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来干,来干!”
“愣着干嘛,喝!”
“哈哈哈,今儿个咱哥俩不醉不归!”
酒楼内,豪迈奔放的声音与瓷器的碰撞声汇聚一堂,显得热闹喧哗。
被店小二悄悄喊出来的老板娘急匆匆地走出闺房,脸上涂抹着平时连看都不舍得看上一眼的名贵胭脂,慵懒的趴在二楼的栏杆上。
她身着淡黄色的碎花裙,依稀可见眼角的些许皱纹,此时正喜上眉梢地放眼在酒楼中望去,一时间,只觉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当她看到那身着一袭白衣显得鹤立鸡群的姜北,顿时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道一声好俊的小哥儿,下意识的想要前去好生调戏揭油一番,刚走没几步,不曾想突然看到姜北身旁坐着的苏晴竹,然后悻悻然停下脚步,有些郁闷的另找他人去了。
身着白衣的姜北坐在木椅上,在他身旁端坐着一位头戴幕离的佳人。店小二小心翼翼的将酒水呈上姜北所坐的酒桌上之后,便扭头去招呼那几位身着黑衣的客官去了。
姜北好奇的打量着酒碗中的酒水,看着酒面上渐渐漂浮的绿色酒渣,顿时没了大半兴致。
这绿渣渣是啥?这是什么酒?这酒该不会有毒吧?
他试探着端起酒水放在嘴边小酌了一口,细细品尝一番,反复回味之后只觉得口感实在一般,只是比清水多了些味道而已。
苏晴竹好奇的看着姜北的反应,聆听着身旁那些胸脯拍得震天响、大声喊着不醉不归的豪爽声音,再看了一眼酒桌上的另一碗酒水,有些跃跃欲试。
不曾想姜北不动声色的咽下一口酒之后,便皱着眉头着将酒水放回桌上。
“公子,难道这家的酒不好喝吗?”苏晴竹柔声问道。
姜北擦了擦嘴角,看着桌上他刚刚放下的酒,猛然想起,这种酒他在前世也听说过,有“绿蚁酒”、“浊酒”之类的称呼,也是能在前世的一些武侠小说中经常看到,而在他以前也多多少少有些向往——直到现在。
“没有,只是小生应该是以前喝惯了家乡的酒,所以有些不习惯吧。”姜北苦笑着说道。
苏晴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姜北的家乡是什么地方。
酒楼外人影闪动,笑语喧哗。
一道身着破旧青衣、一副落魄书生模样的男子从酒楼外的人流中走出,大步迈进酒楼,又径直向酒楼中那道身着白衣的少年走去。
忙着招呼客官的店小二抬头向那青衣书生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觉得自家老板娘口味应该还没这么重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照顾着那几位黑衣客官。
“方才多谢阁下出手搭救!”那身着破烂青衣,头发蓬乱如鸟窝般邋遢的书生向坐在木椅上的姜北作辑道谢。
姜北站起身来,认出这寒酸书生是谁之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就在刚才,当他跟随着苏晴竹来到这集市上的时候,恰好一辆马车在狭窄的道路上横冲直撞,那驾车的车夫浑身杀气凌人,又满脸横肉,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善茬,所以过路的行人即便是被溅了一身泥泞,弄得浑身狼狈,也只敢悄悄低头问候那马夫十八代祖宗几句,并未起什么冲突。
那马夫也是着实是不讲理,只管蛮横驾着马车,全然不顾路人的感受与安危。
那时候青衣书生正在一边走在道路上,一边手捧书卷聚精会神的看着,兴许是看得太入迷,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辆马车向他疾驰而来,所幸的是提前被路过的姜北一把拉开,才免遭遇难。
酒楼中,听到姜北话语的书生心中一暖,起了结交之心,抱拳道“在下陈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姜北有模有样的学着陈书抱拳回礼道:“在下姜北。”
一旁幕离中的苏晴竹皱起眉头,满头黑线,心道:“这个呆子,抱拳都能抱错拳!”
一般的抱拳礼是左掌抱右拳,因为一般右手是持剑拿刀的“击拳”,所以用左手将右手抱住,以示善意。
而姜北有样学样地学着陈书抱拳,忘记了两人的位置与方向不同,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抱成了右手抱左拳,在这个礼法森严的年代,用这种抱拳法去给人登门祝贺,可就是“凶礼”,是江湖人最忌讳的常识问题之一。
陈书微微发愣,然后笑着从左手抱右拳置换成右手抱左拳,同姜北一样显得不伦不类。
姜北看着陈书置换了跟他一样不伦不类的抱拳礼,瞪大了眼睛心道:“难道这是这个世界的特色礼仪?”随即也照瓢画葫地学着陈书置换了一下抱拳的位置。
苏晴竹素手捂住额头,有些不忍直视。
陈书脸上的笑容依旧,这样一来,他面前的姜北所做的抱拳礼便是正确的了。
陈书眼眉间有些许疑惑,心道:“莫非这姜公子连江湖上基本的抱拳礼都不懂?”
苏晴竹咬着牙一把将姜北拉回坐位,声音清冷的开口说道:“陈公子见笑了,姜公子他平时是个左撇子,认为平常的抱拳礼仪不够尊重你,所以干脆如此了。”
姜北坐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苏姑娘在说他吗?可是他不是左撇子啊……
陈书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姜公子是左撇子,难怪、难怪。同时心中因为姜公子的“率真耿直”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陈公子若是不嫌弃,可方便坐下与我二人共饮?”苏晴竹暗中瞪了一眼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姜北,对那一直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尴尬的陈书说道。
姜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附和道:“对对对,陈公子若是方便,不妨与我二人坐下共饮。”
身着青衣的陈书对姜北拱了拱手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找了一处座位坐下。
随后苏晴竹便立即让姜北再要一碗酒。
“不知陈公子高就?”酒桌上,姜北端起酒水与陈书干了一碗后随口问道。
“咳咳!”苏晴竹轻咳了两声,同时心道,这个呆子!这陈书公子一看就是落魄书生吧?!像这些寒酸书生一个个虽然不成气候,却心高气傲的很,明明没有什么生计却最忌讳别人问他们在哪高就,所以在民间一直流传有“百无一用是书生”之类大逆不道的说法。
“在下不才,在南城门的位置开了一间学堂,一穷酸夫子罢了。”出乎苏晴竹意料之外,陈书将手中的空碗放下,缓缓开口说道。
苏晴竹皱了皱眉,暗中观察着那名叫陈书的青衣男子,心道这陈书公子也太“深藏不露”了,从他这一副衣着打扮来看,着实看不出来他是一位夫子。
“不知姜公子……”陈书欲言又止的问道。
苏晴竹有些紧张的看着身旁的姜北,低头思索着该怎么样替他解围,毕竟他连自己的身世都记不清了,哪来的什么高就?
“在下区区无名书生而已,不值一提。”姜北风轻云淡的开口说道。
陈书有些惊奇,像一般穷酸书生不得已要说自己的“高就”时,即便是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生计,大部分都会遮遮掩掩、藏着掖着,譬如说“在下从事的地方有些私密,不方便外传,见谅。”或者是“实在不值一提,便不说出来贻笑大方了。”显得多多少少也说得过去。
而类似于姜北这样坦荡的,当真是难得一见。
“姜公子才貌无双,他日金榜题名,指日可待!”陈书衷心恭维道。
“陈公子言重了,在下不敢当,不敢当。”姜北连连摆手道。
坐在一旁的苏晴竹看着酒桌上谈天说地、把酒言欢的两人,总觉得自己在这二人身前,显得着实矫情做作了些。
在姜北与陈书无话不谈时,一道身着黄裙的身影在酒楼中来回飘着。
“诶呦喂,这不是张少爷吗?你终于舍得来看奴家了啊?”
“这位公子让奴家好生眼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王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嘿嘿嘿……”
老板娘的身影在酒桌中穿梭着,这边敬一碗酒,那边打声招呼,一时间,酒楼中显得更热闹了些。
店小二对此见怪不怪,更有些目不忍睹。摊上这么一个老板娘,总觉得正儿八经的酒楼买卖突然就成了青楼了,而每当老板娘得意的问他是不是生意好了些的时候,即便他对此颇有微词,却没胆子跟老板娘说实话实说,毕竟每月的工钱可是跟老板娘的心情直接挂钩的,所以只能连连点头,并违心的附和几句。
还问是不是生意好了,哪生意好了!上次的穆公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被他老板娘缠着生生说了几句腻歪人的话,结果被人传到穆公子家中的母老虎耳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有上次几个佩剑小哥,被犯花痴的老板娘好一番调戏之后,若不是之后某个壮士好言相劝,看那少侠的架势,可是差点就要拔剑砸酒楼了。
而即便是在店小二眼中调戏良家公子无往而不利的老板娘,偶尔也有碰壁的时候,这不是,方才去那桌坐有几道黑衣身影俊俏小哥处,便热脸贴冷屁股上了,任她磨破嘴皮子,也没要到那几位少侠的名号,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好俊的小哥儿,这位公子瞧着眼熟,但是奴家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家公子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老板娘看到姜北的身影,下意识地凑到姜北身边,声音腻歪着问道。
正当姜北与陈书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时,贼心不死的老板娘括不知耻的开口问道。
姜北神色有些不悦,但出于礼貌还是想要报上自己的名号时,一旁的苏晴竹冷声对那黄衣女子开口说道:“你认错人了,姜公子本是外地人,直到前不久才到姑苏。”
老板娘徒然瞪大了双眼,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诶呦喂,这是谁家的小醋坛子没封好啊?呛死奴家了……”
苏晴竹幕离下的杏眸逐渐眯起。
……
不知什么时候起,酒楼外的吵杂声音相比之前淡了许多,一阵清风忽然从酒楼门口灌入,吹动姜北的两鬓青丝与雪白长袍。
姜北忽然心有所感,向酒楼门口处遥遥望去,而酒楼中大肆吵闹的声音也莫名其妙的淡了下来,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