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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折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耿照在黑夜中狂奔.
    他绝不能落入岳宸风之手,否则将置流影城於险地;又不能逃逸无踪,让岳宸风绝了贪念,掉头去追老胡和阿傻.现而今,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护,他发狂似的向前奔跑丶毫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弄断树丛矮枝,甚至直接冲进低矮刺人的灌木丛里,沿路留下明显的痕迹,将岳宸风引向荒僻野地.
    等耿照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正跑向一团火光.
    (不好!)
    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是人就可能被自己连累.
    黑夜之中,跳跃的焰光了映出门楣高槛的虚影,依稀可见建筑之外倾圮的山门华表,似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观庙宇.耿照既发现此处,岳宸风必也不会错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警告篝火的主人,要在岳宸风赶到之前尽快离开.
    一入山门,一股鲜浓肉香扑鼻而来.篝火之前,一抹修长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转动着火上的串枝泥包,纤纤玉指嫩如茭尖,被焰火映得剔透晶莹,微带透明.
    (是……是一名女子!)
    他纵身跃入,本欲发话,忽地一怔,竟尔忘言.
    破庙中的女郎身若斜柳,旅装的双层缠腰裹得严实,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地厚重,可见腰身之细.她戴着一了罢.要说是刀皇传人,你的武功委实不到;依岳宸风的性子,决计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能用上乌金铰炼玄铁锁的百年铁檀匣,所贮岂能是俗物?」看着雪白的帷纱轻轻晃动,耿照几乎能想像她嫣然一笑的模样.
    「你我虽无仇怨,但这三个问题实在太过有趣,得到答案之前,也只好先委屈你啦.况且……我想找的那个人,还须着落在你身上.」
    耿照闻言不禁一凛.
    「谁?」
    女郎似是一笑,也不接口,玉颈低斜,帷笠上的轻纱微微晃动,作侧耳倾听状,曲线曼妙的身子明明未动,却陡地绷紧起来,彷佛绵柔已极的细雪一凝,转眼顿成坚冰.
    耿照忽觉风声有异,门外夜色处,似有魈影魅翳自远方来,那感觉难以形容,却又清晰灵动,才明白自己的耳目知觉,竟比重纱之中的女郎还慢了一步.
    女郎信手点了他的哑穴,轻提他的衣领,小心翼翼将耿照藏入坛上半圮的塑像後头.
    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萨高约五尺,彩绘斑剥,露出土色,身下的蟠龙座子也有五六尺见方,龙身盘绕丶探爪捧珠,似比其上的菩萨还要惹眼,堪称夺主喧宾,正是东海境内最最常见的庙供形制.
    岁月无心,凋朽处一应公平.那龙身比神像更加宽阔,也更坏得七零八落,龙头折圮在神坛上,摔得四分五裂,恰恰将耿照的脑袋遮得严实;衬与四下的积尘蛛网,掩蔽浑若天成.
    耿照横躺在神龛之中,隔着横七竖八的龛板缝隙勉力转动眼珠,却见坛下篝火跳动,雪白的窈窕衣影来回走动,举手投足宛若谪仙,总不似人间所有.
    女郎浑身裹得密不透风,起身後纱帷垂落,掩至腰臀,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妇符赤锦,简直就像出家守戒的尼姑,按说他应是心潮宁定,难起波澜.谁知他看得血脉贲张,竟是难以自拔.
    且不说薄纱袖管里两条若隐若现的匀直藕臂,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依稀见得帷纱里腰细颈直丶下颔尖尖,曳地的白裙益发衬得双腿修长,臀似牝蜂;行走时足尖交错,摇曳生姿,既似白鹤盈秀,又有母豹的优雅敏捷,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而是野性的延伸与展现.毋须显山露水,仅仅冰山一隅,已教人万般期待.
    她若是烟视媚行,故作娇痴,断不致如此迷人.
    难就难在女郎始终温婉娴静,言语间教养十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露一丝匪气,彷佛天生如此.「贞淑」与「危险」两种完全相背的属性,似乎在她身上取得了完美而巧妙的平衡.
    偏偏她出手又极毒辣,两人既无瓜葛,照面不过须臾,已整治得耿照筋骨伤折丶肌肤焦灼,为害恐怕还在岳宸风之上.耿照既懊悔又愤怒,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再也移不开来,彷佛陷入漩涡激流,竟难以自拔.
    他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见地上没了琴匣踪影,才陡然醒觉:「事已至此,我还在犯浑!」忙集中精神,想像血液在体内四窜奔流,百骸肌肉汲饱了鲜血,慢慢鼓胀开来,似将脱出脉穴筋络的框架……
    神坛之下火尖一摇,一条魁伟的衣影负手而入,厚底长靿的乌皮**靴一跨过高槛,满地的草屑尘沙无风自动,来人正是循迹而来的岳宸风.
    白衣女郎并膝倚坐,衣袂丶帷纱为之一扬,随着窜动的火光焰影,被激得猎猎有声.岳宸风浓眉一轩,虎目中迸出精光,虽挟着进门的气势锋锐迫人,耿照却清楚见他面上掠过一抹异色,彷佛无比震惊.
    「是……是妳!」
    女郎波纹不惊,信手拨火,透出帷纱的银铃语声仍是一般的温柔动听.
    「许久不见啦,倒像见了鬼似的.若非我戴着纱子,岂非吓傻了你?」似觉这话说得有趣,「噗哧」一声,又举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虚握的掌心红如鲜剥石榴,被火光映得一片剔莹.
    但岳宸风却笑不出来,铁青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粗犷俊脸,抱臂凝立,再也不肯稍近些个,彷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娇百媚丶风姿绝世的雪纱俪影,而是一头白毛利爪丶血口尖牙的狰狞妖蛛.
    耿照心想:「她……到底是谁?怎地岳宸风那厮如此忌惮?」
    他於武功一道所知有限,白衣女郎虽轻而易举便打倒了他,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来,被「轻而易举打倒」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实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还是岳宸风的本事更强.单以眼前所见,似乎女郎那「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的笑语,非是空穴来风.
    「我还未寻妳,妳倒先找上门来了.」岳宸风寒着脸,抱臂沉声道:
    「说罢!妳今日专程拦路,到底有什麽目的?」
    女郎迸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摇头叹息道:「你能有今天的光景,怎麽说也得感谢我呀.看在我俩过往的情份上,难道我便不能找你叙叙旧麽?」岳宸风锐目环视四周,陡地放落双臂丶「唰!」一振披风,冷哼道:「把那耿姓少年交出来,妳我还讲得上『情份』二字.」
    女郎悠然自若,曼声道:「荒林僻野之间,你怎地便咬定了是我?」
    岳宸风冷笑道:「奇货由人,过目不取,这可不是妳一贯的作风.」
    「你问我要人,我还正想问你要人呢.」她轻轻一笑,语声依旧无比动听,口气却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潜按耐.「当年分道扬镳时,你说岳宸风丶岳宸海兄弟双双死於沉沙谷折戟台,是你亲手所杀,岳王祠一脉自此断绝,再无威胁.
    「我这趟重回东海,却听说岳家遗孤上流影城向独孤天威城申冤,某人在不觉云上楼被一柄天裂刀杀得汗流浃背,丑态毕露.现今江湖人都说,你这『八荒刀铭』是杀人越货而来,那横里杀出的厨房小厮才是正宗的岳家孤苗,眼看要代表流影城在今年的锋会之上,向你岳老师讨个公道.」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与讥诮,岳宸风面色铁青,不发一语,忽然想起了什麽,嘴角抽动,冷笑道:「都说『一夜夫妻百世恩』,听说姘头未死,急着赶去重温旧梦麽?想当年,我也弄得妳欲死欲仙,怎不见妳这般垂念?」
    神坛後的耿照浑身一震,蓦然省觉.
    「原来,她便是阿傻那个狠心的大嫂!听起来,她与岳宸风那厮似非一路人……怪了!当年她二人联手谋夺岳王祠的基业,因何分道扬镳,直到眼下才又相见?」
    岳宸风的言语猥琐无礼,白衣女郎也不生气,噗哧一声,以手背掩口,低头似是凝视火光,片刻才道:「谁更精强悍猛,便教女子多挂念些.忒简单的道理,岳老师听着不羞,我都替你可怜.」
    岳宸风虎目一眦,踏步生风:「明栈雪!妳——」
    那白衣女郎明栈雪曼抬粉颈,轻笑道:「是你自己要提的,可不是我爱说.」
    总算岳宸风理智未失,一步既出,忽见明栈雪抬头,过往的记忆掠过心版,铁塔般的昂藏之躯顿时停住,右手本能一握,才省起未带杀奴同行,手边自无赤乌角刀.
    明栈雪温婉一笑,语声细柔:「这几年你名头好大,我走遍天下五道,到处都听人讲起『八荒刀铭』,说五峰三才俱已凋零,当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其上必有姓岳的一席.你事业做大啦,心思却不如以往周密,你一身艺业系於刀上,随身岂能没有赤乌角?」
    岳宸风面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沉声道:「没有赤乌角刀,我一样能杀人.明栈雪,妳若爽快将那耿姓少年交出,我俩交情仍在.我时时念着妳当年在石城道上救我一命,以及後来的种种提携之情;若非是妳,绝无今日的岳宸风.」
    这话即使在耿照听来,也明显放软了身段,意在求全,明栈雪如何听不出来?
    她纱笠微动,「啊」的一声,温柔动听的语声里透出一丝恍然:「我明白啦.你做这事,原是见不得光,不能教人看见丶不能教人听见,只能偷偷摸摸的来.迟了,不知後头会有什麽人追上,不能预料有什麽人会被卷入.所以你刀也没带,孤身一人便追出来,偏生遇上了我,也只能乾着急.」
    岳宸风被说破心事,进退维谷,气得切齿横眉:「妳……到底交是不交?」
    「不交.」明栈雪柔声道:「我还要靠他,去找我的海儿呢!还是岳老师处有得交换?你藏了他这麽多年,那部《虎禅杀绝》的真本也该到手了,你去把海儿带来给我,我还你个活绷乱跳的耿照,不缺一边一角.」
    岳宸风虎目迸光,铁拳一抡,足有三寸厚的半毁朱漆山门顿缺一角,咬牙低咆:「他不在我手上!」
    「我可以等.」
    纱笠低斜,明栈雪端坐如仪,苗条结实丶曲线玲珑的背影姣美难言,尽管不露一丝裸亵,周身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肉体魅力.「你把他藏起来的那一天就该知道,终有一日,须得给我个交代.」
    岳宸风双手抱胸,怒极反笑:「交代?那妳又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妳趁我不备,悄悄将《火碧丹绝》传给了那个毛头小子,想当作双修鼎炉,取我而代之,难道也是好意?《火碧丹绝》是我拼了性命盗出来的,是妳我一身超卓内力的根本,妳竟……如此轻易传给了他!」
    耿照闻言一怔,心想:「看来阿傻身上的神奇内功,便是他口中那捞什子的《火碧丹绝》.」又听得「双修」丶「鼎炉」等字眼,略一思索,登时省悟:
    「原来阿傻的大嫂引诱他,非为什麽男女情欲,而是为了修练内功.岳宸风适才说『取我而代之』,难道他一身武艺,也是与明栈雪双修而来?是了,难怪他对明栈雪如此惧怕,还说:『若非是妳,绝无今日的岳宸风.』」
    只听明栈雪轻轻一哼,声音仍是那般温婉动听,却透着一丝冷蔑.
    「岳宸风,你我初遇之时,你不过一介牛衣束发,饥冷於道,我为你解通丹绝秘本,更牺牲我自己的清白修为,助你练成此功;说要汲你内丹增益功力,不过是借金还贷,原也天公地道.我没向你追讨功力,你却将我苦心培养的一只元阳鼎炉给藏了起来,还敢要我交代?」
    岳宸风阴沉地俯睨着她,火光在面上一阵跳动,宛若峭崖投影.
    良久,他阴恻恻一笑,缓道:「妳这又是何必?就算还了给妳,也不能用啦.他敢睡我岳宸风的女人,我本想一刀骟了,只因杀绝秘本尚未到手,万不能弄死了他,便以烙铁毁了他双手.妳真该看看他皮焦肉烂丶嘶声惨叫的模样……」
    明栈雪浑身一阵,猛然抬头,怒叱道:「你敢!」
    耿照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还坐在火畔,身子已闪至岳宸风背後!
    岳宸风手足不动,明栈雪的残影一欺近他背门,铁塔般的魁伟身形竟凭空绕了个圈,反到明栈雪身後,呼的一掌,劈向她千娇百媚的脑袋!
    耿照只觉一颗心直欲蹦出喉头,才生出喊叫之念,却见那抹窈窕衣影应手摇散,纱笠却从岳宸风背後晃了出来;岳宸风身子一动,披风摇散残影,下一瞬又出现在难以想像的方位——
    两人就这麽影叠影丶身化身,动静无风;几霎眼间,已从神坛前丶门槛儿边转了一圈回来,掌腿无形趋避如魅,徒留满室翻滚的黑白残影.再静止时两人又停在篝火畔,岳宸风圈转双掌正欲发出,明栈雪的匕尖抵正他心口,皓腕一抖破衣刺入,双方高下立判.
    岳宸风一败涂地,面如死灰,嘴唇歙动几下,低声道:「我原以为经过了这麽些年,已足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没想到……」双肩垂落,不再言语.
    明栈雪轻轻一笑.「你虽练成了『蹑影形绝』,无奈我《天罗经》已大成.『虎籙七神绝』纵使神异,岂能与『七玄界第一武典』并论!」
    眼见七神绝中的绝有百岁也不难取信於人.
    檐外,无数条曼妙身影「唰唰」滑落,足不点地,就这麽吊在半空中随风轻荡.
    仔细一瞧,这一干女子虽然黑巾覆面,但个个身段窈窕,乌丝般滑亮的紧身夜行衣上飘着五彩斑斓的鲜艳饰带,显是正当妙龄;藕臂间掠过一抹丝滑银光,却是攀着极细的绳索缒下屋檐,在夜空里看来宛若悬蛛,艳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以岳宸风的内力修为,若有人一近破庙数十丈方圆,断不能逃过他的耳目,这帮妙龄女子却又是如何掩至?岳宸风心念一动,忽想起七玄中人传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随风入夜,恍如细雨浸润,能麻人舌嗅闻听,令中毒者五感渐钝而不自知.打量黑衣老妪几眼,顿时了然於心,冷道:
    「据我所知,越城浦左近非是『天罗香』的地盘.蚳夫人深宵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被称为「蚳夫人」的老妪凤目一翻,拄着乌枵杖望了他几眼,低声道:「尊驾好眼力,竟认得老身.」
    岳宸风从容笑道:「天罗香的势力,在七玄界中足以位列前三甲,谁不知『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夫人的大名?贵门三代宗主都受过夫人的教导,放眼当今七玄界中,数不出一个比蚳夫人更德高望重的长老.」
    蚳夫人拄杖一笑,闭目低道:「年轻人,你的嘴很甜哪.」从缠腰的内袋里取出一枚龙眼核大小的黑丸,低声道:「这是本门『五艳妍心散』的解药.你含入口里,从这扇大门直直走将出去,别要回头,一个时辰後毒素自解.」
    岳宸风听她有意圆场,只道是对掌之後心知不敌,萌生畏惧,笑道:「恐难如夫人之意!人我要,解药我也要.凭夫人的武功,只怕拦不住我.」
    蚳夫人淡淡一笑,拄杖低道:「既然打不过,那便不要打.」竟背转身去,慢吞吞地踱出了庙门.却听明栈雪叫道:「小心,别让她封住此地!」
    神坛里外的耿照丶岳宸风闻言,俱都一愣.
    耿照心想:「这蚳夫人不是来救她的麽?她怎又出言提点岳宸风?」
    岳宸风却不由一凛:「难道是……糟糕!」施展形绝掠至门边,忽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交错纵横的雪练将整个山门封起来,细密的网罟大如铜钱,仅容一指穿过.
    岳宸风提掌劈落,只觉银丝既绵又韧,触手沾黏,他这掌运上了七成功力,竟然击之不穿.他双掌交叠,轰然击出,连胡彦之丶薛百螣这等高手都抵受不住的紫度神掌,偏偏对银丝蛛网一点用也没有.
    手掌击上丝网,不过将它撑挤出单臂五指的形状,无论延展得再深,终究无法穿破,内力反而加速逸去,几乎不受控制.岳宸风在山门前略一耽搁,两壁破窗外也都覆上了丝网;抬头上望,屋道:「姥姥,昔日在总坛之时,妳对我虽说不上好,却做到了『公平』二字,该骂则骂丶该赏则赏,与旁人并无不同.我怨恨师傅丶怨恨姊姊,怨恨天罗香众人,独独不怨恨妳.」
    门外,蚳夫人拄杖默然,良久才道:「到了这步田地,说这些都已迟啦.早在妳盗《天罗经》反出宗门之时,妳的下场便已注定,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忽听门里一声低呼,明栈雪急道:「哎哟,姥姥!妳怎地给说了出来……」突然惊叫:
    「你……你想做什麽?那是我师门的宝物,你休想……啊——」
    从网罟望进去,岳宸风魁梧的身形恰恰挡着明栈雪,果有几分侵凌的模样.
    蚳夫人心念一动:「莫非她未将身怀《天罗经》一事透露给他知晓?不好!」乌枵杖一点,小小身子凌空飞起,扑入山门:「撤!」拐杖所指,雪练蛛网应声两分.
    山门之中,岳宸风早已蓄势待发,听得脑後风至,霍然转身;只见蚳夫人已至,左手食丶中二指宛若鸟爪,径取岳宸风双目!
    这本是兵法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蚳夫人毕竟年老血衰,又是女子,先前吃过岳宸风掌力的亏,不欲正面相擀.谁知岳宸风不闪不避,闭上眼睑,竟以人身之中最柔软的双目相迎!
    蚳夫人乃当今七玄界数一数二的大长老,平生经历过无数风浪,生死相搏之际,谁敢平白卖一双照子给她?不觉气恼:「兀那小子,敢置老身於胡底!」半空中易虚为实,指钩朝他目中插落!
    「笃」的一声,岳宸风面上金芒一闪,指尖却未入肉溢血,所刺脆韧如革,不像是柔软脆弱的眼珠,倒像一指戳中了眉骨.这样的横练硬功蚳夫人闻所未闻,一怔之间岳宸风双掌交错,「唰!」一声扯下她的数层缠腰,屈膝上谎成性?小贱人出手狠毒,天性淫冶放荡,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多了,这等信口雌黄的无聊话语,夫人切莫当真.」
    蚳夫人微微一怔,才省起他口中的「明栈雪」,原来是记忆里那个白衫白裙丶明艳不可方物的小女孩.
    那是她闯荡江湖之後,自己取的名字罢?印象中蚳夫人从没喜欢过她.她这辈子看过太多丶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女人太美,只会替自己和别人带来灾祸,便是十几岁的小女娃也不例外.
    她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在此时此刻稍稍纵容一下自己,做一点任性的事.
    ——天罗香的女子纵使十恶不赦,也只有我等天罗香之人能够针砭处罚!
    这事,死也轮不到外人插口.尤其是自诩「正道」的臭男人!
    「我也不想当真.」蚳夫人低道:「你把背上的木匣留下,全身脱得赤条条的,证明你身上没有《天罗经》,之後要走要留,任君自便.」
    「也好.」
    岳宸风口含黑丸,深吸了几口冰凉乾冷的夜息,确定全身真气运转如意,五感尽复聪明,活动活动指节,狞笑道:「我一直想试试,失了『七玄界第一武典』的天罗香,武功究竟还剩几成!」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全身血脉一通,四肢终於恢复自由.
    他跃下神坛,伸展酸麻的肌肉关节,忙不迭地拍去头脸沾上的蛛网灰尘.
    不久前,岳宸风才凭着一双肉掌杀出破庙,中庭内遍地都是被他一掌震死的蛛门女郎,蚳夫人率领剩馀的手下追了出去.原本一团混战的激烈战场,如今只馀冷风习习,说不尽的凄冷寥落.
    耿照弯腰揭开一具女尸的面巾,虽瞠目吐舌丶死状凄惨,但扭曲苍白的五官依稀辨得出主人芳华正茂,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他本想将尸首就地收埋,又唯恐岳宸风去而复返,连挪动尸首排列在一处亦不可得,心中为诸女暗诵佛号,忽然膝弯发软,一阵地转天旋,蓦地想起:「是……是那个什麽『五艳研心散』的毒!」扶着古井边缘想稳住身形,手掌却在井缝里的青苔上一滑,整个人头上脚下跌了进去.
    噗通一声,冰寒刺骨的井水涌入口鼻,耿照双手乱攀,好不容易抓住了嶙峋错落的井壁砌砖,仰头冒出水面,一边呛咳,一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把肺中的积水呕出.
    这井昔日是庙中修道人所用,破庙占地不小,想来极盛时要养不少徒众,井虽挖得不深,井栏却做得宽大.若非如此,以耿照倒栽葱似的扑跌入井,光是狭窄的井壁便能撞得他头破血流,枉自送了性命.
    他攀着井壁,支撑身体不往下沉,双眼渐渐习惯黑暗.
    透过头了!」肩臂一软,差点又滑入冰冷的井水中灭顶.
    「女尸」拉起右手边同伴的湿发,扯去面巾,从扭曲大开的黝黑嘴洞里掏出一枚物事,掷了过去.虽然中毒,但耿照的身手反应仍是远胜常人,无须眼观辨位,随手一攫,便将东西抄在手里,却是枚冷硬浑圆丶弹丸也似的小核.
    「含在嘴巴里.」
    「什……什麽?」
    「女尸」道:「这是五艳妍心散的解药.含在嘴里,药气从舌下咽喉透入体内,蛊虫最讨厌这药的气味,不用你伤脑筋,它们巴不得立刻逃出你的身体.蛊虫一离血肉,一刻之间便会死亡.」
    恍惚间,耿照想起岳宸风抢夺的那枚解药,依稀便是这等模样,便在井水里随意掏洗几下,一把送入口中.黑丸和津,顿时一股浓烈药气冲上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耿照精神大振,烦恶倏减,忽然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女尸」的语声口吻,不觉愕然:
    「原来是妳,明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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