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另一面(二)
“你来这里干什么?”多欢拧起秀眉,站在离他两三米的位置看向他。
凤玄墨不禁站直了原本靠在车门上的身体。
午后的阳光倾洒,她的身影被笼罩在一层金光中,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她脸上被染成金黄色的微末绒毛。
能够这样看着她就在他面前,真好。
他不禁想道。
凤玄墨哑声说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昨天在凤家,她被凤多泽护着走了,他根本没有机会跟她说上话。
多欢很想冷冷回应: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但是她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现在,他……对她而言到底是算什么呢?
前男友?
继兄?
父亲的救命恩人的儿子?
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的儿子?
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他。
看到她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凤玄墨几乎像小孩子拿到圣诞礼物一样的欣喜。
但是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听说……你要和李沐西结婚了?”
多欢要竭尽所有心思,才不让自己在他向她靠近地时候后退,却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反应过来只能“嗯”了一下。
即使早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凤玄墨还是觉得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样的□□难受,让他无法呼吸,却也逃不开桎梏。
那种沉重的感觉,仿佛,今生今世,只怕都逃不开了。
凤玄墨重瞳微阖,涩声问道:
“婚姻是人生大事,你真的想好……要嫁那个人,跟他过一辈子了吗?”
多欢闻言眉头一拧,一下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亮出了利爪一样激动,声音尖锐:“我的人生大事,我想没想好,又与你又有何关系,不用你来操心!”
“小木……”
看到他一瞬间僵住的脸,多欢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一语戳中了她一直以来的隐忧,让她紧绷得太久而疲倦不堪的神经一瞬间炸开来,难以控制。
她还是做不到,面对他的时候还平声静气,进退有条,像陌生人一样的对待。
除非她死了!
一瞬间的觉悟,让多欢捏紧了微汗的手心,控制自己不去触摸腕间那道丑陋的伤疤。
凤玄墨眼光深沉地看着她青筋暴起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伤痕,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到了极点。
他伸手松了松自己身上衬衫的领口,哑声开口:“我没想干涉你,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凤玄墨知道自己今天本来就不该来。
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生活,他实在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他就是不甘。他不甘心。
只因为他也没有办法控制的,上一辈之间的恩怨,让他明明爱极了她,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样,看着李沐西取代他的位置,肆无忌惮地宠她,爱她,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折磨的酷刑。
“对不起。”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凤玄墨的声音暗哑,微微颤抖:“但是,小木,其实这些年,我并没有比你好过……”
“没有我好过?”多欢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咬着字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不比我好过在哪个地方呢?是在知道我身世后毫不犹豫地转头丢下我去美国,还是四年前就知道真相却还放任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地痛苦挣扎?”
压抑已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冰冷的语气,让她自己都暗暗心惊。
是是,让她最痛苦最介意的,从来并不是他对她做了什么,而是他总是抛下她一个人。
放任她一个人,在不知真相的痛苦地狱中翻腾煎熬多年,无法超生。
凤玄墨看着她冷淡的脸,身体里仿佛有把钝了的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血淋淋地一大片,疼到没有知觉。
他突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把这些年他是如何过的告诉多欢。
至少,让她知道。
从来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痛着。
“不是这样的,小木。”凤玄墨上前握住了她瘦弱的肩膀,眼神黝暗:“其实,我在美国的时候,见到过你……”
“凤小姐,这边请。”
多欢迈进“古色”里,就有侍从殷勤地过来迎接。
多欢脸色苍白如纸,像飘渺的游魂一样无意识地地随着侍从走进了包厢。
“请您稍等,沐少很快就过来。”
彬彬有礼地侍从担心地看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轻轻地掩上门。
凤小姐今天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也不知道沐少今天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呢?年轻的侍从双手合十祈求上天,拜托了一定要成功啊,他还等着这个月的奖金翻倍呢!
多欢木然坐在了位子上,看着桌上的酒杯出神。
上好的红酒,犹如血一般猩红。
她不由自主地,手又抚上了腕间的那道疤痕。
上午凤玄墨痛苦的那些痛苦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轰隆作响……
“在美国那阵子我也生不如死。一直到酗酒喝到胃出血。我才跟你之前一样的突然发现,自己的血型是多么古怪。意识到这样子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我疯了,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整个脑袋都被这个冲击狠狠炸掉了,但是我却又欣喜若狂,不管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不是你的哥哥了,我可以爱你了,我一心只想回来找你……”
“但是,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晕倒了,然后醒来,母亲的一段话狠狠地把我刚燃起来的希望敲碎。她说,你觉得,如果她知道是你偷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美满人生,你觉得她还会原谅你吗?”
“我信了她这句话。小木,我信了,然后就这样退缩了,我是懦夫,只因为我不敢让你知道,是我,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你不会经历你现在所遭受的所有痛苦!我宁可让你恨我,宁可让你随着时间遗忘掉我,宁可一辈子只能以哥哥之名呆在你身边,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时候我也想到了死。我拔掉了输液管,拒绝了一切治疗,歇斯底里地不肯让任何人靠近我,然后,他们给我打了镇定剂……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偶然听到了护士门在闲聊。她们说有个华裔女孩在机场休克被送来了,说她是拽着一只表哭到晕倒的……小木,我立刻就想到了你,即使她们没有说其他的消息,我还是下意识地认定那个女孩就是你。”
“我偷偷跑去看,一眼就认出了真的是你。但是,我却听见了你跟李沐西说让他带你走,我躲在门后,好像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冷得彻骨铭心,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着完了,我们这辈子就算完蛋了,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后来,我无数次的深深懊悔,如果可以重来,我发誓,我愿意奉上我所有的一切,只求换回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推开那扇门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们可以相爱。然后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当时我没有能够这么做。后来我躲在站在病房窗后,看着你们离开做上计程车离开医院,却突然看到了跟着他上车的你,还是戴着我送你的手表。”
“我突然就醒了,我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放走你。我在二楼大声地叫喊你的名字,你没有听到。我跑下去的时候你们的车已经走了。我疯了一样地抢了别人的车,一路横冲直撞地去找你。因为看不到你们的车的影子,很害怕找不到你了,我不停地踩油门,不停地加快速度,然后在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我打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辆车,却被一辆大卡车拦腰撞翻。我身上背上火辣辣地尖锐疼痛,当我从掀翻的车里爬出来没几步,车子就爆炸了……”
“这次一昏迷,就是半年的时间,当我终于醒来,就听到了多泽回了凤家的消息。然后,就是你与李沐西走在一起的消息。我那时候恨不得自己就这样继续昏迷下去,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我万念俱灰,拒绝了一切的治疗,当听到医生说我的右脚残废了,我却不哭反笑,想着那就当个废物吧,这样过一世也好。我整天行尸走肉地消磨着难熬的日子,然后这个时候,沈月出现了。我之前暴力赶走了好多个护士,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撵走她。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英文名就叫moon,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叫她,我的心跳突然就跳快了一拍,小木,小木,这是个刻在我心头伴随着我心跳的名字。然后我突然好想,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叫你一声小木。但是我不应该以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回来找你。”
“当我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完整无缺的回到了有你的地方,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能够看到你,呆在能够看到你的地方,就算只能是哥哥,我也别无所求了。”
“但是我错了,小木,我高估了自己。就算明知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明知道要背负着道德十字架一辈子,我还是贪心地,就想把你重新夺回来,想要下半辈子早上醒来以后看到的是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