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她有些不适应。
    一个人的生活她还没做好准备。
    晓楠悄悄等着电话。
    中午没有。
    下午没有。
    晚上陆东平打电话过来,晓楠是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听着鼓动的心,等着响了三声铃,才接起。
    “要走的话自己回来收拾东西,不然我全部丢了。”一句话说完便挂断了。
    只剩下一个关闭退回手机屏幕的界面。
    一瞬间,所有的积极都化为了冷寂。
    晓楠听到自己的嘲讽声——本该如此,你在期待什么?
    陆东平是什么人,她早知道。有些事情,作一次,将就一次就是底线了。难道真要哭求着不要离开——她傻不傻?
    尽是妄想。
    晓楠憋回眼泪,挂了电话。
    她以为他会问原因的。
    然而没有。
    他们都知道,陆总不是事,只是被借题发挥了而已。
    可是你欠我的。我不甘心。不甘心。晓楠想着。
    手机振动,东子发来短信。晓楠点开——这个礼拜我不会回去。钥匙放阿才那儿。
    “呵。”晓楠冷笑一声,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心寒对方。
    21号周五的官司,晓楠甩出一大把照片和录音,证实对方早已出轨,并计划利用死去的小孩敲诈当事人的事实。
    官司打得跟吵架一样。晓楠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指着对方批评教育。像教育小区内不像样毁了小区名誉的失足妇女。
    官司在法官的敲锤中下定。当事人无罪。对方也因为辩护律师以孩子不足月份,初为人母的不谨慎而开脱了杀人罪。
    一场荒唐的伦理剧就这么下场。
    下去的时候,晓楠找了找于先生,没找到。也没在意。思索着递辞呈的事。
    正当晓楠一边痛苦失恋的感觉,一边思索着离开小城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晓楠击懵了——于先生自杀了!
    火急火燎跑去医院,只看到痛哭的杨女士。晓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生命面前,什么情绪和矫情都化为尘埃。
    晓楠慢慢思索着,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做错了,才让于先生轻易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睁着眼睛,慢慢思索着,像眼前的“手术中”的红光,静静的发酵着。任由杨女士在一边哭泣、抱怨,厮打晓楠。
    她想啊,她应该是错了。
    像于先生说的那样,不去起诉,不去把所有真相撕裂在公堂上。
    也许当时于先生不是在表明立场,而是在请求——请求她放过一码。
    放他在臆想的世界里安稳度日。
    不需要真相,不需要异样的目光,不需要没有理由的活着。
    晓楠撑着眼睛,静静思索着。眼珠被风干了,没了泪。
    然而等到“手术中”的灯光暗下,医生的摇头让晓楠依旧留下了一行泪。
    那泪水那么痛,仿佛是心头血一般,在干枯的眼球上横冲直撞,开辟出一条道路,流出体外。
    于先生被转运到停尸房。
    晓楠看着杨女士奔涌着泪水把于先生送走,不知道怎么动身体。
    她的这具尸体要怎么安排?
    要不要也放在停尸房?
    晓楠撑着眼睛,想着,她大概也是一具尸体,一具活尸。有生命,没有生命力。
    晓楠销萎,在医院没闭眼一个晚上。
    然而意外的是,凌晨八点,也就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她居然记得给王将才打电话要求辞职。
    “我要辞职。”就一句话。
    “为什么?”王将才也没有周末被打扰的烦躁,只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
    晓楠自动的浮现一个答案,她不配。
    “我不配。”
    “什么意思?”
    “于先生……走了。今天凌晨。”
    “走……走了啊。”王将才也意识到了问题。“先不用急着辞职。你不舒服的话我给东子打个电话。你要出去放松都可以给你请假。辞职的事可以暂时不说。”
    “不用了。辞职吧。”晓楠说着,又补充一句,“就当是可怜我。”
    王将才只说节哀。还是坚持具体等周一。
    晓楠想想,还是要自己去一趟事务所。
    八点了,已经是大太阳,早上了。晓楠操纵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寻着停尸房走去。
    像是走向未知的世界,又像是回归自己的宿命。
    她不太了解死亡。
    但她想死了。
    一个人的死亡犹如一个星球的坠落,破坏某些人的小宇宙,失去平衡甚至毁灭。
    然而晓楠并没有见到于先生。并没有真是的见到于先生的死亡,一个人的死亡——她被赶在了门外,不准进去。
    杨女士声嘶力竭地讨伐着晓楠,骂她狠心,骂她冷血。
    晓楠一一受着。
    不得不受着。
    她很怕,再一个人的离世。
    她认识。
    和她有关的人。
    晓楠尝试着笑,尝试笑着安慰眼前失去理智的女人,得到了一个巴掌,和不断的“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不断的,不断的。
    “你怎么不去死?”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一遍一遍,晓楠笑了。
    “让他死的,不是你么?”晓楠开口。走向前,对着执迷于自我保护的杨女士,杨眉眉女士,“背叛他,出轨的不是你么?让他一无所有的不是你么?揭露真相的不是你么?我啊,只听令。你,发令。要他死的是你。懂么?”
    大家一块死啊。
    要死大家一块啊。
    晓楠心里疯狂叫嚣着。脸上的疼,心里的疼,眼睛的疼,以这种方式发泄而出。
    杨女士呆了,捂着耳朵不敢听,一边后退一边威胁晓楠,“是你,都是你,只有你该死。”
    晓楠笑。
    受了伤,小人都急着伤害别人。君子才内敛的检讨自己。
    于先生,是对自己多失望,才甘愿结束自己以获得安稳。
    即使是一无所有的安稳。
    晓楠懂。
    她一开始就猜到了于先生有抑郁症。但她第一反应是可以以此软化杨女士的态度,赢得官司。喜形于色,完全没有站在于先生的角度,体会于先生的感受。而这一次,画家于想要的孩子没有了,他一直以为喜欢他的保姆也在她的一叠照片中打为泡沫。
    她对保姆的轻蔑和高傲何尝不是打在他身上的刺?
    他像个笑话坐在堂下。
    晓楠同样也懂。
    杨女士急着伤害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帮凶,伤害她以给于先生报仇的执念能给她减轻愧疚,能麻痹自己,她不是凶手。不是她。她不需要去死。
    所以晓楠无形之中做了帮凶。她不愿意放过自己。
    杨女士更不愿意放过。
    她不好过,杨女士才好过。
    可她们都一样啊。
    背了于先生的债。
    命债。
    谁都不该好过。
    谁都不该放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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