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重逢

    !!!!坚厚的岩层已被打穿,露出底下人为浇筑而成的石板。
    工匠们已不再打凿,所有人都围在了这一处石坑周围,在白衣男人停下休息的时候,就会有人默不作声地上前,拿过插在一旁的已不知是换过第几把的厚重铁剑,接着挖凿。
    陆小凤从坑内上到地面,抹了一把汗,将已然崩坏尖口的铁剑弃在地上。白衣人从一块石上起身,旁边便有人默默呈上一把同样的剑。
    等到他再一次从坑内出来,就有城主府中的好手走上前……
    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停顿,没有止歇。
    ……
    襁褓被衣摆撕成的布条紧紧系在身前,男人提着剑,快速走过曲折狭长的甬路,偶尔在他经过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几点血滴。
    怀里的婴孩又一次发出啼哭。男人熟练地将左手往剑锋上一抹,然后把涌出血珠的手指放进了孩子的口中。
    他蹙着眉,忍住脑海中袭来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眩晕。丰润的唇已然皲裂,相对于干渴来说,饥饿倒还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大红的衣袍被干涸的血迹染成一块块暗色,然后又有新的伤口冒出鲜血,重新添上几片暗红。每一次他为自己止住血后,休息一阵,便快步继续向前。
    不知持续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铜铸雕花大门。叶孤城身体微微一震,狭长的眼眸敛垂下来,嘴角有些无力地,轻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总算在还有一丝气力的时候,走到了这里……
    建造这座地陵的人没有想到过罢,居然有人,能够真正抵达这扇门前……
    七天,七天,七天……
    那个人一定还在下面,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又一柄剑被崩毁,那就再换一把,换到将这冰冷的墓穴凿开为止,换到,见到那个男人为止。
    他仍是面无表情,沉默着挥剑——
    你说你我之间只是知己,好,那便只是知己——
    你说我醉了,好,那便醉了——
    你说情爱一物,如冬日春花,夏时飞雪,求之不得,博之不能,好,我不求,不博——
    你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好,我忘——
    你说我要的,你没有,好,我,不要。
    ……
    ——可那峭拔如同追风傲夜剑光般的身影,矗云擎日松海般的身影,白衣如雪的身影,不能,没有。
    ——雪夜一同赏梅对饮的人,不能,没有。
    ——沉默淡笑的眉眼,不能,没有。
    ——寒隽萧疏的面容,不能,没有。
    ——叶,孤,城,不能,没有!
    室中,无数拳头大小的霹雳弹被摞在一起,上面,积满了一层寸许高的灰尘。在这一堵厚厚的石墙之后,便是久违的外界。
    男人从怀中摸出火引,然后退回到了门口。
    为防止白云城有朝一日一旦陷落,墓中的遗体和家族守护之物落入他人之手,这一室,便是建造者留下的最后防范。
    从外界一处极隐蔽的所在,可以开启一道暗门,然后,引燃这里成堆的弹火,埋葬整个地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敛下眸,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即,又将长剑弃于地上。
    一瞬,他的时间仅有一瞬,爆炸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整座墓陵的塌陷,他必须在此之前,从墓中脱身。
    否则,就要永久地留下。
    手中的火引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向着成堆的弹火中坠去,男人猛然闪出石室,启动机关,迅速合上了青铜大门。
    一声霹雳般的剧声陡然在远处炸开。随即,轰隆隆的沉闷巨响连绵从地下传出。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有几处已然开始向下塌陷。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怔忪了一瞬,下一刻,皆是面是大变,不约而同地向着巨声响起的方向拔足疾奔。一道白影掠得最快,几个起落,身影便已隐在了荒草之间。
    连续不断的沉闷轰响,脚下是震颤不已的地面。
    他从未这样不留余地的施展过身法,却只希望能够再快,再快一些。
    他不想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要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崩塌的石柱瓦砾混和着无数沙石,陷成了一处巨大的土墟。
    西门吹雪赶到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和冲天弥漫的烟尘。
    他不能动,不能语,身体好似被谁钉在了地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麻木住,只定定地立在当地。
    他木然站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风卷起他的衣裾,将一头漆黑的发吹得四散飞舞,他也不动,不动。
    直到有一个喑哑地声音低低从风中传来:“西门?——”
    他慢慢慢慢转过头。尘烟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红得,刺目的身影。
    长发披垂,血色的衣袍零破不堪,周身皆是尘土,往日隽净萧洁的风仪,丝毫不见。
    可那一双狭长的褐眼,唇角淡淡的弧度,眉宇间疲惫却熟悉的神情,一如昨日……
    ——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
    ——他还在!
    ——他!还!在!
    那人喘息着,低低笑道:“居然真的出来了——”话音未落,一双手臂,已紧紧,紧紧将他拥住。
    男人淡笑,紧绷已久的身心再也无法支持,骤然松懈,缓缓向前倒去——
    ——他太累了……
    ——累得几乎不知何时会再次醒来……
    ——那么,在沉睡之前,就放心地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这个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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