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变化

    秋天的太阳，不像盛夏时候早早地就露出热情笑容。它好似窝在床头听风的猫，伸出爪子想挠几片落叶却又不舍得起身，透着一股子慵懒劲儿。
    今天是九月初七，天色微明。
    大非和小非便骑着马，嗒嗒嗒地出了官埔城。
    官埔城经过昨日那场沉重的葬礼，似乎又添了几分岁月的凝练，秋天的风，秋天的恬雅。
    两位少侠从恬雅中走来，马蹄掷地，平稳苍劲。
    苦难似是能够洗去铅华，两位少侠走出了城门，可城里的秋风却多了一味淡然，很清澈，很舒适。
    但，官府里的人却没觉得风里有舒适感，他们只闻到了燥意。
    笑勒镖局的十三条人命，引起了官府的重视——也不得不重视，平日里闹上衙门的多是些邻里小事，若是闹了一条人命，知州一个处理不好都是乌纱不保的大事。
    如今十余条人命，知州大人接了案可就第一时间上报了知府。知府接到案子亦是一惊，赶忙上传巡抚。巡抚倒是处惊不变，没再上报总督，却不料总督传来消息说“白鹭城知州请求协助”。当下，巡抚才知道这案子波及到千里之地的两个衙门。
    于是，官埔衙门和白鹭衙门接到指示，联手破案。
    这几日，官埔衙门的姜捕头照拂王家文重伤在身，几次前来镖局问话。待到大非和小非俩人回来后，又来过两次。一连两三日下来，王家文和大非皆已托盘相告，还在姜捕头的引导下，回忆起几个不曾留意的细节。
    前日，姜捕头问完话要回衙门时，曾说：“明日，你们前去请罪时，会有衙门捕快易容相随，告诉前去的镖师莫要远离人烟。”
    是夜，王家文与董长悦商讨，决定由张治军、黄进成两人前往皇都昶明府。
    张治军的武功修为虽然还未达皮部，但是也是身手不凡武义高强之辈。不论是赤手空拳还是刀枪剑戟，样样精通，信手可拈。单论功夫，他只在镖头叶文荣之下，如今更是镖局的头号高手。加之胆大心细，将事情交给他，董长悦也放心。
    而黄进成同样也是性格沉稳，土行的真气更适合侦查寻迹，若有险情也可提前发现。同时他一手借力反制的功夫，炉火纯青，以前押镖遇到劫匪都是他打头阵。
    这两人一攻一守正好合适，同时两人也都认得玉石坊的马掌柜。
    昨日，九月初六。
    从午时到未时，一个时辰间，笑勒镖局还算得上宽敞灵堂，被前来吊唁江湖人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追悼者，除了刚刚赶到的，有过几道悲声之外，更多的都静静地伫立在棺木周边。灵堂里，人虽多，却很沉静。
    直到未时一刻，“笑勒佛”的骨灰被安入棺材。
    几个镖师抬起棺材，走出灵堂，走出笑勒镖局，走出官埔城。
    笑勒镖局的镖师皆是黑衣白巾，走在棺木前，引人注目的是有两个镖师抬着架子，架子上坐着的是伤势未复的王家文。
    棺木后面是众多的追悼者，队伍行进着，越来越多的官埔城百姓加入其中。待到出了城门，声势已经壮大了两三倍。
    送葬队没有鸣锣敲鼓，除了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沉静还在继续。
    小非一路跟着队伍，走在大非身边。他看着整个葬礼的进行，和印象中孩提时候，村里老人的葬礼，不太一样。
    没有人哭哭啼啼，没有人大闹灵堂，没有“热闹”的白事宴席，没有锣鼓，没有舞龙舞狮……
    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但又好像丝丝入扣。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奇怪，却又不觉得突兀。
    他也候在灵堂许久，每一个追悼者的悲声都在加重他复仇的渴望。那些悲声，如有魔力，好像是练功时候的走火入魔，心里想的，脑中念的，都是那十三个亡者，都是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
    镖头荣叔的爽朗笑声，山伯絮絮叨叨的关怀，还有更多的情同手足和嬉笑维护。
    他想起这大半年前，初入镖局时的兴奋；想起相互切磋时，众人的惊叹；想起第一次送镖时的彻夜不眠；想起遭遇山匪时，长辈们默契的维护和保护……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跟着队伍茫然前行。
    直到，他察觉到这个葬礼的异样。
    因此，他脑海里泛起了涟漪，回忆的一幕幕随着水波慢慢淡去。它们化作海的一部分，明亮了眼眸。
    心头好像揭去了一层沙。
    那层沙是复仇的火焰，是燃烧的余烬。
    是被炙烤着的愧疚……
    小非一直愧疚着——若是他及时赶回营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看了一眼大非，大非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时大非似有所觉，转头回看了小非，他嘴角微扬，目露询问。
    小非摇了摇头，看向远方，一阵风拂过。
    心头的沙都随了风。
    他的眼睛越发明亮，机械般迈动的双脚生了气力，踩在地上，好像能感受到落叶的生命律动。
    他能感受到土壤里蓄势的草根，他想到雷雨中挺拔的树木。
    他想着，用力握了握刀鞘——这刀鞘是雷击木所制。
    “荣叔，你放心罢。你的镖局换我来守护，镖局的仇也由我来报。”小非心想着，脚步轻灵了起来。
    下葬仪式很简单。
    小非忽然觉得自己的轻松似乎融入到葬礼的沉静里，看着这么多人来为镖头践行，他心头有了些许暖意。
    大非很灵敏地注意到小非似有若无的变化，再一次转头看向他。
    小非回望。
    两兄弟对视着，好像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什么，接着两人嘴角微微一扬，错开目光。
    这一眼，彼此看出了对方心境的变化，彼此为对方的成长感到高兴。
    但可能他们都没看出来，两人眼中深处的如释重负——对心切报仇的担忧如释重负，对镖局落寞的担忧如释重负。
    所以，今天，他们变得不太一样。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的脚步里带着一丝责任，他们的神色间多了一味淡然，他们的举止中多了一份宁静。
    而为何，天才蒙蒙亮，两人便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