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雷动

    !!!!夜沉醺醉,烛火燃香。
    叶孤城推开门,便有满室明艳的红扑面而至,桌上一对龙凤喜烛静静燃着,柔黄的灯光下,那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坐在床沿,薄纱盖头四角坠着的水晶流苏,长长地垂在膝上。
    叶孤城走到桌前,拿了上面的两只金花攒纹盏,近至塌边,淡淡笑道:“你我合卺。自此,便是我的妻。”将右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那人接了。叶孤城手指拈住盖头一角,缓缓抬起,就要替她把喜帕揭开。那人手中握着金盏,叶孤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不由叠了眉心,道:“怎么,心口又疼得很?”说着,便俯身去扶她的肩。
    一道雪亮的银光骤然暴起!宽大的喜服袖中,一把森寒的短剑倏地刺了出来,直取男子的咽喉!
    叶孤城突逢剧变,全无防备之下,剑尖已一瞬间抵近了喉前!只听‘哧拉——’一声响,伴随着布帛断裂之声,红袍翻飞,下一刻,男人一手制住那人的手臂,将人反身紧按在塌上,任由对方徒劳地挣扎。却原是男子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骤挥右掌,以长袖格开了短剑,并于转手之间,制住了意图袭击的人。
    红色的盖头已然滑落。凤冠之下,赫然是一张年轻的英气面庞,竟是在江南时,于画舫上企图刺杀他的少年。叶孤城剑眉陡然凛起,冷冷喝道:“我的妻子,在何处?!”手上加了力道,直让少年疼得额上渗出了冷汗。
    “不光那个女人,还有你儿子,早已被我们劫走……”少年咬紧了牙,不顾臂上的疼痛,冷笑道:“南海七剑盟……还有我父亲他们的仇,今日,便要你还了!”
    叶孤城面色寒冽似冰:“很好……当初未曾斩草除根,倒确是我的错……”今夜是他新婚之日,府内人手皆忙于婚事,不免于防范之上,松懈了几分,照看叶玄的,只有一个乳母并两名侍女,且又因叶孤城素日起居处不喜留有旁人,因此新房附近未有任何侍卫留守,致使孙秀青和相隔不远的叶玄,被人同时悄无声息地掠走。男人冷冷逼视着塌上的人:“你们,要如何。”
    少年狠狠道:“七剑盟既被你所覆,自然有人会向你寻仇……我父亲他们在白云城为你所杀,当然也有人替他们报仇……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都是拜你叶城主所赐!”
    “好,好,很好……”叶孤城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面色静止下来,声音,却有如冰棱般冷锥刺骨:“你们掳我妻儿,无非是胁迫我罢了,既如此,说罢,他们在何处,我便前去一晤,又能如何。”
    少年冷笑,嘴里吐出四个字:“北郊,祖陵。”
    叶孤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原来你们,打得这个主意……”狭长的眸缓缓敛起:“上回我说过,若有下次,绝无留手。”话音甫落,一掌击在少年背上。一声惨呼,少年蜷起身子,痛得冷汗直流:“你废了我武功……为何不杀了我!”
    叶孤城再不看他一眼,大步朝外走去:“是非不分,祸及无辜妇孺,这样的人,怎配死在我手下。”推门而出,外面府中已有人听见房内异响,正向新房掠来,叶孤城一手从一名侍卫腰间摘下柄长剑,冷声道:“七剑盟余孽劫走夫人和公子,我眼下,前往北郊祖陵。”话毕,红影一闪,已自消失在夜色当中。
    一路疾驰。叶孤城足下发力,纵飞掠越,两旁景物皆片片被他迅速抛在身后,两盏茶时分,便已到了北郊。
    叶氏一族自第一代家主起,便在此建下一座地陵,白云城每一代主人,皆葬于此处。叶氏本属前朝皇族,又是南海巨擘,传言墓中陪有历代城主珍藏,数目之巨,足以敌国。百余年来,也曾陆续有人意图染指其中,皆为白云城所灭,因此近几十年间,早已无人敢于觊觎。
    这地陵虽是重地,然而除了每任城主下葬之时,平日里,却从不派人把守料理,地宫四周,皆长满了杂乱的草木。
    叶孤城止了步,长长的衣袖垂在荒草中,看着远处掩在夜色下的地陵,冷冷道:“我已来了。他们,在何处。”
    十余条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陵门几丈前。有人低低笑道:“叶城主何必急于一时。尊夫人和令公子此时并无大碍,只是往后,便不知会如何了。”说着,略一示意,就有人转身走到后方一块巨大的石碑后,从草丛中,抱出一名女子并襁褓中的婴孩,放在为首之人脚旁。
    孙秀青长发散在腰间,身上的大红外服在房中便被少年除去,眼下穿着红色的内衬喜裳,紧咬着唇,不动,也不说话,明显已被点住了穴道。身边叶玄胡乱挥动着小手,却发不出哭声,却是有人在掳他出府时,为了避免孩子啼哭引来侍卫,亦顺手点了他的哑穴。
    叶孤城向地上的孙秀青看去,露出一丝松融神色,道:“你可无事?莫要担心,我们过一刻便回府。”孙秀青只紧紧盯着他,似是急欲要说什么,却没法子出声,直挣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大片红晕,却也无济于事,眼泪顺着面颊便滚落下来。
    为首那人微微一笑:“叶城主伉俪情深,倒也让人羡慕。只是,不知城主可愿为妻儿做些什么,来保他们的性命?”他低低笑道:“七剑盟乃我父亲数十年心血,一朝被城主所灭,全盟尽覆那日,父亲独自留在大厅,自尽身亡。这笔帐,我总是要与城主算算的。”
    叶孤城面无表情,道:“你待如何。”
    那人负着手:“我与盟内几位堂主,会同亦与你有杀亲之仇的同伴,混入白云城潜伏数月,伺机报仇。今日,终于等来这难得的机会。”他冷冷笑道:“叶城主,素闻白云城富可敌国,我也不要太多,这地陵当中的东西,便拿出来罢。七剑盟既因你而灭,我就要用你叶氏的珍藏,再将它建起。”
    叶孤城眼眸微敛:“果然如此……”唇角冷漠地上扬:“你,拿不走。”
    那人大笑:“我们确实拿不走,因此要请城主费心,备海船将这地宫里的一切,随我们一同送回中原。”
    叶孤城顿了顿,缓步上前:“好。”
    随着他向前,十几条黑影顿时握紧了各自的兵器,那人冷哼一声,旁边便有一名蓝衣男子俯身将孙秀青和叶玄制在手中,其余人等,尽数挡在面前。他冷冷一笑,道:“城主莫要轻举妄动,我的条件还未说完。”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孙秀青的咽喉处滑过,眼内泛出森冷的寒光:“虽然很想要城主的性命,但我手中的筹码,也许还不够。所以,留待日后罢。”双眉慢慢扬起,一字一句地道:“眼下我要你,自断一臂——”
    苍白的脸瞬时涨得通红。孙秀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已睁得几欲渗出血来。叶孤城脚下一步步向前,道:“自断一臂……好。”
    这一个‘好’字方一出口,刹那之间,几乎抢在话音落下之前,一袭火红似血的疾影如突降的霹雳,惊涛中刺过的雷线,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以天地都要为之黯淡的速度,身化长虹,影作电闪,劈花倒木,撕云裂霞!
    一霎!
    快到没有人能够看清发生了什么!
    一刹!
    快到所有人只来得及凭本能刺出一剑!
    一瞬!
    银芒乍泻,杀气纵横!
    孙秀青早已在被用来胁迫叶孤城时,便恨不得自己立即死去。在听到旁边那人‘自断一臂’四字时,胸中如遭雷亟,几欲昏厥。然而下一刻,她只觉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离开了地面,同时身上一松,四肢百骸似已突然被解除了桎梏,一股清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
    她倏然睁大了双眸。而后,一声清亮的啼哭唤回了她的神志。腰肢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男子将襁褓送进她怀中,略略一笑:“我们,很快就回去。”
    瞬息之间由悲至喜,大起大落,亦不过如此。她愣了片刻,然后苍白的面庞上,慢慢慢慢地浮起一丝带泪的笑容,然而这一点笑容还未绽开,她却一下,怔住了。
    男人身上的喜服原本鲜明犹如火焰,此时,却是真正的,血红。肩臂,前胸,肋下,道道剑痕裂开了衣袍,从里面,不断渗出刺目的红,将衣衫洇成了暗色。
    方才闪瞬之间,他从挡在面前的人墙中硬生生辟开一条道路,从对方手中,将妻儿救出。然而,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破开阻隔,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从而功败垂成,男人一路凝神贯力,挺剑直取阻在正前的几人,没有丝毫闲暇和精力去格挡其余下意识刺来的剑锋。若非他武功高绝,以精深内力护体,此时伤处远不止如此,必然足以致命。
    “皮肉小伤,无妨。”男人伸手点上几处穴道,止住了血,淡淡勾起唇角:“再等我一时。”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哽在了喉咙里,只抱紧了叶玄,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好。”
    四周静得可怕,唯闻风过之声。地上,躺着四具尸体,皆是刚才挡在孙秀青正前方的几人,包括那名蓝衣男子在内,尽数一剑封喉。
    为首那人脸上一片灰白,死死盯着男人,一字一字地道:“这便是那,‘天外飞仙’?”
    男人面无表情地朝前一步,并不回答,右手一振,掌中那柄普通的长剑登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淡淡道:“今日,便做了断。”
    “好,好!”那人蓦地大笑,拔剑出鞘:“我们这些人,眼下便向叶城主请教!”
    “江全,带齐人手,立即前往北郊!其余人等,在府中各处仔细搜查,严防仍有外贼潜伏在内!”
    管家接到侍卫传来的消息后大惊,即刻便安排下去,府中人等,一时间尽皆行动起来。
    适逢陆小凤一行正向客房方向走去,见状,便知府内发生了大事。陆小凤醉眼朦胧地摸着胡子,问道:“怎,怎么了?……”
    管家知道这三人与叶孤城关系非常,于是便也直言相告。陆小凤一听,酒意顷刻间就消了七八分,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旁一道白影,已倏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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