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结发与君同

    !!!!满室雾气蒸腾,夹糅着清浅的淡淡香气。
    屋内墙上开着一扇小窗,正中一挂素色绣竹邹纱屏风,隔着两只朱漆浴桶。桶边各有一方矮架,上面置有崭新的巾皂,旁边靠着一几,整齐叠放着替换的衣物。木桶下方,连着个小小炉灶,里面的火正不紧不躁地燃着,水温总停在一个热度,既不会渐凉,亦非持续滚热上升。灶内不知烧的什么,并不同于一般柴木,没有一丝燎呛的烟气飘腾出来。
    微烫的水环着全身,水汽蒸在面上,热流缓缓蔓延到四肢百骸,方才全身浸骨的寒便慢慢祛散开去,终于尽数消失不见。
    屋中氤氲的热气忽而渐渐散开,微凉的风混着雪花特有的清冷气息吹进,室内登时畅快了许多。
    西门吹雪静坐在水中,双眼微阖,漆黑的发从头不出的安谧之感。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孙秀青的目光宁和而带些淡淡的甜蜜,动作十分轻柔灵巧,就好象手上做的是每日必修的功课,一点也没有丝毫的生疏模样。末了,她仔细在头顶挽出一个整齐的发髻,然后放下梳子,拿起那枚玉簪,轻轻巧巧地插进发间固住。
    嘴角现出一抹微笑,似是对自己的手艺感到十分满意。不期然低了眼,想要看看还有什么不完备的地方,却忽望进了一片深邃的褐色之中,她不由得怔了怔。是了,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颜色就像是一处深潭,从初次见到那日便把她缠绕沉溺了下去,直至现今。男子眼见她仲怔如此,斜飞的眉平平微敛,清冷低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怎么。”
    孙秀青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事。”反手将木梳别回发上,抬头却突见西门吹雪长身肃立,正站在门口棉帘旁,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冷郁,神色疏寒。心下忽觉在旁人面前这般亲近,似有些不妥,遂向一边微微退了半步,不再偎依于叶孤城身后,低低道:“我去看看孩子。”
    “好。”叶孤城淡淡应了声,回身站起,“你也不必太劳神,他现在正睡着。”孙秀青点点头,朝内室去了。
    早膳过后,叶孤城坐在丝丝缕缕的阳光里,拿着一块白色布绢,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院中很静,只偶尔有觅食的雀鸟叽喳而过,廊前栏杆上停着一对儿叫不出名的雀儿,褐色的爪尖紧紧扒住红漆木杆,转头摆脑地四下瞅瞅,忽又振翅朝一处树梢去了。
    修长有力的手执着一管玉箫,拇指在光滑的玉面上缓缓摩挲,箫身上拴着一缕青色丝绦,顶部系着一粒色泽清浅的水滴状玛瑙,在阳光下一恍,便攒射出七彩的芒。
    叶孤城正凝神擦剑,忽隐隐有阵细细的乐声从园内不远处的另一头传来。眼眸微抬,几丈外红梅树旁,凉亭一侧,西门吹雪不知何时从腰间取出一枝短箫,立在朱红色的椽柱前,将箫身置于唇边,轻轻的按了起来。曲调孤寒而冷冽,就像他的人,他的剑。
    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
    露在袖外的手背皮肤苍白,和衣裾几乎同样的颜色,站在雪地当中,只有漆黑的眉眼和垂腰的发才将他和周围的茫茫雪色区别开来。
    他执着箫管放在面前,几缕垂在额上的墨发之后,一双眼睛幽远沉静。
    那眼神,色如星夜。
    叶孤城的唇微微抿了抿,并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看着白衣男子吹奏。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西门吹雪收了箫,双手负在身后,然后转过身,朝这边走来。叶孤城手上布绢重新放在冷寒的剑身之上,从头至尾,一丝不苟地细细拭过每一处。见西门吹雪走到近前,才道:“你方才曲音有误。”
    西门吹雪刀削样的薄唇微动:“的确,一处走音。”
    叶孤城狭长的凤目几不可察地一扬,道:“你心神不宁。”能让眼前男子这般之事,只怕天下间也未必会有。因此即便是叶孤城,一时之间也有几分淡淡诧异。
    西门吹雪没有否认,只在旁边另一张铺着紫花绸面软毯的椅上坐了,眼光落在掌中的青色玉箫上,似有所思。
    叶孤城擦剑的手忽一顿,一股翻涌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弥漫开来。他侧眼看向旁边,只见西门吹雪依旧神情淡淡,身周却已有恍如实质的剑气凝结。眉尖微叠,叶孤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待剑身甫一落于膝头,一道骤疾的劲风已袭向西门吹雪,直取他胸前‘天突’穴位。
    金丝绵掌,夹带着空手入白刃的手上功夫,西门吹雪反应何等之快,化掌为钩,以攻为守,不趋不避,迎头点向对方‘气舍’‘或中’两处,劲势凌厉至极。
    叶孤城回掌守住门户,左手并起三指,以绵力堪堪绕过这一击,同时反腕戳向西门吹雪右臂上方。
    廊下二人转眼间便交手三十余式,下身却仍稳稳坐在椅上。一阵风过,几瓣梅花悠悠飘荡入廊,然后缓缓地落在地面。倏而气消劲散,原本凝着的空气霎那间松懈下来,前一刻还缭绕着的剑气,在下一瞬便已消褪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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