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我有佳宾

    !!!!白云城这几日,天气与往常相比,分外好些。
    叶孤城沐浴过后,披了件家常茧绸长衫,独自坐在花厅内喝茶。一盏过后,将杯子放回桌上,随口问道:“今日功课过后便不见辰儿人影,莫非是去何处玩闹了不成。”
    厅内只有管家在一旁伺候,闻言忙道:“回城主,辰少爷出府前曾与老仆说过,花公子书信中提起,他们一行今日便应抵达南海,因此辰少爷便前往码头迎接去了。”
    叶孤城半湿的长发垂在身前,以手拂开几络粘在额际的乌丝,略一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理应前去迎客。”一撩衣摆,从座位上起身,朝外面去了。管家见状,亦跟在叶孤城身后出厅,径自下去吩咐府中人准备酒菜,收拾客房。
    一路走至海边,略带咸腥气味的风扑在身上,不一时,就将仍有些湿漉的发吹得干了。叶孤城走近,远远便能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立在岸边,正向海面眺望。
    花玉辰在此已等了两个多时辰,正有些焦急间,忽有几缕发丝从一旁被风卷起,不轻不重地打在面上。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叶孤城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一袭简简单单的白衫穿在身上,衬得一头披散的乌丝越发漆黑。
    “师父,你也来了。”花玉辰活动了一下站得有些发麻的腿,道。叶孤城看他一眼:“”站了很久?
    花玉辰‘嗯’了一声,“不到三个时辰。”
    叶孤城道:“怎么,想你七叔了。”
    花玉辰摸了摸后脑:“是有些……”他脸上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笑:“而且,西门吹雪不是也在船上么……”
    狭长的眼微敛。叶孤城淡淡道:“他若来了,莫要多说甚么。西门吹雪不喜旁人搅扰,你若聒噪些,不过是自讨无趣。”
    花玉辰吐吐舌头:“我知道啦……江湖上谁不晓得西门吹雪的人和他的剑一样,冷傲孤睥,徒儿自然是不会去触霉头的。”他紧了紧腰间系剑的丝绦:“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叶孤城唇角微挑。江湖上用剑的少年,有几个不把西门吹雪当做心目中的神祗?远山上冰雪般高傲的性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
    “师父你看!来了,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叶孤城微微眯起眼,朝海面上看去,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船的轮廓。白云城主一向孤镌疏漠,不喜与人来往,此次成婚,根本没有对外发放出喜帖。江湖上人人皆知道他性格如此,因而也无人不请自到,来讨个没趣。此时这条船一眼便可看出是一条客船,而在眼下会前往飞仙岛的,除了白云城主的友人陆小凤等一行,不作他想。因此花玉辰一见之下,便知是自家七叔他们到了。
    师徒二人在岸上静静等待。此时正值黄昏,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色,天边霞光映晚,把云朵镶上层层或红或紫的镀边。客船渐渐驶近,又过了一时,终于在口岸处,慢慢泊了下来。
    船上放下跳板。不一时,就有两人从上面缓步走下。花玉辰甫一见到其中一名身材清隽,面容俊秀的青年,便叫道:“七叔!”快步跑了过去。
    花玉辰奔到近前,伸手便拉住青年的衣袖,鼻中哼了一哼,道:“七叔你们来得太慢了,我都在这里吹了快三个时辰的海风啦。”花满楼微笑着摸了下他的头,道:“等了这么久?”花玉辰嘟着嘴道:“可不是嘛……”
    一旁已有人笑道:“花小子,现在喝够了海风正好,晚上就不用吃饭了,给你师父省钱。”说话的人脸上带着笑意,嘴唇上长着两条小胡子,就好象是另外两条眉毛,正是陆小凤。
    花玉辰朝着笑眯眯的男人翻了个白眼,还未等说些什么,陆小凤已朝他身后笑道:“叶孤城,这次我们特地来贺喜,你若不把白云城里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可就不够朋友了。”
    男子缓缓走近,闻言,微一扬眉尖:“酒虽不多,总也足够你喝上一月。”
    陆小凤眨眨眼,向花满楼道:“妙极,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若不喝个够本,咱们也不急着回去。”花满楼笑着摇一摇头,既而向叶孤城道:“城主大喜。”
    叶孤城点头,道:“路途遥远,实是劳烦了。”
    花玉辰呼出一口气:“我饿了……七叔你们要是再不来——”
    他的话猛然卡在嘴边。少年瞪大了双眼,呼吸也几乎屏住,直直地盯着陆小凤身后不远处的一袭白影,说不出话。那人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面容冷寒,五官犹如冰塑,腰间,悬着把样式极古的长剑。花玉辰脸上因兴奋而泛起一层红,扭头看向身边的男子,小声道:“师父,西——”
    陆小凤大笑着拍拍他,道:“没错,正是西门吹雪。花小子,你要是有本事,就让他教你几招,以后在外面就可以对人说,得了当世两大剑客真传——”
    他话音刚落,男人已走到四人这边。花玉辰只觉一片沁骨的寒意登时袭来,不由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刚想往一旁师父的身边靠一靠,就听叶孤城低淳清厚的声音响起:“西门,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看着他,眼神一如平常,然后缓缓道:“尚自安好。”
    叶孤城微一颔首,既而回过眼,对着几人道:“旅途劳顿,且随我回府歇上一阵罢。”
    叶孤城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静静负手立在一棵树下。方才与陆小凤等人饮了些酒,虽不多,却是极有后劲的,一向微冷的身上,此时也略有了几分热意。
    他稍稍抬手,解开衣襟上方的两粒绊扣,松开了领口。一阵风吹来,顿时凉爽了几分。
    敛着的眼忽然抬起。叶孤城略一停顿,便缓缓回过身,看向后面。
    来人亦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及至远远发现男子站在树下时,却已只稍顿了顿,便继续向前。
    夜色下,男人回过身来,唇角似有似无地蕴着一丝淡笑,清清冷冷,空若无物。衣襟微微敞开,漆黑的发沿着笔挺的身形披垂下去,逶迤至腰下,一顺如瀑。一双眼此时不冷冽,亦不倨傲,只是凝成静默的渊潭,风骨净镌,淡定萧然。
    西门吹雪沉默看着,不说,不动。忽而一阵风过,带来丝丝酒香,周围花木气息夹杂在里面,有一种蒙漫弥漾的味道。
    说不清是谁先开的口,总之,等到又有一阵风拂过时,两个人已皆站在树下。叶孤城背靠树干,淡淡道:“你的伤,可已无碍。”
    西门吹雪亦靠在树身前,闻言沉声道:“早已无事。”
    叶孤城几不可察地抬一抬眉:“我新近得了一把好剑,观其状,如登高山,似临深渊。”
    西门吹雪接道:“剑成俯视,如登高山,下望深渊,飘渺深邃若巨龙盘卧,是名‘龙渊’。”
    叶孤城低低淡笑:“诚然。你可要一观?”右手在腰际一探,只听一声轻微铮响,月光下,一柄长剑横在西门吹雪身前,剑身森寒凛冽,似一泓冰彻入骨的冷泉。
    西门吹雪静静打量。良久,方缓缓道:“好剑。”
    叶孤城垂眼,唇角略挑:“的确是好剑。”
    他正要收剑回鞘,却听西门吹雪道:“闭关一月,我已有所进益。”
    叶孤城停下手:“近日我亦略有心得。”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在下一刻,衫袖微动,瞬息之间便已立在树上一根拇指粗细的枝头边梢。夜风拂得他衣摆翻飞,月光之下,白衣乌发,神容清漠,竟直似要离了这尘世,乘风而去一般。
    西门吹雪仰首而望,同时,男子亦低了头向下看去,于是彼此的身影便不可预料地映在眼底,就似月光投入清清冷冷的水面,泛起微不可察的细小涟漪。
    下一瞬,西门吹雪已站在另一根树枝梢头上,右手按在腰间剑柄处,道:“请。”
    月色下,剑穗顶端一颗黑色的曜珠,隐约闪着幽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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