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咫尺

    !!!!雨已停了。
    两人直直对视,彼此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幽沉深凛的眼眸,最底层,是暗潮汹涌的翻腾。
    良久,叶孤城收回目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就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话题。“你我,皆是男子。”
    西门吹雪看着他神情淡然的面容,沉声道:“诚然。”
    叶孤城微微凝起眼角:“我向来以为,你我之间,当为知己。”
    西门吹雪眸光一点一滴压在他面上,不冷冽,亦不松动。“便是这般,又,如何。”
    狭长的眼盯住对面人的脸容,叶孤城一字一句,缓缓从唇内吐出话来:“我已许了一个女子终身——你如此,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西门吹雪望着男子峻峭的五官,听着他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蔓延了开来。淡薄的涩意从舌根处涌出,有些苦,苦得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当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然而,他是西门吹雪,而并非是一个普通温文的,容易动摇的男人。
    就像火中取粟,有人知道炉内有火,因此只是朝其中看了一眼,便也离开远远地观望;也有人试着伸手,然而被烫了一下,就会迅速地缩回;可也有一种人,一旦发现了炉中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极想要的,明知道里面燃着火,却也要把手探进去,攥住了,也就不肯轻易放下。
    怅惘,惋惜,追叹。这样的情绪,从来就不属于西门吹雪。
    所以,他便拿一双锋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子,那眼神越来越明亮,却也越来越沉成化不开的墨潭。然后,男人发上的水滴沿着面颊向下,流过喉间的凸起,缓缓浸入颈中,薄唇微动:“那又,如何。”
    无欲无求是寂寞的,骄傲是寂寞的,冷酷也是寂寞的。所以,西门吹雪是寂寞的。
    而现在,他却第一次想从一个人身上,汲取到一些暖意。
    又或者,是用自己胸口仅有的一丝热度,去温暖对方同样冰冷的身躯。
    夜风忽起,并不大,却也开始将两人的长发吹得微动。
    就这么,相对而立。
    叶孤城的眼神一闪——
    他在想着什么?——
    他的决定,又是什么?
    忽地,指间骤然发力,脱开对方握住自己手掌的右手。叶孤城深深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嘴角淡淡向上扯起一个清漠的弧度,语气却是波澜不惊,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方才的话,我已忘了。”
    手上一抖,油伞便被收起,伞尖向下垂在衣摆右侧:“眼下既已雨停,有些事便也随着冲刷尽了,日后,自不必在意。”
    眼角原本些微上挑,现在却是平平垂敛,拢在一对掠入鬓间的眉下,轮廓分明的唇在齿间淡淡抿住。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侧过身,便似就要离去,然而身形又停了一瞬,脚步顿住,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此处虽无酒,你,却是醉了。”
    醉了……
    不着痕迹,不动声色的,拒绝。
    就像一手将时间扯回到箫音刚刚响起的那刻,什么都还是平时模样,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即使明知不可能真正如同,风过无痕。
    桌上燃着灯,屋中很暖,也很明亮。
    孙秀青坐在床沿,轻轻拍哄着婴儿入睡。叶孤城静静坐于窗前,看着她穿着家常月白色裙衫,温柔地注视着几近入眠的孩子。半晌,孙秀青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叶孤城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叶孤城望着这个秀美年轻的姑娘。这个人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就要和他一起在白云城度过往后的每一天。一转眼时间就会向前消逝,人生,也就是这么渐渐过去的。
    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西门吹雪远远凝视着亮有灯光的房间。
    清冷的月色映着梅影,一丝丝,一缕缕,浮散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夜寒颇重,几片梅花的残瓣落在地上,偶尔夜风吹过,便有积雪从枝头簌簌而下。
    暗淡的星空之下,他负手站于廊檐,遥视着远处那一点亮光。
    窗纸上,朦胧映着一个颀长峻拔的侧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把闪着寒芒的出鞘利剑。西门吹雪心里就有淡淡的的说不清的情绪涌起,一点一滴地从眼神里散开,从面容上浮现出来。然后最终,慢慢汇聚在胸口一处。几日来,他每天都在远处看着那人。练功,喝茶,看书,下棋,擦剑。有时候是一个时辰左右,有时候便是小半天。男人不是不知道,然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西门吹雪是善于等待的,与最初少年时的偶尔躁促相比,现在的他,则多了一份悠然的平和。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动了动——
    窗前的影不见了。
    既而,一道轻微的声动在寂静的夜中响起,隐约的黑幕下,犹显刺目的白就出现在视线当中——
    夜色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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