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舍得

    从那时候开始，严闯就留下了。
    然后，真的去博物馆当了一个志愿者。
    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要知道，当我们第一次来到这个博物馆的时候，因为没有带身份证。
    所以被刻板的方艳丽挡在了门外。
    不让我们进去。
    当时我想出了一个钻空子的办法。
    就是打着报名当志愿者的旗号混进去的。
    没想到，绕了一大圈。
    现在严闯真的去博物馆，当了一个志愿者。
    每天早早的第一个去。
    然后最后一个走。
    认认真真服务。
    打扫卫生，整理资料，给游客讲解。
    然后，更加认认真真地追求陈丹。
    下雨时送伞。
    天热时送西瓜。
    甚至还去报了一个厨师培训班。
    认认真真开始学做菜。
    但……
    这似乎没有什么用。
    面对严闯的殷勤，陈丹始终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倒是也没有疾言厉色的赶人。
    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是完全一副我对你没有兴趣。
    请不要浪费大家彼此时间的态度。
    陈丹不止一次地告诉严闯。
    请你不要这样了。
    你对我越好，我不但一点都不感动。
    还总是在不由自主地想。
    这到底是你的真心？
    还是你的演技？
    你之前在训练追女招数的时候。
    到底为几个女生送过伞？
    对几个异性嘘寒问暖？
    所以我现在看着你，就像是在看一幕真人的话剧表演。
    我不会被你感动的掉泪。
    甚至还有笑场的冲动。
    所以真的不要再追我了。
    我和你真的不合适。
    有一位哲人说过。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更何况是踏进时间这条永远奔向远方，永不倒流的大河呢？
    严闯听了之后，倒是没有气馁。
    还是在继续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
    反正被陈丹无视，他已经习惯了。
    整个大学，四年时间。
    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何况，那个时候，严闯是心里面藏着心眼。
    而现在，完全就是满腔真诚的呢？
    别说陈丹一年不搭理他。
    就是十年。
    也可以等。
    就这样，我是暑假离开的。
    再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寒假了。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
    严闯已经从一个做菜的菜鸟，变成了一个熟练的厨师。
    然后也从一个新人志愿者，变成了一个明星志愿者。
    只是他与陈丹的感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然后。
    陈丹新的追求者出现了。
    是当地一所高中的教员。
    很斯文的一个小伙子。
    姓黄，叫黄峰。
    他是带着学生一起来博物馆参观的时候，认识的陈丹。
    也知道了陈丹的遭遇。
    对陈丹是同情，喜欢。
    于是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而陈丹对黄峰的追求，虽然没有接受。
    但也没有表示拒绝。
    甚至和黄峰出去一起吃了好几次饭。
    摆出了一副，我可以和你谈恋爱试试的态度。
    严闯是看到了心里。
    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现在两人已经分手了。
    他没有任何的权利去干涉陈丹的私生活。
    陈丹是自由的。
    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没有人可以说半个不字。
    于是在我再次来到那个小城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严闯成了一个局外人。
    看着陈丹和别的男人出生入对。
    于是，还是在那个大排档。
    又摆上了啤酒。
    “来，今晚好好喝一杯吧，你可以放心地醉一场，放心吧，今晚不管你喝的有多醉，我都负责，不会让你睡在大街上的。”
    严闯摇头：“不，我现在已经戒酒了。”
    我还是劝道：“你还是喝一杯吧，喝完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然后，我给严闯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
    严闯看着酒杯里面的酒。
    想了想，还是喝下了杯中酒。
    然后他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是劝我算了是么？让我不要再追求陈丹了。”
    我点头。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沉吟了一下，开了口：“严闯，你听我说，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都是劝分不劝离的。所以之前，我是一直希望你可以和陈丹破镜重圆的。但经过了这么多的时间，我们也都看到了，她是真的忘了过去的事情，忘了对你的感情。忘了已经够麻烦的了，更麻烦的是，就算是我们可以提醒她重新认识之前的事，却不能让她重新爱上之前的人。现在不论你怎么对她，她都不会感动，更不会心动，甚至还会厌烦。我真的觉得，你们再这样下去，别说做恋人了，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如果你现在放手的话，至少你们还可以做朋友，做老同学。以后还是可以见面不是么？”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我知道，现在有一个男生在追求陈丹，要不你就祝福他们吧？可以让她爱的轻松一点，不要有那么大的负担和压力。你想啊，你和陈丹的事情太复杂了，太沉重了。我不否认在失忆之前，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感人，很让人动容，但同样不能否认的是，你们之前的感情也太让人伤心、伤神了。你们就是一对戴着镣铐跳舞的情侣，虽然外人看着，很浪美，很唯美，甚至像是电影里面的剧照。但其实作为当事人的你们，你们应该都明白，这种爱确实是太累，太折磨人了。我记得，之前陈丹就对曾经喜欢过你的白富美说过，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都希望电影里面的情节越曲折离奇，越狗血，越坎坷越好。但是当你们自己成了电影中的主角后，你们就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平淡的生活好。就像是爱情一样，再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的生离死别，都没有在一起手拉手普普通通的逛街，更让人觉得心中温暖。”
    当时陈丹对白富美说的这些话。
    严闯并不知道。
    因为当时他并不在现场。
    估计陈丹自己也忘了。
    但白富美还记得。
    曾经对我说过。
    我现在对着严闯转述陈丹的话，严闯听着若有所思。
    我继续说：“当时陈丹对白富美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没有失忆，还在深爱着你。所以她只是在发出自己的感慨，感慨和你的情路太过于坎坷，和你走在一起，能够牵彼此的手是多么的不容易。但她是一个执着的人，那怕和你爱的再苦，再累，都会咬着牙忍耐，不会轻言放弃。宁愿把眼泪往肚子里咽，把委屈一个人扛。所以她在感慨之后，就到了你家，开始伺候你妈，争取你妈的同意。但结果呢？结果是她差点把自己的命给丢了，还失忆了。我记得你提到过，失忆也许是一件好事。对你来说，你可以重新追求她，可以用全部的真诚去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过失。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可以放下过去，轻装上阵的机会。她应该有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她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她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一样，谈一场轻松的，愉悦的，充满了欢声笑语、柔情蜜意的恋爱。可以撒娇，可以斗气，可以胡闹，不用纠结，不用委屈，不用为了爱人走遍千山万水，不用为了爱人几乎生离死别。这样对她才公平一点不是么？毕竟，她才是这场风波里面，最大的受害者，她应该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你或许是她人生路上一道美丽的风景，但现在她应该放下过去，继续上路了。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条路，之前只是你一个人在陪伴，但以后是她自己在走了，她也会认识新的旅伴，但那些，已经与你无关了。”
    我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这都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
    我知道严闯与陈丹这一对，爱的很苦。
    而我也同样经历过苦涩的恋爱。
    我知道，如果陈丹没有失忆，她绝对不会放手。
    哪怕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真的不能与严闯在一起。
    她会多么的痛苦。
    幸好她失忆了。
    于是分手了，可以不用那么痛苦。
    其实我在这半年的时间里。
    有过不只一次的想过。
    我不能与温绍年在一起。
    我的心里面也很苦。
    哪怕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从山村里跑出来的野丫头。
    我有钱了。
    我也如愿地进了大学。
    但得不到爱情，我每个晚上，还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
    如果我也失忆了，忘记了与温绍年的种种过往。
    我会不会快乐一点？
    但我想的结果是。
    如果我真失忆了。
    我忘记了温绍年。
    我可能会快乐一点。
    但我还是不想失忆。
    因为我不舍得忘掉我和温绍年的回忆。
    不论是欢乐的，幸福的，还是苦涩的，痛苦的。
    我宁可心里面存着这份回忆，一个人过一辈子。
    我也不想把他忘了，然后开始另外的一段人生。
    是，我曾经想过要回到过去。
    但回到过去也只是为了和温绍年在一起。
    ……
    听了我的话，严闯看着我：“欢喜，其实不只是你，很多人都那么劝过我。包括我之前的朋友，包括我后来的朋友，包括德高望重的孟老馆长，都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没有你说的这么深入，但有一句话我还是听了进去，那叫强扭的瓜不甜。但欢喜啊，我舍不得你知道么？我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舍不得也忘记我和陈丹的感情。她失忆了，但我没有啊？我们这么多年是多么的不容易，就这么轻飘飘的舍掉了吗？”
    我点头：“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是啊，谁换做是你，都会舍不得。但我们换位思考一下，我们站在陈丹的立场想一下。你舍不得是因为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些感情，那些付出，不论是她对你的付出，还是你对她的付出。而这些陈丹都不记得了，她无法与你产生共鸣。所以你的深情，现在只是她的牵绊和困扰。你再追求她，我不能说你自私，但至少是太自我了。你告诉我，现在你看到陈丹和黄峰在一起，你觉得很受伤是么？”
    严闯无语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
    忽然很轻的问我：“欢喜，我和你说，我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我不是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人。虽然我爱陈丹，但我也不是说她就一定必须要嫁给我，我也没自恋到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的男人，她离开了我就一定不会幸福。所以我现在看到了她与那个黄峰在约会，我尽管心里面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但我一点都没有嫉妒、生气和愤怒，也不会去故意破坏，与那个男人来一场决斗。我也知道那句话，真爱她，就是希望她过得好，只要她可以过得好，哪怕退出我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像是在之前，我还曾经撮合过陈丹和温绍年呢，虽然那也是我的一种手段，但有时候，其实我也是希望陈丹真和温绍年好了，她自己高兴了，我的那复仇计划也就可以停止了。现在，我还真的特意去调查过那个黄峰的背景，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有学识，有修养，家世清白，脾气性格也都不错，对陈丹也是实心实意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选。”
    我听了严闯的话。
    松了一口气：“是啊，你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这人啊，就是不要太过于执着。”
    但严闯却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欢喜，可你说，如果我离开了，陈丹真的与那个黄峰在一起了，但是过了几年，她又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我……”
    我被严闯问住了。
    因为已经很长时间了，陈丹一直都没有恢复记忆。
    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她以后也就这样了。
    估计是永远失忆了。
    但万一陈丹以后恢复了记忆呢？
    “欢喜，我很清楚，陈丹之前是爱我的，所以一旦她恢复了记忆，记起了之前对我的感情，而那时候她又与那个黄峰已经结婚了，你说陈丹到时候怎么办呢？她怎么面对现在的丈夫？怎么面对我？又怎么面对她自己的内心？你说她会不会很纠结？很痛苦？”
    严闯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如果陈丹恢复了记忆。
    发现她最爱的还是严闯。
    她怎么办？
    选择无情的一走了之，与现在的丈夫离婚么？
    那对黄峰是不是也很不公平呢？
    况且，离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人都是感情的动物。
    日久生情。
    陈丹与黄峰相处的久了。
    又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
    又怎么能做到潇洒的抛弃家庭，一走了之？
    最大的可能是，那时候陈丹发现，自己对两个男人都有感情。
    忘不掉旧情，舍不得新情。
    但她又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要真是水性杨花还好了。
    至少不会那么纠结、痛苦。
    正因为她是一个正经女人。
    所以才会格外的为难、痛苦。
    不是一个人的痛苦。
    而是三个人一起痛苦。
    这还只是三个人的问题。
    要是那时候，陈丹与黄峰已经有了孩子呢？
    孩子又怎么办？
    这简直是一笔糊涂烂账。
    剪不断、理还乱。
    严闯知道了我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他继续说：“我坚持不走，除了因为我爱她之外，还是因为我不能让她以后面临这样尴尬的处境。所以尽管我现在做的事情很让陈丹不开心，我还是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走。”
    说到这里，严闯自嘲的一笑。
    “我知道之前，很多人都骂我是舔狗。看来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当舔狗的命运了。不论是之前我不真诚的时候，还是现在真诚的时候，都得继续舔下去。”
    我也苦笑。
    现在这事情竟然成为了一个死结。
    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严闯走也不对。
    不走也不对。
    那要怎么办呢？
    我端起一杯啤酒。
    仰头喝了下去。
    然后重重地把酒杯在桌子上一放。
    “那也得走！我们不知道陈丹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万一一直不恢复怎么办？万一过了几十年才恢复了怎么办？难道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么？那万一陈丹和黄峰结婚了呢？你不让她结？还是去抢亲？告诉陈丹，你冷静啊，我怕你以后会后悔？这些都是不可知的事情，除了老天和命运，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只能活在当下，只顾眼前。现在的情况就是，她现在觉得和你没有感情，和黄峰在一起觉得轻松快乐，这就是她现在满意的生活，也是她向往的生活。所以你只能成全她，主动离开。万一，万一以后哪天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不论是不是还爱你？或者是纠结于更爱你，还是更爱她的老公？她会不会痛苦、纠结？哭天抢地还是以泪洗面？那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这些问题只能让她自己去面对了，我们没法管那么多。”
    严闯听了我的话。
    “可这样是不是对陈丹太不负责了？”
    我摇摇头。
    “你错了。你知道你们之前做的最错误的是什么么？你知道陈丹最介意的是什么么？”
    严闯回答：“是因为我骗了她，是因为我和我妈要害她。”
    我赞同：“对，但这不是全部。她还介意，她的人生被别人操纵了。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被人设计，被人玩弄，她失去了自己选择的权利。所以你想要悔改，首先要做的就是尊重她，尊重她的选择，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不论是选择爱情，还是面对困难，都由她自己决定。现在陈丹的选择是她不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要离开。就算是以后陈丹恢复了记忆，她要怎么面对，是离婚去找你，还是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也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你可以配合，但不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