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一)
在云都停留了两日,凤家倒是杳无音讯,倒是春婆婆一个电话打过来,也没有说其他的,只是一直在叨念着凤老爷子早上起来没看到荷包蛋,干脆连吃了多年的早餐都不吃了,直接空腹上班去。
多欢立刻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保证明天早上四方集团尊贵的董事长一定不会饿肚子去上班!”
于是,翘家没几天,她就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
明明是工作日,回青川的路上就分外的堵。多欢中午在红星福利院吃完午饭,一点钟出发,平时两个钟的路程,硬是拖到四点多才到凤家门口。
她付了出租车费,拖着粉红色行李箱刷了指纹锁进了院子,就看到春婆婆一早就侯在了大门口。
多欢有些惊讶,笑嘻嘻地问:“没想到春婆婆你老人家这么想我啊,都跑到门口来等我啦!”
春婆婆满布皱纹的脸却是难得严肃,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欢小姐。”
多欢看到她阴沉的脸色一凛,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春婆婆皱巴巴胖乎乎的手轻轻的拉着她的,拍了拍,才慢吞吞地说:
“夫人回来了,现在在里面呢。”
夫人。
凤家的夫人,如今在世的也只有一位——凤钧贤的正牌大老婆,凤玄墨的母亲,林帼英。
多欢知道的,就只有她是李沐西的继母林惠英的表姐,之前几年据说在外国养病,所以多欢进凤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
没想到现在,她却“突然”回来了。
多欢在玄关脱了鞋,走进大厅,就看到坐在大厅沙发上低头优雅品茶的贵妇人。那人人听到响声,缓缓回头望了过来,静默的目光犹如流水一样,让人遍身凉透。
与林惠英光芒毕露的奢华贵妇形象不同,她只穿着一袭素色套裙,黑色头发整齐挽起,一张与凤玄墨六分相似的美脸,完全没有一丝苍白病态,雍容大气中,隐隐透出一股冷艳。
多欢放下行李箱,向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阿姨好。”
刚才临进门前,她空空的脑袋里只剩下的一个问题——我要叫她什么?
左右想不出,也只好拿称呼林惠英的方法称呼她。
林帼英默不做声地暗自打量了她一眼,才启唇温柔一笑:“我们家多欢倒是长得极俊,快,没干站着,过来这边坐。”说着轻轻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她过去。
多欢顺从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却是在挨着她的沙发的另外一张古式凳子上坐下,微低着头敛着眉眼,双手恭敬地交握,轻放在并拢的双膝上。
林帼英眼底白光一闪,缓缓地放下精致的茶杯,亲切地柔声问道:
“回凤家还习惯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跟阿姨开口,不要客气。”
多欢心里一个咯噔。
这么一听,敢情她是个外人,来凤家做客一样!
她歪头想了想,冲林帼英嫣然一笑,无限天真地说:“也就是天天给爷爷准备一下早餐,然后有空陪他下下棋,给他读读报纸而已,我还能胜任。”
林帼英似乎一怔,但是很快也跟着笑,点点头:“那就好。”
她说着缓缓起身,笑着对多欢说:“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我们进房里说吧。”
多欢心一跳,被她目光掠过的地方仿佛长了刺一样的难受,也只能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
准确来说,应该说是林帼英和她的所谓的生物学上的父亲共同的房间。
床上的双人枕头,小圆桌上的两个咖啡杯,墙上的婚纱照,都被保存得极为完好,仿佛主人昨天才刚刚用过它们一样。
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多欢瞥了一眼墙上好像刚擦过一样纤尘不染的巨幅婚纱照,竟是恍恍惚惚地想,这照片的摄影师还真的不怎么样,拍出来的效果,还没有她之前临摹的凤老爷子和凤陈氏那张老旧照片来得有味道。
林帼英示意她在圆桌旁的白色藤椅上坐下,然后背对着她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了一封信。
多欢看到那似乎很眼熟的信封样子,心跳漏了一拍。
林帼英轻轻捏着信在她的对面藤椅坐下,把信推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说:“这是很久以前,你错寄到我那里的信,看样子是要写给阿墨的。”
她顿了一下,还是笑语盈盈:“赶巧阿墨那时候不在我那里,我就随手收起来了,这次要回来才发现它的存在。”
她继续柔柔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说:“也不知道你现在再给阿墨,会不会太迟。”
盯着眼前的信的目光几乎要把它烧穿,多欢耳边满满都是全身血液啪啪啪冻结的声音……
五年前,在一切真相被揭发后,凤玄墨抛下她,远走美国。
她曾经……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是当她发了疯地求证以后确信,她的奢望根本就是不可能。她的心,碎了。
但是,那几天她不知道是清醒着的还是疯癫着的,又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知道凤玄墨那段时间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用电话,电子通讯工具,电子邮箱等等都联系不到他,于是她千请求万拜托地求沐西,设法弄来了他在美国的地址,然后坐了越洋飞机跨过大西洋追到美国去。沐西要跟,她坚持不让。
那时候美国他住的地方正在飘雪,她只穿着一件薄羽绒服,忍着寒冷在他的公寓门口或蹲或站,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他的身影。她用不灵光的英语问他的邻居,那个善良的白人太太也只是表示他早上好像有什么事情急匆匆地出去了,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最后因为小区保安赶她走,她没有办法,写了一封信拜托那位白人太太转交给他,然后回了机场等。
那是她安稳的二十年生涯中,最疯狂的一次了吧。她在机场过了二十四小时,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从日落到日出,从日出到再一次日落。她终于绝望,在异国的机场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记忆中除了“仙女”消失的那一天以后,她再也没有那么伤心地哭过。
最后她哭到虚脱晕阙,被好心的乘客送进了医院,然后等来了一脸焦急的李沐西。
她见到他第一眼,只够力气说了一句:
“带我回家。”
再然后,就是那段没日没夜的无眠黑暗与……自杀。
多欢晃神地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道被表带遮住的丑陋疤痕。
林帼英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失去光彩的眼睛,心里突然觉得很痛快。
她的母亲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她又把她的儿子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凤玄墨一整天上班都心神不宁,还没到五点,他就让哭丧着脸的刘浅取消了当天剩下的所有预约,飞车回到了家里。
一进大门,一脸焦急的春婆婆就扑了上来:“墨少爷,夫人和欢小姐在房里好久了,我怕……”
凤玄墨黑瞳一沉,冷着脸走到母亲的房门前,敲了一下门就立刻扭开,出乎意料,门并没有上锁。
听见响声,母亲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背对着他的小木也转过头来,脸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悠悠地站起身来,手上好像紧紧捏着什么东西,却没看到他一样,看也没看他一眼,与站在门口的他擦肩而过,向楼上走去。
凤玄墨眼瞳一缩,看了她游魂似的背影一眼,走进一步关上房门,转头哑声说道:
“我说过你不能动她的!”
林帼英好整以暇地用湿纸巾擦擦手指,才徐徐地说:“你没看到她还好端端的么。”
那样子,苍白到好像风一吹就消散一样,还叫好端端?
凤玄墨压抑着几乎喷薄而出的情绪,揉着一耸一耸狂跳地太阳穴,慢慢地一字一顿:
“别碰她,这是我的底线。”
他睁开阴影重重的黑瞳看向她:“不然,我也不知道又会作出什么事来。”
林帼英看着眼前一手养大如今却显得分外陌生的儿子,气极,目光咄咄::“我说过,你不用再痴心妄想!只要你是我的儿子一天,她就是你的妹妹!你们永远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
“够了!你明知道——”凤玄墨几乎像困兽一样咆哮出来:“她不是我妹妹!”
“你!”林帼英紧张的看向空无一人的房外一眼,稍松了口气。却突然收起气焰,抱着心口软卧在椅子上,低低地说:“你再这样子,难道,真的要气死我才心甘?”
凤玄墨目光炯炯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气吸气,半响,才沉声说:
“你的健康报告,我每年都有看到。”
说完,他不再看因自己的话僵住的母亲,转身手扶上门把,声音冰冷如刀:“该还给她的,我会还得一干二净,谁都阻止不了。”
话语暨此,凤玄墨扭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闻言色变的林帼英,瘫在椅上,良久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