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

    !!!!……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
    歌女的歌声,婉转而动听。
    但听的人并不多。
    这小小的宴会,是送别宴,送的,是辰国的五公主,是要去带兵应战凛国的侵略。在这样的宴会上,谁的心情,会放在那婉转却轻柔的歌声上?
    依旧是一身粉裙的白梅,懒洋洋地半睁着眼睛,柔顺的垂着头,靠在身旁人的怀里,听听歌声,再饮饮美酒,一边在心里感叹生活的腐败,一边若有所思的听着饭桌边人们来来往往的言词。
    都是一些很无聊的往来,歌功颂德的,冷嘲热讽的,更多的不疼不痒,纯属是没话找话。
    “殿下是圣上的女儿……”
    “不敢不敢。”
    “……更是我朝的公主……”
    “哪里哪里。”
    “如今更是要统领三军……越发是……”
    “为母皇献微薄之力而已。”
    “殿下谦虚……”
    “夫人高抬。”
    “……夫统率三军者,必先……”
    “大人这一说,下官倒想起一句诗……”
    怎么竟是些废话呢?本还以为这公主出征前的送别宴上,尤其是其他公主以私人名义举行的送别宴会,会精彩一些……
    小心地遮掩住自己的又一个呵欠,白梅眨眨眼,思索着是继续坚持下去呢,还是干脆装醉睡觉呢?窝在这人的怀里,倒是挺舒服暖和,如果……
    然而这觉是终究睡不成的了。
    “白姑娘如此受青王另眼相待,想必是不凡,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白梅怔然,抬头。
    带着半分醉意,一脸莫测的注视着白梅的女人,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虽说是伶人,歌舞却终纠落了下乘,不如就要上军中赋首诗词如何?”
    不知是哪个女人笑了起来:“呵,伶人可都是不识字的,如何会赋诗?”
    白梅感觉到身后肉垫一点点变得僵硬,不由得在心里微微叹气,欠身站了起来,略一行礼,巧笑焉然。“却是扫了诸大人的兴了,不如阿梅陪酒三杯,可好?”
    “不会做,随便念上一首也好,莫推辞……”又一个女人开了口,在跳跃的火光笑得不怀好意,“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吧?想不起来,那,让你家公主现做一首帮你也不错……”
    白梅略感疑惑,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呢?试探自己的本事?还是试探这……她家的公主对自己的态度?
    “见过各位公主,大人,圣上有令,军情紧急,请青公主今夜便启程……”一身劲装的女人低着头闯了进来,跪在地上。
    白梅侧首望望身边一身蓝衣女子,她不知何时也已站起靠了过来,揽抱住了自己的腰,此时正对着白梅微微一笑,说:“我替你解了这次的困,做了诗,你可要记得谢我……”后面的话,却被白梅轻放在她唇上的一只手指挡了回去。
    白梅忽然笑得格外美丽,“这么一闹,我却是记起一首小诗来呢。方才可说好的,只要随便一首便好,不一定要自己做,那……白梅可就放肆了……”走出身后温暖的怀抱,一手取起桌上还未喝下的酒,另一手略略摩擦杯口,渐敛了笑容,一字一顿的念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忽而想起后面的话大约不太吉祥,顿了顿,却还是继续下去,“古来征站几人回。”
    小巧而精致了酒杯,随着话音幽幽的结束,落在地上,尖锐地碎裂声中,红色的酒水溅了一地。
    屋中原本温暖的空气,忽就冷了下去。
    “公主和大人们自是无碍的,可是……大战在即,大人们怎么却只想着难为我这么个小小的人物呢?”白梅的语气中说不出的无辜和疑惑,可很快便多了几分恍然大悟的意味,“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吃醋后的表现?各位大人难道和……”
    青衍急急捂住了白梅的嘴,板着脸道了声叨扰,说自己要上路了,便抱起白梅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一屋子人表情精彩纷呈地面面相觑……——
    “驾!”
    马蹄踏在地上和车轮碰撞到坚硬石子的声音,夹杂着赶车人的吆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车内白梅的耳朵里。
    大约是因为地面不平,车颠得很,但白梅却不甚在意,借着微弱的酒意,她自离开宴会便一直紧紧攀在青衍的怀里,此时有一个天然肉垫作为缓冲,感觉并不太难受。
    但肉垫的脸色和心情却显然并没有白梅那么好。
    青衍半皱着眉,颇为头疼:“说好你我之间只是在外人那里装做是……实际上……”
    “实际上没有关系……”白梅挪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不甚认真地嘟囔着。
    “那你还赖在我怀里!”青衍的眉皱得更紧了一点,脸色也因为激动而略略涨红。
    “哦,这样便算是有关系了哦……”白梅低声又嘟囔了几句什么,从青衍怀里爬了出来,却在下一刻就随着马车的颠簸滚了出去,青衍急忙伸手一拉,却没想到白梅用力挣了一下,直接栽出了车。
    “唔……”
    “诶呦!”
    “白梅?!”
    车里车外同时两声惊呼。
    马车停了下来。
    青衍急急钻出车门,一眼便看见白梅软软地靠在遂信怀里。
    遂信脸上纯纯的是无辜的惊讶:“她怎么突然掉出来……”话却在半截卡在了嗓子里。
    青衍的脸上还带着红晕,怀里的白梅衣衫不整,这……遂信只感觉天快塌了下来……
    青衍却无心关怀下属的感想,自也不知道情景有多么暧昧,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却在看见随行云螭骑着马过来探问情况时双眼一亮。
    再顾不得所谓皇家风度,一把把云螭拽下了马,道:“我骑马,你陪她坐车!”说着翻身上马,鞭子一抡,头也不回地向前面跑了。
    遂信略感尴尬:“云…云大人,这……怎么办?”
    云螭两眼一翻:“还能怎么办?白姑娘也听见公主的吩咐了,上车吧……”
    ……莫名的安静……
    “云…云大人,她……似乎睡着了……”
    “什么?”云螭挑眉,神情间既是意外,又是怀疑——
    白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但尽管车内昏暗,依旧足够她看清对面云璃对着她上下打量的眼光和似笑非笑的勾起的嘴角。
    白梅无辜地眨眨眼睛,在云璃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软软糯糯:“云大人早上好……”
    “醒得还真是早。”云璃紧紧盯着白梅的双眼,“你倒睡得扎实……”
    “恩?”白梅在云璃怀里蹭了蹭,甚是幸福一般地笑眯了眼,呢喃着说了句什么就又要睡过去。
    云璃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无可忍,一把把怀里的人拽了出来,“还没睡够啊你?”
    然而白梅却只是歪着脑袋,依旧是毫不在意满脸无辜地看着云璃。
    云璃眯起了眼睛,挑起一个笑,若是有熟识的人在场,一定会告诉白梅要小心,因为这是云璃准备整治人的前兆。
    然而没有人告诉白梅。
    所以白梅依旧只是歪着脑袋,表情无辜,声音软软糯糯:“云大人,你笑得好诡异哦!”
    云璃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其实若是说起诡异二字,大概没有人能比得上白梅前世教导过她的几位老师,连带着白梅的性格,其实也诡异无比。
    不过对于白梅而言,这诡异,难以琢磨,是保命的最佳途径。
    比如这眼下的情况,如果她按照正常思路,聪明伶俐外加乖巧懂事,恐怕只能让身边的人疑心更重,就算是勉强得了信任,也不过是上好的棋子一枚,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安身之地呢?
    反到是装装无辜天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让人失了防备,再伺机而动,更为合适。
    所以白梅生生制住了上一世留下来的保命的习惯,选择了另一种与自己习惯相反的作法。
    一个人坐在颠簸的车内的感觉肯定不如窝在别人怀里舒服,但云璃现下僵硬了表情,再迟钝的人也该能觉得出来。白梅垂了眼,低了头,收敛了刻意做出的热情和信任,绻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
    一路倒也平安。
    如果忽略车里面的超低气压和超冷空气的话——
    安城。
    许是沾了名字的光,这个繁华的城市里,百姓生活富足,一直都平平安安。
    遂信带着人去采购补给去了。
    留下的人则趁着机会在城里面休息游玩。
    休息的是一路疲惫的守卫。
    游玩的是传说中好声色犬马,不务正业的青公主。
    青衍看着街面上往来的百姓,听着宏亮的吆喝声,轻叹,低声问身边的云璃:“你说,我们能保住这一方的平安么?”
    陪在青衍身边的两位官员立刻低了头,哈了腰,吹捧起面前公主的本领。
    云璃浅笑,却没有回答。
    她知道,青衍也不需要回答,无论如何,她们都必须要保住这一方的平安,这是她们的责任。
    同样守在青衍身边的白梅却似乎不太能理解这责任的沉重,只笑迷迷地把玩着青衍刚刚买给自己的玉佩。不是很贵重,却也不便宜,自己方才在首饰店里看到,夸了句好看,青衍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给自己。弄得陪行的其他官员——虽说介绍过,却记不得名字了——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样。
    估计等不到明日这安城的官场便也要传便自己与青公主的“佳话”了?白梅心里暗自无奈,不过看在好吃好喝还有礼物,毁的也多半不是自己的名誉的份上,也就没有什么可计较在乎的了。
    白梅又玩了一会儿,笑眯眯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好,不留痕迹地躲到了青衍身后。
    为什么要用躲字?
    因为在下一刻,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抹黑影,直直地扑到了青衍的身上。
    “汪汪!”那是一条撒着欢儿,夸张地摇着尾巴的黑色狼犬。
    “小黑子!”随后从街角窜出的,是一个声音清亮的男孩儿。
    白梅见那只狗一直赖在青衍身上,悄悄地移动到云璃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场景——那个不知有何门道的街角,一共连着窜出了五个男孩儿,一字儿排开看这她们这一行人,脸上满是惊讶。白梅也在惊讶中,只道这里的社会多么的封建,方才还在心里埋怨一路上几乎见不到抛头露面的男人,怎么忽然就……看看那只还在猛摇尾巴的狗,白梅又向云璃身后躲了躲,随后出乎她意料的,一股巨大的力气把她从云璃身后拽了出来。
    是那五人中衣着最是光鲜的男孩儿,此刻他正一手拽着白眉,瞪着眼睛质问云璃:“既然他能跟着你们,怎么我就不能!”
    云璃暗叹。
    青衍拍着黑狗的脑袋,笑着说:“军中不让带男子的,你……”
    “那他怎么就能跟?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不就是穿了女装么…难道就不是男人了?”
    白梅才恍惚明白这话竟是与自己有关,犹豫着问:“我…什么时候成男人了?”
    “哼!也不想想有像你这样穿一身红艳艳,怕狗怕到躲在其他人身后的女人么?哼!还躲在云姐姐身后…她也是你能想的么?你……”连珠炮似的话从那红润的小嘴里吐出,说的白梅哑口无言。
    瞥了一眼怔然无语的青衍,云璃皱起了眉,“韵儿,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说话这么……”
    那衣着光鲜的男子却已经通红了眼睛,声音也带了哽咽。
    “云姐姐你凶我……”吸了下鼻子。
    “你以前从来都不凶我的…今天……”又吸了下鼻子。
    “就因为这公狐狸精么?”眼泪落下。
    “云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再次吸了下鼻子。
    “我…我……”
    白梅依旧表情无辜,但这一次,真的是很无辜啊…自己这是惹谁了…
    看着那前一刻还气焰嚣张,拽着自己的男子现下收了手、红了眼、咬了唇、低了头的样子,在看看现在撒够了欢儿,正要凑到自己脚前的狗,犹豫了一下,白梅选择了一声婉转的优美的刺耳的尖叫,轻盈地跳回到青衍的身后。
    众人被叫声吓得一震,目光都转向了似乎惊恐万分的白梅。
    白梅却只盯着那只狗。
    黑狗侧过了头,好奇地看着白梅,似乎又要凑过来。
    “啊~!”又是一声婉转的优美的刺耳的尖叫,白梅这回直接缩进了青衍怀里,紧紧地抱住,浑身抖成一团,变了声音:“殿下…我…我……殿下救我……”
    青衍心里叹气,面上却只能无奈的回抱住白梅,安抚地拍拍。白梅倒是从来都不怕她,得着机会就占自己的便宜,只是怎么这从来连自己都不怕的人却怕狗怕到这个地步?难道自己还不如一只狗有威慑力?再次瞥了一眼同样被白梅的夸张吓在原地的狗,她干脆抱起白梅,目光一扫众人,先回去再说吧!
    但,这怀里依旧抖成一团的家伙究竟该怎么处理?低头,思索了一下,没办法,只能先安慰下了……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那畜生不敢把你怎么样……”
    “恩…不敢又不是不能……我…我……”
    “好啦……有我在,那畜生不敢也不能……”
    “恩……”抖的幅度小了些,忽然又剧烈起来,“万一它没看见你呢…不就又敢又…”
    “咳……我这么大个儿,它怎么会看不见……”
    “万一呢?……唔…你不信我说的么?你不信我…呜……我…我……”
    “信、信…谁说我不信……乖呵……”
    颤抖渐渐的停息了,青衍松了一口气,白梅也松了一口气。
    一个是为了不用再不停的想办法安慰。
    一个是为了不用再不停的颤抖,还要想借口让人安慰。呼……白梅深深地吐了口气,那个既是体力活儿,又是脑力活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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