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冰寒(一)

    !!!!……好冷。
    觉得身子处在彻骨的寒冷里,阴森的湿意渐渐侵蚀全身,直到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潮湿,不远处小小的火把摇曳视线,漆黑而布满污渍的墙壁上挂满各种怪异刑具;我不敢想象那些污渍究竟因为什么而如此暗红,只能用心在偶尔听到潮气凝聚成的水汽滴落地面,发出清脆回音。
    “……”试着动了动身子,除了感觉冷以外,倒也是没什么不妥之处,只着一件单衣,双手被手指粗的铁环扣在高处分开固定,早已经因为血液不畅而麻木冰冷。
    切。
    我心里囧了一下,忍不住对天悄声抱怨,
    “……何必呢、连上刑的戏码都出现了……?”
    “哦?上刑?”黑暗处幽幽地传来人声。
    “不是、我是说连囚室友好座谈会的戏码……”悄悄咽下口水,心里一边腹诽那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人。
    “你刚才倒是没有说错,”那声音渐渐走进视线范围之内,待说话人的脸映在火光之下,我才猛然惊觉!
    ——“你!!!”
    “哦?难得小美小姐、竟是记得我……我以为像我这样……”
    “是-谁?!”
    “……”那女子脸色瞬间苍白,对于我这种说话大喘气的类型显然不是很欣赏,缓步跺到我面前,伸手掂起我的下巴,眯眼细细打量,嘴角一抹咬牙切齿的笑,“倒是个天生的狐媚种,难怪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喂,”我好心提醒她,“你这样说就不好了,伤感情。”
    “你还担心伤感情?”女子的姿色平庸,带着雀斑的脸实在大众,我的确没什么印象,此时的眼中闪烁异常善良的光,缓缓对着我说:
    “要担心、就担心自己的身体吧……来人!”
    她微一扬声,从黑暗处便又出现两个高头大马的汉子,两人皆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待走近了,便安静立在一边,存在感淡得仿佛不存在。
    “孙小美,”
    “……到!”
    “啪!”一下,脸被她打得侧过去,瞬间火辣辣地疼起来,头发遮住了视线。
    “别跟我装俏皮,老娘最讨厌见到的,就是你这种女人!”
    啧。
    ……他喵的。
    从来没有被人抽过耳光的经验,这下倒也算是体会完全,心里腾地泛起一股怒火,却是无法动弹;左脸热流混合着痛感占据心神,我不说话、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这女人,究竟是寻仇、还是想从我这里求得情报?若是后者,她想知道的又是什么?
    若是前者……那究竟背后的人是谁。
    又想及她刚才叫我孙小美,该是不知道我暮兮兮的身份,这么说,便是和暮家的恩怨无关。
    “……”左侧脸的疼痛逐渐转为火热,似乎皮肤带着自己的意志,持续地灼烧起来,我依旧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女人伸手扳回我的脸,轻轻拂去遮住视线的乱发,“啧啧、多么细嫩的皮肤,才打了一下,怎么就肿了呢?”她皱着眉,好似真在疼惜我娇嫩的皮肤,长长的指甲抚过红肿之处,在上面带出一阵阵滚烫痛感。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来到西域。”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在她深色的瞳孔里,只看到我满头乱发,摸样狼狈不已、半边面颊微肿,眼神却倔强清澄。
    “……你知道昴绯喜欢用什么武器么?”
    我突然对着她的眼睛,静静开口。
    “什……”
    “是剑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她眼神中闪过的诧异,让我缓缓地继续,“轻易毁灭敌人的黑色巨剑;对于背叛者的惩罚,就是腰斩;血从断口处不止歇地喷涌而出,染得衣裙全都……”
    ——“啪!”
    又一声脆响。截断我压低了声音描述的血腥镜头。
    猜对的奖赏不是鲜花掌声,却是一记实实在在的耳光;女子如此慌张企图打断我的话,这次的力道更甚,左脸颊快速地肿起来。
    “……”
    一般不都是说“你住口!”么,我心里哭喊。而且……
    就算要打,也是对称一点比较好吧?!!
    你右手不痛吗!!
    两次都被打到左脸,除了火辣辣的痛感,真的就只剩下滚烫和火烧一般的灼热感觉覆盖住整张脸。穿过来之后,算是体验到我人生初次被抽耳光的经历,果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欲-哭-无-泪。”
    “你倒还敢提到爷?”
    女子危险地眯起双眼,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微微喘气,“你以为自己是谁!还真的相信爷会这样全心全意、毫无防备地接受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恶毒女人?!但不说你到底带着什么企图接近爷,就光是胆敢下毒害了姣儿夫人肚里的孩子,这便是罪该万死的恶事!!哼、今天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动手!”
    两个男子听闻她声声俱厉的呼喊,默默上前,一人扶住我尚未固定的双腿,另一人取过原先挂在墙上的钳子摸样物体;蹲下身去。
    “……不会是他。”我轻轻地开口,说话时肿起来的脸颊让言语变得困难,却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
    这一句话的声音那样轻,谁也没有注意到;只有耳畔反射着隐约火光的小小耳饰,听到我心中无比的确定:
    绝对不是大猫。
    绝对不是他下令这样对我。
    牢牢握住我脚腕的手指冰凉,寒气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融进身体,仿佛不可预知的恐怖。
    “你可不要……叫得太惨哦……”那女子声音细细缓缓,眼神却是明灭的光点,
    语毕。
    ——
    “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疼痛能够随着尖叫发泄的话,便是铺天盖地的痛呼连绵不绝。可是从指端瞬间麻痹神经的痛,钻进心里,除了眼泪处于本能地瞬间涌出眼眶,我痛得整个人肌肉绷紧,却是觉得喉间迸发出的尖叫这样微不足道、无论怎样蜷紧了身体努力躲避、无论怎样用力得手指僵直痉挛,可是那痛穿过地牢里阴冷的空气,和着我拼命挣扎却仍旧动弹不已的腕上铃铛,仍旧发出一声盖过一声的响。
    尖利的小钳伸进指甲缝隙,缓慢将这粘连皮肉的指甲一-点-点-掀起,血液漫出没去伤口的痕迹,可是缓慢却一下胜过一下的痛猛烈席卷过来,将我整个人的神智泯灭掉。
    让我昏过去让我昏过去!
    求求你让我昏过去!!!
    就算坚定地相信着大猫、就算确认了如此伤害我的人绝不会是他,但身体的本能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眼泪不停地流淌,从身体里冒出来的痛和着尖叫,充斥着整件光暗交接的小小空间,我一心只祈求这痛苦快快结束。
    ……
    “……呼、呼……呼…………”
    待到那钻心剜骨的疼痛终于过去,我已经失去支撑自己的力量,只能任麻痹的腕上铁链牢牢揪着身体全部的重量,整个人贪婪地喘着粗气。疼痛让汗水浸湿了全身的衣裳,偶尔风从阴暗处经过,更是觉得寒冷。
    “真是娇贵呢……”女子不满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呢喃,似乎对于我如此轻易地陷入痛苦感到失望,“只是两片小小指甲罢了,居然就惨叫成这副摸样,你叫我……如何继续下去?”
    “……”虽然很想帅气地回她一个骨气笑容,说“我绝对不会屈服”之类的话,但是很抱歉,作为一个从小连摔个跤也要龇牙咧嘴半天的正常女人,我根本、就已经完全屈服了,此刻不用相逼、只单纯为了不再接触那入骨的痛,我也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胸口用力起伏的呼吸不能帮助缓解脚下断断续续侵蚀过来的伤痛,我光明磊落无比坚定地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们说出来好商量。
    “……我想要什么?”女子幽幽重复一句,突地牵起笑容,“……主子,这个问题、我倒是不会回答呢。”
    “……你也真是心狠,何必做到如此程度?”
    清浅动听的声音从牢房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带着淡淡的责怪。
    这声音我该是熟悉的。
    看着从阴影的暗角走到光色底下来的人:灵巧娇柔,纤细憔悴的眉眼之间,伤心痛楚尚未退去,苍白面孔上一点朱唇,淡青色水缎在漆黑污秽的地牢里,显得更加出尘迷人。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姣儿语带不忍,轻轻托起我的脸,用袖子拭着额头森森冷汗。
    “……你。”我努力瞪大因为泪水而酸涩的眼睛,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你”,究竟语义为何。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苦,”姣儿轻轻地在我耳边叹道,“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对爷有心,但怪只怪你实在不该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爷要这样对你、我却也是……”
    “……”她字字句句如同敲打在我心上,我虽然耳朵在听,心里却无论如何没能接受这讯息,只是看着姣儿情绪复杂的眼瞳里映着牢房熊熊火焰,里面的光色斑斓迷人眼、惑人心。
    “爷虽然也对你有情,怪却只怪你为何一时糊涂了心神,如今下令要彻查你不明了的身份,你若是早早认了自己是叛军余党、或许,还能少受些苦。”她捧着我的脸,清脆婉转的声音里尽是为我担心为我考量的姐妹情谊。
    “……姣儿,”每一话都牵动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说话口齿模糊不清,她轻轻地将耳朵贴上来,认真听我一字一字挤出口:
    “大猫什么时候……来救我出去?”
    姣儿身子一僵,退得让我重新能够看清她脸上表情,柳眉紧锁,淡淡哀伤,“……小美,”她说,“他不会来的。”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她脸上的怜悯。眼前黑暗遮住叫人不安的景象,如同大猫总是在黑暗中降临的吻、带来丝丝温暖感。错觉也罢。
    至少能够稍微减轻地牢里无处不在的彻骨凉意……
    “小美……”木椅在地上拖动的刺耳声响,随后是姣儿缓慢坐下的衣料摩挲声音,整个囚室安静得只闻水滴触及地面的声响,滴滴答答,
    “你还是……早些承认自己的来处吧,听我一句话,不然真不知还要受着怎么样的苦。”
    “咔哒。”
    仿佛是应证她好心的劝告,金属的开合声之后,耳边重新响起那陌生女子的低语,“喂、”她轻轻地说,气息混合着空气里夹杂的血腥气喷洒到我的皮肤之上:
    “这次、可不是拔指甲这么简单了哟……”
    火光因为伸入其中的异物燃烧得更加艳红明黄,一阵怪异的安静之后,我再次睁眼,看到两个男子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已经烧得通红通红的铁烙,桔梗花的图样小巧玲珑,被火焰炙烤的橘黄色调如此浓烈,仿佛是整个潮湿地牢里唯一的光亮。
    “……你不说?”那女子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感觉和她压抑着的声调融在一起,映着摇曳火光、诡异不已,
    “……真的、会很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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