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她是凡人修来的神仙,自然会有同根生之怜,罢了罢了。
别开头,他轻哼:“快走吧。”
欲言又止,尔尔抿紧了唇,甩手跑去了前头。
天刚亮,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都打着呵欠在擦拭柜台桌椅,见他们下楼,小二连忙道:“客官可是要赶路?今日城中戒严,马车不允过官道,二位若是不急,可以等等集市开了之后的牛车,要从咱们这儿过的。”
“不必了。”尔尔摆手,像风一般刮出了大门。
离烨跟在她身后,倒是多问了一句:“为何戒严?”
“昨儿急报,说是西边有城池出了乱子,连夜传信附近十八座城镇,不允马车过市。”将帕子往肩上一搭,小二唏嘘,“连带路都封了好几段,您二位光靠脚是走不了多远的,不如多住两日。”
“多谢。”颔首表示明白了,离烨也跟着跨出了大门。
西边城池出了乱子,那便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靠脚不好走,离烨当即就想召唤行云。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凶巴巴地按住了他。
“您想吓死这一城的百姓?”尔尔跺脚,“九霄仙规,不能擅自引起凡间恐慌。”
“那当如何?”他松了诀,低头看她。
腮帮子鼓了鼓,尔尔将他拉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左右找了找,从杂物堆里拽出半个破翁和一捆稻草。
“形为我役,神为我驱——”
清亮的念咒声,比之前有力了不少,只消片刻,面前的杂物就变成了一辆牛车,花白的黄牛嘴里嚼着草,甩着尾巴回头看了他一眼。
离烨沉默。
她的仙术有很大的进步,的确值得夸赞,但是……
“你要我坐牛车?”
尔尔已经飞快地爬上了车斗,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人间行走,大多都用牛车,还是有钱人家才坐的,你嫌什么。”
嫌牛没灵兽威风,嫌车斗太小凳子不霸气,嫌头顶没有遮挡。
——这些话要是直说,这小东西一定会当即自己赶车走掉。
皱眉挣扎片刻,离烨还是抬脚踩了上去。
花白的牛哒吧哒吧地就开始往城外跑,尔尔坐在车斗里,理了理大佬的衣袖:“不是每个人生来就什么都有的,您看这凡世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坐过牛车。”
“他们不出远门?”离烨很不能理解。
尔尔轻笑:“自然是要出的,但你我眨眼便能从上丙宫到下辛宫,若是凡人,那样远的两个地方,需要不吃不喝赶路一年。所以凡人的分离,很多时候一别就是一辈子。”
离烨抿唇,轻轻哼了一声,不甚动容。
牛车在没人的地方一路踩着仙风跑得飞快,遇见人影,才又慢下来,像一辆正常的车嘎吱嘎吱行在小道上,尔尔被颠得有些难受,正想爬去前头的车辕上坐,冷不防却被人伸手捞进了怀里。
颠簸顿消,她有些诧异地抬头。
离烨慵懒地靠坐着,一只手撑着眉骨,一只手按着她,看似是在车斗里,但身子稳得仿佛在平地上坐着。
“你使诈。”她哭笑不得,“哪有偷偷用仙力的。”
“没惊扰百姓,不算触犯天规。”他眼皮也不抬,“你若困了,就睡上一会儿。”
心里一软,尔尔睨着他,实在没忍住开口问:“你对别人也会这么亲近吗?”
像对她这样随时捞在怀里抱着,连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离烨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啊。
尔尔微恼,昨儿一整宿的奇怪情愫到现在算是绷不住了,她抬头,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想着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路边响起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呐喊:“停一停!”
身子一僵,尔尔飞快地坐起来,看向车斗外。
一位衣着华贵但凌乱的老太爷正朝他们的牛车招着手,他旁边站了个仆役,满脸无奈。
花白的牛缓缓停下,尔尔伸出脑袋去,好奇地问:“怎么了?”
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银票,老太爷往她手里一塞,面容狰狞地道:“带我一程,带我一程。”
离烨不高兴地起身,正想拒绝,面前这小东西却道:“行啊,上来吧。”
老太爷慌慌张张地就爬上了车斗,朝回头的仆役喊:“回去,我用不着你!”
凶巴巴的,中气十足。
离烨皱眉,侧头看向尔尔,后者朝他笑了笑,小声道:“他很需要帮助。”
看了看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看那老太爷身上挂着的玉佩,离烨翻了个白眼:“他不缺钱。”
“可他缺车。”指了指老爷子的脚,尔尔道,“能帮就帮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离烨抿唇。
看着挺富贵的老爷子,竟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上满是泥灰,还带了点血迹。
第71章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老爷子坐进车斗里,将腿收了收,拧着白胡子道:“出来匆忙,不曾注意仪态,见谅。”
又扭头看了看那慢悠悠的牛车,眉毛皱成一团:“这牛找得到路?”
离烨收回目光,似乎不是很想搭理他,于是尔尔只能接话:“您要去何处?”
“乾西城。”老爷子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一看就是在家里横惯了的。
不过眼下,他身边再无旁人,只能靠面前这两个不知好坏的后生,老爷子捏着衣摆想了半晌,还是放缓了语气:“我有个熟人在那边,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熟人?”尔尔歪头,觉得这称谓十分疏远,但看老爷子这模样,若真只是个熟人,何必急成这样?
路上反正闲来无事,老爷子沉吟一二,还是直说了:
“昨晚有乾西城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通禀附近城池,说是有人发了疯,驾着藏了火药的马车冲进了集市,嗐,死了不少人。我有个不孝的女儿,恰好嫁在了那边,家里马车不能出城,我便寻思自己去看一眼,若真倒了那个霉,我也好替她收尸。”
尔尔听得挑眉,扭头看向离烨。
这是死生门引起的吗?
离烨半阖着眼,似乎在养神,察觉到她的疑惑,不咸不淡地道:“死生门虽有怨气,但不会直接伤人,只会激发人内心本就有的恶念。”
人心多污秽,是以只要死生门落在人间,就一定是一场浩劫,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小东西一听这话就急了,暗自催动牛车疾行,离烨倒是不以为然,凡人么,本就是生死轮回的,死了也会再有。更何况,他们一点也不讨喜。
瞥一眼那满脸恼恨的老爷子,他轻轻摇头。
戾气极重,刚愎自用,活了六十年,肚子里竟藏了二十年的怨气。
无趣。
收回目光,他继续阖眼。
老爷子还在喋喋不休:“我早说了那人家不能嫁,她不听,非闹得我脸面上过不去,已经是二十年没来往了,哪有这般不孝顺的人。”
尔尔撑着下巴听着,好奇地道:“那人家为什么不能嫁?”
“你是不知道,就她看中的那个穷小子,没担当没出息,唯唯诺诺的,站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老爷子唾了一声,愤然道,“也不知是编了什么话,将我女儿骗了去,还宁可与我断绝关系都要陪人去过穷日子。”
“现在好了吧,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我有的是儿孙满堂,我不稀罕她那一点血脉,她威胁不了我,这二十年,我都没低过头。”
骄傲地抬起下巴,老爷子晃了晃脑袋:“我可是硬气得很。”
捧场地给他拍了拍手,尔尔又纳闷:“那您这回怎么就急了?”
“我不是急,我没急。”摆手否认,老爷子横眉道,“我在乾西城有生意,有铺子,我赶着过去看看,顺带看看她。”
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声腹诽,尔尔又觉得这老爷子怪有趣,于是偷摸给他变了一只鞋扔在车斗里,然后装作突然发现:“呀,您鞋掉了。”
老爷子低头,捡起那鞋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另一只,眼里有些茫然:“我出门的时候,就只穿了一只,怎么会在这里?”
尔尔摊手,表示不知道,老爷子纳闷了片刻,也还是将鞋穿上了。
他这个年纪,身子骨已经是不太硬朗,这么急匆匆跑出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牛车颠簸,远不如马车舒适,他吃痛地捂了捂腰,低声喃喃:“真远啊。”
“也不远。”尔尔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城池,“马上就到城门口了。”
老爷子一愣,连忙起身往前看,浑浊的眼瞳都睁得极大:“到了?”
他怎么记得,这两地来回,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一整日,更别说这慢悠悠的牛车,少说也要四五日才看得见城门,他才上来多久,怎么就要到了?
揉了揉眼睛,确定前头城门上挂的当真是“乾西城”三个字,老爷子喘了两口气,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车上两人一眼。
那小姑娘看着活泼水灵,没什么问题,可她身后坐着的那个人,浑身阴沉,眉目锋利,一看就不是常人。
该不会,遇见妖怪了吧?
脸色微白,老爷子抓着车斗边缘,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离烨睁眼,目光轻飘飘地扫向他。
心口一窒,老爷子连咳嗽都压了回去。
“乾西城戒严,所有人都下车。”城门口排着长队,有守门的士兵举着长矛冲后头大声喊。
老爷子看了看,想趁机逃走,但眼前景象一晃,那慢悠悠的牛车竟是直接行在了城中的街道上。
“……”他惊恐地看向那个男人。
“您这是做什么。”尔尔嗔怪地拽了拽离烨的袖口,“不是说了不能吓唬人。”
轻哼一声,离烨道:“他经不起那折腾。”
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再折腾两下,非死在这儿惹她哭鼻子不可。
尔尔看看他,又看看那吓得呼吸都快停了的老人,一时竟不知到底是谁在折腾人家。
“您去找人吧。”车在路边停下,尔尔将他扶了下去,“银票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