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笃笃笃”。很轻的声音,依旧被敏感又脆弱的神经捕捉。
    晓楠看了眼窗外,刚刚有点光。
    门把手那里传来细碎的响声,转过头,是陆东平。
    陆东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抱着晓楠,让她神经安稳一些。
    结实的触感里蕴涵着生机。这份充满活力的生机给人安定,告诉她:他是活的,她也是活的。
    晓楠睁着眼睛感受着这份生机,大脑又陷入虚无之中。把这具身体交给陆东平去控制。
    吃饭,坐车。
    十点的葬礼。
    晓楠九点到。
    张女士看到晓楠声嘶力竭的喊着“滚!”完全不让晓楠进去帮忙,更不让晓楠进去吊唁。
    晓楠知道,这就是陆东平的安排。如果是她,可能很早就过来。
    不过多早,她都是会被骂出去的。
    晓楠在外面从九点等到十一点。里面吊唁的人早就完了。两个孤儿,完全没有亲戚,于先生的朋友不多,减去联系不到的,只有一个人,几乎都是杨女士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撑场子。也因如此,这场冷情的葬礼才显得还有点场面。
    晓楠呆呆的站在外面,风早把脑子吹没了。
    “……”某人在说话。
    晓楠扭头,看向来人。是……张女士。她说话了吗?
    张女士冷着一张脸进去了。完全没有搭理晓楠。
    “叫你进去。”耳边有人说话。
    晓楠看向旁人,陆东平。他在说什么?
    叫,我,进……去?!
    晓楠一惊,立马有了生气,迈开不是腿的腿走出去,被陆东平搀扶着才没有摔一跤。
    快走到灵堂面前的时候,一激动,加快脚步,却左脚绊右脚,摔在了于先生的灵相前。
    胸腔扎扎实实受到的疼痛似乎代替了胸腔内的苦楚。
    晓楠没有起来,只是变了姿势让自己跪着。狠狠的磕了一个头。
    眼泪顺着眉毛,额头,划过刘海,掉在地上。
    “滚!要哭滚一边哭去!”张眉眉指着晓楠大喊。
    来不及,晓楠已经泪流满面。完全不知道怎么遏制。
    就着跪拜的姿势,把一张哭脸抵在地面上,于先生,于画家灵台前的地面上。
    悔恨,忏悔,怨恨自己,以及浓浓的无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一张画像,所以哭泣,哭倒在棺材面前。
    陆东平看着,默不作声,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张眉眉骂着晓楠,而晓楠一直哭泣着跪拜不起。张眉眉骂累了,也直接跪在旁边,完全不理世事。
    最后还是要入葬了,两个跪着哭的女人才有了其他的反应。陆东平帮忙着照顾来宾,主持现场,看跪了近1个小时的女人情绪又要崩溃,连忙上前托住晓楠,没让她阻碍工作人员搬运尸体。
    再看旁边,张眉眉也有人托住了。
    火葬场的火似乎也把两个女人的泪烧没了。等到拿到骨灰盒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泪水,并排坐着沉默不语。
    陆东平逼着晓楠喝了一瓶葡萄糖,维持着能量。看喝完了,陆东平便不管晓楠,拿着烟招待着工人。
    墓就在新城边界的墓园中。两人都是孤儿,不知道家在哪里,便干脆依了城里的习俗选择火葬找了墓园埋着。每天有专人管理。逢年过节赶不及回去的也能拜托着人多烧点纸钱。
    埋葬也特别简单,完全不需要挖个大坑。将骨灰盒放入石盒中,盖上便好了。唯一起眼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块大大的墓碑了。
    门那么大,房子那么小。
    晓楠盯着骨灰盒的所在处走神,想着,一个人住,于画家大概也乐意挑个小点的住吧。
    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晓楠忘了。她只记得杨女士蹲坐在墓园里等天黑。旁人拉也拉不走。
    晓楠是乡下人。对“头七”这个词很敏感。
    或者说,只要不是00后,小城的人对“头七”都很敏感。
    这儿原来就是山穷水恶之地,对于封建的东西哪怕不信,也有种敬畏。小城的城市建设也不过这十几年的事。也只有完全在城里长大的00后,才会对封建肆无忌惮的调笑。
    杨女士二十好几了,不该有不知“头七”下葬的无知。
    除非,是故意的。
    晓楠知道杨女士是故意的,也知道杨女士想,若有鬼魂,她希望见到于先生的荒诞想法。
    这样的想法很丰满。
    被鬼害死总比被自己折腾死好过。
    但,现实也许很骨感。
    ·晓楠安静地在一边陪同。可没过多久被陆东平拉走——吃饭。
    走的时候,晓楠注意到,杨女士身边有个男人一直陪着。
    不是于先生。
    是于先生所说的怀疑对象。
    而杨女士很反感那个男人的样子。
    晓楠想,忘了于先生吧。忘了他就行。只要,杨女士不跳到面前提醒她,她可以慢慢把于先生忘了。忘了这个痛。
    回去的时候意外睡了一个好觉。一直睡到凌晨她才被饿醒。
    飘着走向厨房,找东西吃。吃的没找到,倒是陆东平醒了,给晓楠煮了一碗面。
    晓楠沉默着看着给自己煮面煮蛋的陆东平——这个人她也要忘掉。
    和于先生有关的,忘掉。
    和陆东平有关的,忘掉。
    和小城有关的,忘掉。
    把这两个月经历的事通通忘掉。
    夜色沉闷。
    晓楠安静地吃着眼前的面。
    完全免疫对面人的注视。
    吃完安静地自己洗了碗。
    没有睡前的拥抱,没有交流,没有眼里的空洞……他们之间恢复了沉默的对抗。
    临睡前,晓楠想了想,道了一声“谢谢”。
    陆东平没有回声。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咱们泾渭分明。
    周六早上,晓楠坐在床上等着。
    门外,敲门声响起。而后是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晓楠等着,确定陆东平已经离开了,才打开房间的门,看见桌子上摆着热的粥,热豆浆和榨菜。
    粥是皮蛋瘦肉粥。刚做的。
    晓楠不知道这人什么醒的,想想,应该是昨天敲门的时间就是他起床的时间——大概凌晨五点。
    无论是粥还是豆浆,都是一份。
    晓楠喝着豆浆,还是没有甜味,只有浓郁的豆子的香味。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吗?
    晓楠感觉陆东平走的时候可能是委屈的。
    他委屈?
    晓楠气愤。
    她想放下,可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气,气冲冲的想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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