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她懂他
一位坚韧强大的女性。
得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
为了爱人和还没断奶的孩子,为了活着,努力与病魔做抗争。
最终当所有希望耗尽,不得不选择放弃的时候,亦是毫不畏惧。
無的出现,在被病痛折磨的时光里,给这位美丽女士的苍白生活,带去了一抹光亮。
每周周一新的谜题发布出来,她便会让丈夫打印给她,孩子睡着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认真研究,跑去图书馆检索资料,甚至从头自学了一些以前从未关注过的知识领域。
丈夫见她如此喜欢,便想出了花钱请人回答,或者购买别人的名额的法子。
但是他发现行不通。
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有这个想法的人。
精明的商家们,早已盯上了这一块。
连他们都破解不了,自己就更……
妻子得知后,为此生了好一阵子气,让他懊悔不已。
后来妻子的身体越来越差,丈夫坚持不懈一个人答题,尝试了很多次。
直到妻子放弃治疗,两人决定享受最后的半年时光,突然就等到了那道天命的谜题。
以前为了哄妻子开心,偷偷研究了很久的古戏法,竟然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凌晨十二点,看到谜题的瞬间,丈夫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成功收到第一名的系统邮件回复,每天告诉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男人,就那么抱着妻子哭得像个孩子。
李偲查到这位客人的妻子,确实如他所言,已经放弃治疗后,私下找蒋天赐帮忙问了国外相关领域的大拿。
结果无一例外,全是摇头。
当时她想,如果他们的愿望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自己为什么不去成全?
她们暗杀者,再如何丧心病狂如冷血动物。
偶尔也会做个人。
可是这一天,只有丈夫一个人前来。
李偲在收到老黄直接到一位客人的消息时,当即动用了黑客的手段,通过客人当初的邮件,侵入了他的手机……从里面的信息,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字眼……
短信箱里,满满的未读短信。
内容无一不是哀悼。
逝者已矣,为了孩子,保重自己。
再一查医院系统,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可爱女人,于昨天夜里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离世。
李偲看着那一桌浪漫温馨的餐点,还有吉亚特制的可爱蛋糕,此刻突然就刺得眼睛疼。
無店从不接受任何主题指定。
从来都是,吉祥做什么客人吃什么,反正都好吃。
可是这一次的特例,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是特例的特例,结果就是这样?!
客人从坐到餐桌边开始,便任由满桌的美味一点点凉掉,半口未尝。
只闷声仰头喝酒。
那黯淡无光的眼睛,颓丧的背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提醒这个世界,他的痛苦。
失去了妻子,一生的挚爱,他生命最重要的一半……人生没了奔头,未来希望熄灭。
那样子,让隐身在暗处的李偲,眼前一花。
仿佛眼前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客人。
而是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守在墓碑旁,抱着酒瓶一口一口浇灌生命,恨不能醉生梦死不再醒来的男人的身影。
“……老爹……”
明明一点也不像的两个人,此刻莫名重叠。
胸口犹如堵着一块巨石,李偲觉得自己的喉咙酸涩得不行。
像是有业火在炙烤、灼烧。
“呵。”一声嗤笑。
旁边的吉祥闻声不禁诧异。
自家小小姐向来脾气好,怎么突然这个表情,难道跟这位客人有过什么过节?
不应该呀。
小小姐向来是有仇当场报,而且他也没谁提起过这么一号人物……
“吉亚,给我挪个凳子。”李偲暗哑着嗓音,低声吩咐。
無的现场,从不缺乐器。
这是李偲设计时的小习惯。
吉祥听蒋徐说过,李偲在艺术上的造诣很极端。
一般人会在精通一样乐器后,遇到其他同类或大众化的乐器,上手也是会很快的。
李偲完全不行。
她会的每一样乐器,都是一步一步从头学起。
无法互通。
然,一旦她学会,那么她所能达到的成就,便会是大多数追求音乐的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谁也解释不了这种诡异的矛盾。
话虽如此,在老吉祥印象中,从未见小小姐碰过任何乐器。
五年没碰过,能行么?
李偲不知道吉祥脑子里弯弯绕替自己操碎了多少心,单手拎起墙角的大提琴,宛如长刀在手,通体的凌冽气势在握住武器的瞬间,隐匿无踪。
无声坐到射灯的阴影处,简单两下轻拉,调试好弦与弓的状态。
全程没有影响到闷声买醉的客人。
灯光下,只能看到琴脚和一小截系弦板。
李偲如今的身高已经追平了前世。
一双长腿分立两边,修长干净的手指,捻过琴弦,弓尖在空气中划出连绵不绝的线条。
【BachSuiteforCelloSoloNo.1inG,BWV1007-.Prelude】
无伴奏的大提琴独奏声,毫不客气的在餐厅里响起。
低沉的轰鸣,割裂绝望和苦痛。
一切的灯光仿佛在此刻黯灭,所有的声音纷纷为它褪去。
空余暮霭夕阳,自角落这一处铺染开去,笼罩万物。
天海一线,熔岩般的橘红明媚与追赶而来的苍青夜幕抗争,扭打,在云端在海面,滚作一团。
然后,归于平静。
无尽。
……
这是李偲最讨厌的曲目。
也是她练习次数最多的曲目。
曾经她第一次听到这组大提琴独奏时,身体犹如过电般,整个僵立在那,一动不动,脑海中一遍遍回闪过养父对养母的每一个怀念瞬间。
那么痴情,那么可怜。
她人生第一次放下匕首和电脑,拿起的第一个乐器。
就是大提琴。
就只是为了想要学会这独奏套组曲,亲自演奏给养父听。
从零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经年累月,日以继夜。
她压榨睡眠,严苛进餐,暗杀训练和大提琴训练一边也不落下。
那么小,那么矮,手指磨弦,起泡出血成茧。
却从未想过停下来。
她想让养父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她。
她懂他。
懂他想念躺在墓碑之下的爱人,一如她从未见过这个“妈妈”却也一样想她。
直到真相将一切打碎。
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