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刚开学第一周,学校的事情不多,主要是认识自己的导师和学校等周边环境。
    晓楠和刘媛的导师是同一个。姓钟。是一个挺严肃的中年人,尽管年纪有五十多了,看起来却精神得很。实在无法和“老”沾上一点关系。一天到晚板着脸,一身正装,发型梳的一丝不苟,严肃得令人胆寒。但也真是这么一个人在当初复试的时候对晓楠刁难后也能够认可晓楠。
    第一天导师见面会的时候,钟导师把晓楠和钱静带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汉子,是个看起来健硕的肌肉男。
    不自觉的,晓楠在钟导师面前挺直腰杆,端正姿势,不敢有一点不规矩。
    “自我介绍,鄙人姓钟,叫我钟老师就行了。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现在你们自我介绍吧。关晓楠先开始。刘媛第二个,关楚河第三个。”钟导师戴着眼镜,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三人。
    意外的,钟导师记得晓楠的名字。
    晓楠出列,像一个军人一样立正站好,规规矩矩地盯着钟导师的眼睛看,“我叫关晓楠,来自小城。性格直爽,喜欢吃辣。暑期实习过,接触了一些案件。”
    还有什么?晓楠不记得了。
    陆东平教导过晓楠自我介绍的时候应该有头有尾,尤其是正式的场合。就像现在,介绍了过去,现在,还应该有展望。可是晓楠忘了。
    忘了怎么说,便憋着嘴,直视着钟导师不说话,表示自己说完了。
    即使自己也意识到第一次自我介绍戛然而止不是一件明智的事。给人印象不好——不干练,思维混乱,甚至可以理解为对未来没有想法,或者自己不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接触了几件案件?什么类型?什么时候?”钟导师询问。
    晓楠深呼吸。
    过去的事,不那么想说。
    “三起。我负责。两起离婚案件,一起财产继承案件。时间在今年七月和八月。”晓楠停顿一下,补充,“皆胜出。”
    “有遇到什么问题吗?”钟导师问。
    “……”晓楠答不出来。
    三人等着晓楠的回答。
    可晓楠回答不出来。眼睛游离,不再对视着钟导师。
    “没事。说出来我们可以共同反省。”钟导师安慰。
    晓楠抿着嘴,回答不出来。只是下意识挺直胸脯,眼睛盯着上方。
    “下一个。刘媛。”导师说。
    晓楠退回去,身子依旧保持笔直,思绪却偏了。
    “刘媛,上海人。F大毕业。大学期间在鸿鸿律师事务所做过律师助理三年。主攻方向是刑法,同时兼修犯罪心理学。希望能在研究生期间提高专业能力。”
    “何谓专业能力?如何提高?为什么修心理学?”
    “……”
    后面的内容晓楠听不见了。她的思绪又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也许还在西藏吧,在悠远的国度。
    “晓楠!关晓楠!”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晓楠回过神来,发现一行人盯着自己。
    “是。”
    “留下来单独谈谈。”
    “是。”
    晓楠才发现礼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占着一个角落的他们算是多数人的一列了。
    等另外两人也走了。钟导师坐下来,“讲讲吧。你的案件。”
    “……”
    晓楠不想讲。
    “你知不知道你眼里写着哀伤,写着救赎。怎么,不希望讲吗?”钟导师也不急,放松身子,似乎有长坐的打算。
    晓楠难安,那些东西真的是心里的刺。她不愿碰,碰了就是疼。她宁愿那里腐烂、发脓,等到支持不下去的时候把那根刺连同那块肉一块剜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礼堂里只有晓楠和钟导师一个。
    久到晓楠站的腿麻了,心里钝痛得厉害,一锤一锤压迫心脏,压迫得眼泪都出来。但晓楠咬紧了牙,站直了不肯泄了那口气。
    泄气了,她不知道还怎么撑起自己的骨起来。
    “死人了么?”很随意的语气。
    一句话,将晓楠一击,咬紧的那口气轻松泄出。
    “你……怎么知道?”晓楠有些失声。
    “很明显啊。死亡是最让人迷失自我的。”钟导师说。
    “很明显吗?”
    “注意看就看得到。嗯。”钟导师掏出一盒烟,“抽烟么?”
    晓楠摇头。
    “那……吃糖么?”钟导师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
    晓楠僵硬接过,机械剖了糖纸,是软糖。
    唇舌接触软糖的时候,晓楠泪流下来。
    真的很甜。
    晓楠搅几下,细细品尝嘴里的甜糖,她想到了和东子的接吻,东子的笑脸,和东子在狭窄的空间接吻做爱,想到了很多很多,小城的一切,最后还有,于先生的葬礼……一切都没忘,一切都在那里妥善放着。
    她以为时间过后,那些往事会蒙了灰,失了真,不再以往面目。可现在才发现一切都那么新。
    恍如昨日。
    晓楠捂着脸,让泪悄悄流淌。压制着嗓音,希望在沉默中结束自己的情绪。
    钟导师盯着晓楠,并没有动,只是等,等着。
    哭够了,冷静下来了。晓楠又重新站了起来,撇去自己的眼泪,直视着钟导师,想说,我不想说。想离去。
    “打个电话吧。”钟导师忽然说。
    “嗯?”
    “打个电话吧。给那个刚刚在你脑海里出现最多的人。他(她)是你的愿景。”
    东子?
    晓楠摇头。
    “那就是你的噩梦了。”
    晓楠抿着唇,不说话。
    “如果是你的当事人或者案件相关人士死了,那就回过头正视。是你的错,就担着。带着你的愧疚,以后案件中多加小心。不是你的错,或者不全是你的错,就担自己那部分的错就够了,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好过而让自己受罪。逢年过节给那人多烧点纸钱,说说话,且行且警惕着。”钟导师说着,“当然,你如果愿意说,随时过来找我。这是你的计划书,填好了给我。想好三年怎么过。知道么?”
    晓楠接过纸,嗫嚅着说声“谢谢”。而后战回原味。
    “既然要逞强就把自己的情绪包装好,别是个人就看出你受了伤,到时候可就给自己惹麻烦了。把弱点告诉别人,你便永远都难做你自己了。你也不想自己被某个披着人皮的无赖赖上吧。”钟导师叮嘱。
    晓楠感觉一丝暖意,点头表示知道。
    “回去吧。”
    这一声,犹如一声命令,让晓楠彻底放松,踉踉跄跄摆动身体回到寝室,走回去了才发现自己饿了,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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