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的语气很尊敬客气,但却是一个肯定的陈述句。
    总管先生笑眯眯看了那个侍女一眼,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又问:“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祁琅看了一眼好端端站在旁边的莱斯,挥挥手:“不用了,都带走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的,公主殿下,已经有新的一批侍女在门外等候,那么祝您有个好梦。”
    总管先生微微躬身,卫兵们冷酷地押着侍女们站起来,瞬间又是一片哭泣尖叫,在侍女们被扯出宫门的那一刻,终于有一个女人崩溃地大吼:“殿下!这不公平!是希尔那个贱人意图不轨,我们都毫不知情,您不能这样残忍地对我们!您这样冷酷对待您的侍从,这只会让人寒心!”
    女人这话一出,全场莫名的死寂。
    祁琅透过半敞的大门,隐约看见外面守候的新一批侍女们的衣角,还有像机器人一样不言不语的卫兵们。
    他们都低着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不会想,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那就错了。
    她若有所思看着那个狼狈的女人。
    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急智,当然,更可能是哪方派来的卧底,可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爆出来,先给她污一波名誉,让这诺大皇宫的所有人都知道,蒂安公主是个连个自己手下人都无法保住的无能之辈,将来又还会有多少人敢真心为她做事呢?
    祁琅笑了。
    真有意思,她的那群兄弟姐妹们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有意思。
    “本来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但是看在你曾经是我的侍女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诉你答案。”
    祁琅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对卫兵抬抬手:“放开她,让她过来。”
    第七章
    那个侍女被押着重新跪倒在祁琅面前。
    祁琅双手插兜,懒洋洋地低头看她:“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我也不是滥好人,我只会保下我的人,真正忠诚于我的人,你明白吗?”
    侍女心里一突,但是又很快镇定下来。
    自从被调到蒂安公主麾下,她做事一直很低调,这么多年下来,公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况且,即使公主猜到了什么,现在也拿不出证据。
    她打定了主意,当即泣声说:“我已经在公主殿下宫里服侍了三年,我对殿下的忠诚毋庸置疑,那天是我忙着准备订婚庆典的酒杯,没有注意到殿下逃……如果我早点发现,我一定会劝阻您,也不会让您受这么大的罪。”
    面对她认真的表演,祁琅只敷衍地拍拍手:“好一个无辜苦命的炮灰小侍女,即使被恶毒小公主牵累至此仍然真诚地心疼着小公主,我都要感动的流泪了。”
    侍女哭声一窒:“…殿下?”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祁琅说着,转过身走到桌子上,似乎要找什么东西,边随口说:“本来你去戒律院溜达一圈还能有命回来,但是既然你这么忠诚于你的主子,不要命也要拉我下水,那我当然要成全你的忠心。”
    祁琅说完,只当没看见侍女不解又隐隐仓皇的眼神,自顾自在那桌子上翻找一遍,但桌面除了各种华美的宝石笔和天马行空的女孩画作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些苦恼地蹙蹙眉,慢慢转过身,一眼就看见自己副侍卫长胸前垂着的金色细链。
    她挑了挑眉,走到他面前,莱斯恭敬垂首,永远是那副优雅又得体的模样:“我尊敬的殿下,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
    祁琅捏住那根链子,慢慢拉起来,那是一块精致华丽的金底怀表,外壳上用红宝石镂空纹刻出荆棘花纹。
    祁琅自然而然地把那块怀表拉出来,托在掌心,按了一下表侧的按钮,金色表壳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精密细致的机括和指针。
    她看都没看莱斯,用一点征询都没有的敷衍口吻:“可以借用一下吗?”
    莱斯垂下眼,幽深的眸色尽数被长长的睫毛掩盖,嗓音温柔而毫无异样:“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祁琅笑了。
    她突然伸手,慢慢抚平莱斯胸前褶皱的口袋,她温凉的掌心隔着繁复的布料贴在他心口,让他莫名心头一悸。
    那感觉,恍若被某种可怕野兽的、满含着戏谑和冷酷的目光所笼罩,让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寒毛倒竖。
    “我的好侍卫长。”
    她轻轻贴近,带着淡淡香气的温热声音乍一听是那样暧昧又轻佻:“你先等着,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莱斯的头皮一瞬间就麻了,因为某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血腥和冷意。
    他难以抑制地吞咽一下喉咙,喉结小小滚动发出的声音在咫尺之间却那么清晰刺耳。
    完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是莱斯唯一的念头。
    咫尺厮杀,分毫之间,他输了一筹。
    有时候,输了一筹,就是一切。
    冷汗无知无觉从他额角冒出来,他脸颊抽搐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祁琅冷眼看着他,弯了弯唇角,勾着那块怀表甩啊甩,溜溜达达重新回到侍女面前。
    侍女看着那被细链垂下的怀表,刚开始还没想明白,但是很快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渐渐升起惶恐。
    “公主殿下…”
    她不安地想挣扎,却被卫兵们死死镇压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祁琅走到面前。
    “口说无凭,既然你这么信誓旦旦,那我们就来检测一下。”
    祁琅笑眯眯:“如果测试证明你的忠诚,那我会亲自向父皇陛下祈求赦免你的罪过,当然了,如果你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侍女嘴唇颤抖,她的眼球快速转动,心底挣扎了片刻,又突然镇定了下来。
    她昂起头,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决然,像是真的不甘心受委屈而只求一个清白:“既然殿下要测,那我就测,我只希望殿下能相信我。”
    周围人看着她的表情隐隐有所变化。
    也许蒂安公主真的冤枉了她,毕竟如果心里有鬼,听了公主的话早就该跪地求饶了,怎么还敢这样顽固地坚持。
    连总管先生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蒂安公主的进步很大,但还是稍显青涩,这一次的诈人就没有成功。
    不过总管先生仍然觉得很欣慰,蒂安公主这样的处事态度已经足够他向皇帝陛下交代了,同时他已经在思索该给这个侍女安排一个怎样的罪名,既可以保护蒂安公主的名誉,又不必把侍女背后的人攀扯出来,毕竟之前丽塔公主涉及西塔尔家族的事已经烦扰到陛下了,现在还是清净一些好…
    总管先生琢磨着,正要站出来粉饰太平,却见蒂安公主突然笑了。
    祁琅笑的很厉害,她一手叉腰,另一手拎着那块怀表,饶有兴致看着侍女:“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诈你?”
    所有人都愣了,侍女坚定委屈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难道……不是吗?!
    祁琅摇了摇头,她把怀表垂下,冰冷的链子若有若无垂在侍女的额头上,她的眼睛下意识聚焦在上面,反应过来赶忙要移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双眼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在怀表上。
    她的瞳仁随着它轻轻的摆动而移动,她的眼睛因为过度的挣扎和恐惧而渐渐泛红、瞳孔微微放大,甚至情不自禁有眼泪流下来,但是她却无法移动、无法挣扎,甚至无法说一个“不”字。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侍女的神情凝固成空白,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呆呆跪在那里,像一具木偶。
    祁琅拉起怀表,缠在手指上慢悠悠地甩:“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用毫无生息的僵硬语气回答:“我叫泰米拉。”
    祁琅:“你对我的逃婚知情吗?”
    侍女:“是的,我全部知情。”
    众人哗然,祁琅眼皮也不抬:“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大家都很好奇呢。”
    侍女:“主人吩咐过我,丽塔公主和希尔已经成功劝说蒂安公主逃婚,蒂安公主会在订婚仪式前三个小时伪装离开西塔尔祖宅,主人已经派人在西塔尔祖宅制造混乱吸引卫兵和宾客的注意,而我只需要在蒂安公主逃跑后为公主做一些收尾工作,尽量延长其他人发现公主失踪的时间,以便于克里斯司长封锁消息孤身出去寻找公主。”
    祁琅吹了个口哨,她就说西塔尔和皇族郑重联姻举办的订婚宴,蒂安那个傻孩子怎么可能逃走得那么轻易,即使是有丽塔那个蠢货的帮忙也没用,肯定背后还有人兴风作浪。
    她其实隐隐有所猜测,但这并不妨碍她让侍女大声说给所有人听。
    祁琅问她:“你的主人是谁?”
    侍女呆呆地回答:“我的主人是大——”
    “——公主殿下!”
    总管先生突然扬声一喝,浑厚的男声骤然惊醒了侍女,她恍恍惚惚看着周围,回忆起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几乎瘫软在地上。
    祁琅撇撇嘴,看向总管先生,总管先生笑容和煦:“公主殿下智慧非凡,按照规矩我们需要把这个侍女带去审讯,一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得了吧,明明是你们给我什么交代,我都必须得满意,否则你为什么不敢让这个侍女继续说?!
    虽然心里吐槽着,但是祁琅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她挥挥手:“那就辛苦总管先生了,现在可以把她们带走了吧。”
    她看着那些还想在求饶的侍女们,有些不耐地说:“或者还有谁想来给我证明自己的忠诚的?”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
    生不如死,终究还不是死,但是如果像泰米拉那样才是真正死定了。
    总管先生今天有了意外收获,急着回去向皇帝交代,也不耐烦在这里磨叽,让人捂着侍女们的嘴迅速退了出去。
    外面新来的侍女们看了一场大戏,再来到祁琅面前时已经乖得跟鹌鹑一样,为首的侍女恭敬行礼:“殿下。”
    “把她带下去疗伤,然后都出去关上门,哦对了,给我准备晚餐,再拿一个新的光脑过来。”
    祁琅吩咐完,侍女们连忙照做,当最后一个侍女躬身退出去并把大门关上的时候,密闭的书房里就剩下两个人。
    祁琅懒洋洋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把之前把玩的怀表扔到书桌上,怀表孤零零撞到桌角,哐当一声响。
    她抬眼,看着垂首像雕塑一样挺拔站在面前的男人,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面,语气轻描淡写:
    “跪下。”
    第八章
    繁复的纹理纹刻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华丽的沙发摆在书房中央,黄昏凄艳的余霞透过半遮的厚重窗帘,自她背后打进来,将她整个人都笼进一片朦胧的光里。
    莱斯紧紧咬着腮肉,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睛盯着她。
    少女懒洋洋靠坐在沙发上,迤逦的宫装长裙下,一双长腿交叠,裙摆处隐隐露出纤弱精致的脚踝,像白雪那样纯洁脆弱,触手可化。
    她屈肘撑着额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桌面,美丽的容颜上尽是漫不经心的懒散,纤细柔软的、几乎快陷进沙发里的身形,就像那些宫廷贵妇们抱在怀里的长毛猫儿,看不出一点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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