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册 第十章 黄泉死气
春去夏来,昼浮夜沉,自从悲喜和尚走后,转眼又过了寂寞一季。
一片灰蒙蒙的雾幽幽浮出,在我头顶上空飘荡。雾浪汹涌翻滚,从里面不时探伸出无数根尖锐的利剌,长短参差,或粗或细,犹如各种怪兽的爪牙吞吐不定,择人而噬。
我的神识遥遥操控灰雾,雾浪宛如幽灵,无声无自尊地攀上一面山壁,融入坚硬的岩石内,无影无踪。“窸窸窣窣”整片山壁的外层如同绵软的面粉塌陷下来,细碎的石末在风中飞扬。滚滚雾浪又从山壁内涌出飘回到我的头上。
我的神识微动,雾浪听话地向四周延伸,颜色变得稀薄,尖剌也缩了进去。此时看来,它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灰雾,绕着我缓缓起伏,毫不起眼。就算把南宫平叫到灰雾面前,他也认不出这是七情六欲镜上一只叫做“哀”的蜘蛛怪物。
这几个月来,我对“哀”的驾驭越来越强了。就在十天前,“哀”被我凝练出了实质,得以放体外,发挥出妖异古怪的威力。兴许是我的神识与天象相融的关系,当哀隐藏起尖剌的时候,形状和大自然中的雾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喜”,我还没能练到离体这个地步。毕竟我和哀的感应最深刻,几乎算是不分彼此了。那种如同行尸走肉的绝望,深深镌刻在我的内心。
“小子,已经很不错了。”螭满意地道,“再多练练就能把喜也实体化了。”
“可惜剩下的五情,我一样都不能操控,更别说离体实质化了。”
“你以为操控七情像吃豆腐那么容易?”螭哼道:“和七情相应的剌激,历练,心境缺一不可。能操控“哀、喜”已经算不你祖上积德了。”
“所以我更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否则永远别想领悟出其它五情。”我驱控神识,“哀”飘向捆绑我的沙罗铁枝,缠绕着铁枝翻滚,尖剌此起彼伏地探出。
几个时辰过去了,乌沉沉的少罗铁树枝不见丝毫损坏,连一丝细小的裂纹都没有。
以后再用喜试试。我心态平和,并没有感到沮丧。如果沙罗铁树枝那么容易断裂,楚度也不会用它来囚禁我了。
这是楚度用几万年精纯的妖力化形而成,比沙罗铁树本体的枝干都要坚固。螭愁眉苦脸,它早已试了多次,螭枪同样毫无效果。
我凝收神识,灰雾立刻凭空消失,出现在神识内。
和往常一样,练完“哀喜”之后,我接着运转丹田内的生气。虽然七情有了突破,但我的妖力仍然不见恢复的希望。一缕生气既没有状大,也没在萎缩,流到手脚筋脉处照旧停滞不前,到琵琶骨位置也是老样子,难以储蓄。尽管如此,我还是反复做着无用功,日复一日,从不中断。
我听到月魂轻若无声的叹息,螭小声嘀咕:“死脑筋啊,你的气根本循环不了,再练也是流费时间。”
“不一定。我不急不躁,一次次运转生气。”
“这么有信心?小子,你是不是悟到了点什么玩意?”螭激动地问道。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这几天不断琢磨悲喜和尚的神识天地,令我似乎生出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脱口而出。
“切!”螭在神识内对我竖起鄙视的中指。
“林飞,你悟出因果规律之外的道了吗?”月魂问道。
“总觉得好像快明白了,可就是明白不了。如果能让我再次进入那个神秘的交点就好了。”我心有不甘地道。“如今我可以确定,当时的奇妙感觉来自于另一种天地运行的规律。”
直到子夜,双头怪出现,我才停止运转生气,这个时候,月魂往往情绪低落。它总是无法接受,魅的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阴森森的蓝光闪烁,密密麻麻的双头怪迅速爬满我的全身。我毫不反抗,任由它们啃咬血肉。这末尝不是修练元力的好办法,在双头怪一次次地破坏,治愈中,我的皮肉越来越结实,元力越来越凝厚,隐隐有了蜕变的倾向。
月魂茫然道:“千万年来,在北境的各重天,魅都散了异地的奇花异草的种子。”
我忽然明白了月魂的担忧:“你是怕它们也会变成双头怪这样的怪物。”
月魂心事重重,螭却没心没肺地嚷道:“反正倒霉的那些人,妖,我们魂器可不怕。”
我心中一动:“魅这么做,是否算是破坏了北境的平横呢”
月魂微微变色:“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月魂默然道:“你就直说吧,我想听真话。”
我犹豫了一会道:“即使是楚度,悲喜和尚要去其它重天也只能等天天壑出现,或是飞升。而到了灵宝天,**天,再强大的人妖也施展不出法术。天赋异禀,肉身彪悍的天精,离开了阿修罗岛力量就要大打折扣。这就是平衡。无论是哪种生命,都会受到宇宙的局限。”
月魂喃喃道:“但是魅可以自由来去各重天。”
“所以魅的存在,本身已经破坏了天地之间的平衡。何况你们还搞免费快递。”我苦笑道:“想想吧,如果灵宝天的珍稀药草,魂器法宝在红尘天就能找到,飞升还有什么意义?各重天还有什么不同?北境最终将成为一个单调的世界。”虽然不忍心再往月魂伤口撒盐,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破坏了自然平衡的魅,除非突破知微,迈入道的无上境界,不然迟早要灭绝的啊。魅的出生,便已注定了她最后的命运。所以你也不必再对魅的灭绝耿耿于怀了。”
月魂半响没说话,神情痴痴呆呆,仿佛受了极大的剌激。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逆天而为的楚度,如果不能突破知微,将来也是必死无疑。
这是自然法则,这是冥冥天意,这是因果命运。所以楚度才逼走了阿萝师父。与其让心爱的人在甜蜜中殉情,不如让她在仇恨中活下去。
“噗嗤!”鲜血喷溅,一头双头怪终于咬破了我的肩头,无数双头怪疯涌上来,吞噬血肉。就在此时,天透曙光,双头怪立即变化,花冠开始分泌蜜汗,滋润伤口。
仿佛与眼前的景象玄妙地契合,我丹田内的生气猛然跳动,从这缕生气内,缓缓渗出一丝幽暗的气息。
竟然是黄泉天的死气。
幽黑的死气犹如藤萝绕树,顷刻缠上了碧色的生气,两缕气息以惊人的速度纠缠成螺旋状,冲出丹田,直奔内腑。
一开始,生死双气仅如一道纤细的水线,然而随着两缕气息不断扭曲,旋转,气流宛如不断增强的龙卷风,越卷越粗,化成涓涓小溪,再汇聚成滔滔洪流。螺丝旋生死气在手脚筋脉处被阻,奔腾的势头却没有停止。螺旋生死气越积越多,越阻越急。咯嚓一声,穿破左脚筋脉的沙罗铁枝爆出一点轻微的声响,断裂开来。
下一刻,奔涌的螺旋生死气势不可挡,犹如洪水溃堤,接连冲破脚筋,手筋处的沙罗铁枝,只是到了琵琶骨处,才倾泻出体处。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我一下子懵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今,除了肩胛被沙罗铁枝穿透,死死固定在岩石上,我的手脚已经可以动了。
“怪了怪了,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死气?活人怎么会生出黄泉天的幽冥气息?”螭大呼小叫,难道上次龙蝶没有离开,一直潜伏在你体内?
我赶紧默察眉心的内丹,内丹一直沉寂不动,丝毫感应不到龙蝶的气息。
“不可能是龙蝶。”月魂道,“以你和龙蝶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长时间合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股死气分明是黄泉天幽冥河的气息。”螭困惑地道,月魂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忽然想走和楚度决战的最后一刻,汹涌的幽冥长河被他一拳断成两半,昏迷的龙蝶随着半截洪流远逝,而另外半截,还残留在我体内。
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死气。我恍然大悟,因为楚度猝不及防的一击,龙蝶没能带走所有的死气。按常理,残余的死气会在体内渐渐消散。可我体内的气偏偏如同苍穹灵藤一样,极富生命力。或许它吸取了死气,又或许生气和死气相互吸引,才造成了如此特殊的异像。
由于生气吸纳了不该有的死气,加上我受伤过重,导致体内的生死双气同时陷入沉眠。幸好神识内的喜引动天象的春雨,唤醒了生气,悲喜和尚的精气又进一步滋润,从而使生气充分活跃,死气却始终觉睡。
这些变化,我本应难以察觉,只属于黄泉天的死气更不可能在其它重天苏醒。然后双头怪如同一个玄妙的征兆,改变了一切。
双头怪,丑陋的凶兽杀戮吞噬,美丽的花冠治愈滋润。两个互相矛盾的脑袋,以统一的方式同时共存。就像在我丹田内,生机盎然的生气与幽冥黑暗的死气共存。
黎明前夕,双头怪的两个脑袋开始替换。就在杀戮和治愈变化的一刻,双头怪和我产生了一个神秘的交点,如同两个不同层面的平行天地突然交汇了。
死气被唤醒了。
这不是因果。因为双头怪概本没有催动死气的力量。
死气的苏醒是因为那个神秘的交点。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这绝不是什么因果规律,而是一种神秘的契合。大地运行的另一种规律。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到一些怪异志:城里的一个财主死了,屋子里的横梁也在同时断裂。有一个秀才梦见自己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结果当晚,他弟弟刚好露宿在他家门前。当时最离奇一个故事是:青州城的一匹马突然发狂,冲上街道,撞死了一个叫孙长生的男人。十年后,孙长生的儿子路过青州城,在相同的路口又被疯马踩死。二十年后,孙长生的孙子重蹈覆辙,再一次在青州城的街道上撞上了疯马。
这些怪异志,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也完全超越了因果规律。就像有一个神秘的交点,将毫无因果的两者联系在了一点。
这是另一种命运。
这也是悲喜和尚感悟的修练秘法。我恨不得他马上出现在我眼前,好让我问个明明白白。此时天已渐亮,但不知何故,旭日悄悄躲了起来,云霞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像浓烈的血团遮住了蚀魂壑的上空。
“玄劫!又是你的玄劫!”螭惊慌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