
    说到这里,又进广告,我瞥了白霖一眼。
    她已经是满眶泪水。
    随着临近九十分钟,形势越来越不利。
    十点半的时候,比赛还在进行,但是,所有的宿舍准时陷入黑暗之中。
    同学们一下子喧闹起来,一副不来电让人看完比赛就不罢休的架势。
    对面楼上一个同学站在阳台上高喊:“老师,再不让我们看,我就跳楼了哈。”
    那个神情那个口气却惹得不少人笑了,冲淡了一点悲伤的气氛。
    仅仅过了五六分钟,我们又重新得到了光明。于是又迅速打开电视,沉重地坐回电视机前,直到比赛结束。
    中国队赢了,但是被淘汰了。屏幕上的那三个解说员痛心疾首地又开始分析中国足球的现状。
    我看到,白霖哭了。
    与其说她是哭,还不如说是默默地流泪,泪花湿了脸颊,她用手擦,刚擦掉,泪珠子又滑下来。她是个开朗到极致的女孩儿,平时和我一样大大咧咧的,也从没看发现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伤心到在我们面前这样流眼泪。
    我只是一个凑热闹的伪球迷,一直无法体会她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但是,此刻我却被她感染了,心中也蔓延起某种悲伤。
    我走过去,抱住她。
    “别哭了,小白。”
    “再也不看球赛了。”她抽噎着说。
    灯,又一次熄灭了。
    和刚才停电的时候全然相反,整个校园内安静极了,女生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一瞬之间,全世界都陷入了凝重。
    突然,“哇——”地一声。
    似乎是我们女生院里另一栋有个女孩站在阳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穿透了黑夜,显得尤为突兀。
    这个声音成了一个催化剂,将大伙儿的情绪激发出来,也许是女孩儿本来就要灿若伤感些,顿时女生院里哭声一片。
    楼上寝室的女生却大声站出来大声喝斥:“哭什么,没出息!没志气!哭中国足球,简直是浪费眼泪!”
    她这么一骂,又有很多人出来附和。
    白霖抹了把鼻涕反驳:“老娘,就爱哭,你管得着么?”
    于是哭声和骂声交织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第一个起头,将灌满水的矿泉水瓶扔到楼下无人的空地上,“呯——”发出巨大的炸裂声。
    然后又有几个人也学着这么干。
    就在好几间寝室兴起扔矿泉水瓶泄愤的时候,楼下响起的另一个巨大爆炸声将所有嘈杂都盖了下去,让我们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跳。女生院又即刻静下去。大概是被这响动惊到了。
    “什么东西?”宋琪琪惊魂未定地问。
    有人拿着手电在晃楼下的一滩碎片,赵小棠借着光观察了一会儿说:“是个装满鲜开水的温水瓶,还冒着热气呢,难怪炸成这样。”
    赵小棠话音未落,便又听隔壁单元传来一阵尖叫:“小葵,你生气想扔热水瓶,扔自己的就好了,干嘛扔我的!”
    她一说完,我们全部人都乐了,连着白霖也破涕为笑。
    这事,似乎就到此为止。
    四个人洗漱完爬上床睡觉。
    白霖睡我对面的铺,我一直听见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一会儿,墙壁上映出一点光亮,我转身看过去。
    她打开电筒,俯身撑着上身在枕头上写日记。纤细的侧影映在蚊帐上,随着手上笔尖的划动而起伏,透着某种伤感。
    我有民族自豪感,有对胜利的热情,但是却在哭过笑过之后便只余留下三分钟的被感染情绪。我不理解和白霖一样的那些球迷们为什么会为一个和自己人生无关的胜负和结果而痛心到这种地步。
    6、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后,忽然被一个关门声惊醒。
    我倏地起身发现对面白霖的床空了,便匆匆穿了衣服和鞋子尾随她出去。
    下了楼,远远看到她朝女生大院后面那截矮墙跑去。我想叫住她,又怕被发现,压低嗓门喊了两下。白霖并未听见,径直地走到墙根下,准备翻墙。
    她个子高过我,翻起墙来蹭蹭蹭的,比我容易多了。要是她一出去,剩下我一个人是根本爬不上,于是我赶紧加快跑过去,趁她努力向上爬的时候拽住她的脚踝。
    白霖开始一慌,看到来人是我之后,松了口气,“小桐,你吓死人了。”
    我怒:“抓到会被处分的!”
    她骑在墙头,一只脚被我拉住,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多危险。”
    “没事,我高中借读的时候经常这样。”
    “不行。”我坚持。
    “那你说怎么办?”白霖投降。
    “那——”我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
    然后,她便像拽死猪一样,将我拉过了围墙,正大光明地走出学院大门。
    我问:“你要去哪儿?”
    白霖耸耸肩:“随便逛逛了。”
    虽是这么说,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真没什么可逛的。我们经常去看电影的那地方,也到点关门了。
    然后,溜达了一圈以后,我们决定去k歌。
    西区的南大门外有几个卡拉ok厅,档次不是很高,每个包间按小时算,收费都是学生能够接受的。而且要是十点以后包通宵,会更划算,所以以前周末节假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也有过k通宵的先例。
    每每说起这事,我们班的其他女生,都摇头兴叹:“407的人果然个个都是麦霸。”
    所以当白霖决定包通宵的时候,我顿时后悔咋没把宋琪琪和赵小棠叫出来。
    我俩叫了啤酒,一边喝一边唱。
    白霖一改平时强装淑女的风格,从《精忠报国》一直吼到《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到最后那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扑哧就乐了,捣头说:“小白,你这想法是完全正确的。估计你不多活五百年的话,肯定看不到中国足球的腾飞。”
    在平分了一打啤酒后,白霖渐渐不支,倒在沙发上打瞌睡。我是个换了地方就睡不着的人,再说刚才都让着她一个人唱了,我还没过瘾,便拿着话筒一个人唱起来,唱完王菲,唱she,再唱梁静茹,就在我兴致高昂地歌到“爱真的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的时候,几个人一把推开门说:“姑娘,派出所查身份证。”
    打小我妈就教育我,身份证这种东西是千万不能老带在身上的,而是需要放在最保险的抽屉里锁起来,至少也要搁到箱子底和户口簿一起绝密保存,搞得仿佛丢了身份证就会成黑户,被开除中国国籍似的。所以作为当代大学生的我,养成了从来不带身份证的习惯。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那警察坐在我们跟前,瞅了瞅我,再瞅了瞅我身边醉的不省人事的白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歌厅是非法营业的,你们不知道?”
    我欲哭无泪,“警察叔叔,我们以前来过这里,所以没怀疑。再说了,难道我进来之前要先跟老板要营业执照来检查一下么?”
    “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隔壁的那间包厢里的人在吸食违禁药品?”
    违禁?药品?
    这句话倒真的吓到我了。
    我哆嗦了下,急忙摆手说:“我不知道,我们没有。”随即又指了指白霖,“她是喝啤酒醉过去的,和吃药没有关系。真的,我们是a大的学生。”
    “学生?”警察的目光一顿。
    这下,我知道惨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学生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
    旁边一个穿制服的摇了摇头,“现在你们这些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最后两个人商量出一个结论:“那叫你们老师来,接你们回去。”
    我顿时大骇,急忙认错。要是学校知道那还得了,而且处分都不说了,万一被我妈知道了,说不定当场打断我的腿。
    等我可怜兮兮地求了半天情,两位警察依旧毫不动摇。
    白霖如今睡得跟死猪似的,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了我肩上,我坐在那里,一边假装翻手机电话本里老师的通讯录,一边使劲地转动脑子想搞出一个应急的法子。
    就在此刻,我在通讯录m的那一栏,看到了慕承和的名字。
    这个电话还是上次冒充赵小棠见网友遇到他以后,被他强制性地将号码输在手机里的。
    我脑瓜子灵光一现,萌芽出了某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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