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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0
溪水还是很冷,凉得刺骨;骄阳仍旧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我静静地坐在岸边,空中满是泥香,心一如往常,空空荡荡,所存的只是那点无奈。
自然万物似乎都有自身轨迹,只要循规蹈矩便成。溪水延岸而行,太阳东升西落,山麓巍峨连绵,草木岁月荣枯……
事有例外,我想逃,逃离既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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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找得我们好辛苦,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费了我们多大劲!”
睁开双眼,只看见溪中倒映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这次来的人不少嘛,真的还不放弃?”倒映在水中的灰衣老者说话了,声音嘶哑而缓慢,干涩得就像久年没用过的磨。
原来我已老成这样,双鬓已是花白,额上满是岁月爬过的沟痕,唯一能显现出些许生气的是那尚未溃散的眼神。
“还是不肯放弃那剑?何苦!”
“老头儿,这正是我们要说的!”
还是那把剑,还是那把剑……“那好,接住。”
我轻轻一摆手,一枚剑匣便飞过前去,很短,短得只能放进匕首,“啪!”
落在地上。黑衣众人先是一退,都愣了愣,继而走上前去。
“这真是‘徐夫人’?”领头的一人,一脸不信地说着,心中还暗自嘀咕,“这老儿不是听说挺难对付么,怎肯乖乖交出东西?”
“你们不会打开瞧瞧?”我平淡地说着,脸上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
为首一人,斜眼摆摆头,上来一个小卒,只见他有些胆怯,“上去!”他只好走上前去,壮着胆子,伸出长剑,剑尖搭上剑匣,顿了顿,喉结也动了动,刹那间,好像四周一片死寂,除了沉重的呼吸。
只听噌的一声,剑匣被挑开,一道寒光冲天而起,继而如水银泻地。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华彩看似带着妖艳,实则有着诡异,让人退却,让人窒息,让人感到黑暗的尽头。
最前面呆愣的一人根本没有反应,没有哀号,没有逃窜,只见银白和嫣红相错,漫天飞舞,草地上盛开着几朵艳丽的“桃花”。
他倒下了。
余下众人看得痴了,想逃可迈不开步子。只听得见哀号遍野,一个接一个倒下,瞪大的眼睛还述说着自己的惊讶和后悔。那飞舞的匕首代表杀神,寒光便是死亡的召唤。
不愧是“徐夫人”,嗜杀成性,不饮尽周围的人血根本不会回匣。我暗赞着,看着她向我飞来。看着她散发的森森冷意和流光霞彩,那剑已是离我仅几步之遥。
暗暗凝神运气,身旁只见草断茎裂,四处乱舞,如同有人挥剑割断一般。是剑气,我已经能够将气实质化,御之为剑。“徐夫人”连撞几次,可惜仍是徒劳无功,无法进入气墙以内,只听见唔的一声,回到匣内,仿佛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和哀怨。
没办法,该回去了,顺应我既定的命运,走向终局。离开那岸边不起眼的石碑,光滑的碑面上刻着若干已经开始模糊的小字“邺女阿茵卫人荆……武……
谨立。”
这一年,我三十七岁。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1
公元前二三三年。
燕都,蓟(今北京)。
郊外。
此处并不似临淄或咸阳,既无舞榭楼台,亦无车水马龙,有的只是百姓的安居乐业,和乐融融。当然,偶尔也有不协调的杂音——
“砰,哗——”几声巨响,街上已有几人扑倒在地。一女子拼命前奔,远看上去身材娇小,但也算玲珑有致,身后追着几位大汉,不一会儿就将其围住。
“兄台,你们这是——”旁边一路人刚开口,就煞了尾,低头走掉。
只因为首的一个大汉回转头来,但见他怒目圆瞪,煞气迫人,脸上的横肉还似在抽动。
“臭丫头,兄弟我们拉你回家坐坐,怎么恁地不给面子!难道非要我们用强不成!”
“啊,咦——”女孩只是不住摇头,一张俏脸已经吓得惨白。
“不会说话吗?难道要老子教你!”可她只是惊恐地摆头,并不言语,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字音。
“大哥,她是不是哑——”
“那有什么关系,这反倒新鲜!”说着那头领只是盯着眼前的猎物,一脸按捺不住的贪婪神色,目光尤其停顿在她那粗布也掩盖不了的高挺的酥胸,不时咽咽口里蜂拥而至的唾沫。
“不许动她!”是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
“毛还没长全,便要英雄救美?”头领回头瞧了瞧,只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稚气未脱的脸庞,不过个子还算高。“给他尝尝厉害。”
少年怒目圆瞪,双手成拳握得很紧,目光锁着贼头和女孩。她并没有镇定多少,不过担心地望着那少年。
他回转来开始注意起围住自己的几个大汉,心中暗暗合计着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三个人,先攻最弱者,嗯,这个看起来最瘦,是他了。
一拳击出,那瘦子看着少年纤细的胳膊,不以为意,随便用手去格。“小心啊!”
噗的一声,“啊!臭小子,你耍诈!”少年拳头里的沙子,全扬到了瘦子的眼里,接着顺势给他小腹上来了一脚,瘦子暂时躺将下去。
剩下来两人,顿时收起小觑之心,凝神逼上前来。少年看着向自己欺进的大汉,退着,再退,继续……
“小子,没路了!”说着左边一人,已经飞起一脚,直奔少年的膝盖。他倒算是灵活,侧身上前,可刚跨出一步,便被右旁一人一拳击中下肋。很痛,可他还是顺势低头一撞,脑袋中的仙子?
她时而抬起头来,看了看旁边躺着的小鬼,见他没事,只是看着自己,便自然地笑笑。男孩不知怎的,一阵莫名激动,心怦怦乱跳,全身发热。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第一次遇到阿茵,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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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不再流浪,可生活也变得平庸。每日我都得陪老爷子(阿茵的父亲)
打铁,“小子,没有人会给你什么,你得自己用双手去挣!”
苦行僧般的日子并不难熬,毕竟每天都能看见阿茵。只是那之前,我的双臂的不停地拉动那个把手,老爷子说那是风箱。什么狗屁风箱,我怎么感觉不到一丁点清凉,端是越吹越热。
“开饭了,二位!”阿茵说道,已是傍晚。
“阿茵做的菜怎么老是这么好吃!”我已塞得满嘴都是,一天下来肚子饿得不行。
“那还用说!”她一脸的骄傲。
“舞阳,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老爷子有几分作弄似地笑着。
“爹,就不能夸夸女儿!”阿茵满脸的不依,那弯弯的柳叶也在中间打了个小结。
“隔壁家的那只笨狗把我采的草莓都吃了,阿阳帮我出气!”
“好了好了,我去把它的腿打断,成了吧。”
“你看我编的花环好看不?”
“好看。”
“那就送于你了!哈哈!不许脱下来!”
漆黑的双臂,在单调的来回拉动中逐渐变得结实,舞动打铁的大锤也越来越轻松,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也日益明显,而阿茵和我一起呆的时间也愈来愈短,全然没有以前两小无猜的亲昵劲。记得早先每次欺负她,她都会跺着脚说:“秦舞阳,你个大混蛋!”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3
日子过得真快。
我不再是个顽童,尤其在阿茵集市遇险以后。
每天夜里我开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中满是躁动不安。侧身,看着右边灰暗土墙;平躺,看着,你怎么不早跟来,你要是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事了。都是你不好!让别人欺负我!”
“你醒了,还好吧?”“你醒了,还好吧?”“你醒了,还好吧?”
你醒了,还好吧?我真醒了!看着眼前雨打梨花的阿茵,和刚才突闪的幅幅画面,终于让我冷了下来。
“阿茵,对,对不起,我——”看着她哭得红肿的杏眼,发现自己已经干了通天的错事。
“滚出去!混蛋!”她只顾呜呜地抽泣,身子不时抽动着。
心中此时只有害怕,悔恨。完了!我做了些什么!阿茵被我侮辱了,被我这个混蛋给侮辱了。
我仓惶地逃了出去,脑中只有她哭红的双眼,满地的水渍,痛苦的哭泣和最后我回头一眼看到她的深深的眸子。是幽怨,是仇恨,是懊悔还是悲痛欲绝?我该逃走吗?去哪,该干什么,不知道。
在外边转了大半宿,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次就算死了,也换不回那个单纯可爱的阿茵;还有老爷子,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子,他原来身体就不再结实,再加上这次的打击,会不会大病一场……
周围的小虫,也嗡嗡个不停,头也越来越痛。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突然清静,眼前的小屋也格外熟悉。
原来,天已经发白,我也不知怎的,自然而然走到了家门口。长吸一口气,手用力按上了门。一进屋,便看见桌前的老爷子和阿茵,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我,我——刚才,我,在外边——”
“快点来吃东西,都凉了。出去散个步,还花这么长时间,快点,弄完就上工。”老爷子一如既往地“训斥”着我。
阿茵没有说?我有些呆呆的看了看阿茵,她本来白里透红的脸似乎更白了,是煞白。她只是抿着嘴,妍红的嘴唇都像要抿出血来了,没有接老爷子的话,更没有看我。
“嗯,嗯。”
话已经没有办法完整地从嘴里讲出来,虽然心头有着万语千言。
“快点,不要磨蹭了!”
老爷子的话让我无暇顾及其它,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一天终于过去,我带着一身的酸痛和汗臭味儿,还没来得及梳洗一番,就直接来到灶台。看着眼见柴火前面娇小的背影,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发干的嘴唇,放弃了……
“什么都不要说,忘了吧!”她头也不回,就好像看到我在身后。说话的时候身子动也不动,静得可怕。
“不,阿茵,我——真对——”
“不用了!我不想听,真的,忘了它吧!”语气已是冷漠。
我已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因为错在我,而且错无可恕。亵渎过心中的女神之后,我羞愤离去,只给老爷子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出去历练。
“历练?哼,不知道天高地厚啊!拿着这个吧!当你这么多年的工钱!”老头似乎还想打击打击我。
可惜我去意已决,无言,接过并不沉的钱袋,心里明白得很,这对阿茵家绝不是什么小数目。我深深一拜,转身走了出去,门外,我顺手把钱放在虚掩的窗台上。
十七岁,我再度成为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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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胆小,所以并未走远,仍就留在燕都,不过凭着打铁练出来的蛮力给大户人家当打手——主子便是太子丹。他招揽了不少勇武之士,日夜操习。我很平庸,在这些人中,既不会优秀到招人妒忌,也不至于窝囊到被扫地出门。
反正我图的就是一口饭吃。记得离开时阿茵那天,我重归流浪生涯,再次被燕都的汹涌人潮吞没,心中只是想下顿如何解决。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4
“死老头,你要干嘛?”对着迎面撞过来的人,我把一肚子气都撒了出来。
“你老到看不见了不成?”
这白发白须的老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资质不错!”
答非所问,完全不理睬我的挑衅。
“什么资质?我是——”我心里暗自嘀咕着,可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比我还憔悴的老头,又没办法说出什么。
他那满是霜尘的脸上沟壑交错,肌肤呈灰黑色,像是久被风沙侵蚀。身子也单薄得厉害,骨架很大,可干瘦得紧,我总觉得这个人是在为弱不经风作着完美的诠释。可他依旧挺立的鼻梁和偶尔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告诉我,他并不是个糟老头。
“小鬼,瞧你一脸颓废,无处可去吧,不如跟我走!”
“谁告诉你说我没处去!”我似是被戳中心里最脆弱之处,立马反驳,“再说,跟你走还不如自己流浪!”
“呵呵,这么说你承认了自己无家可归了!”他微笑着,脸上有些得意。
“我——”
“来,到我这来!”不由分说,便拉着我来到现在的主人家——太子府。从此我总算有了个新的“家”。
这个老头就是太子家的一位客卿,还好亏他收留,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但对这个怪老头,我始终没有好感。因为他有事没事就宣扬,“暴秦无道,天下诛之,秦王卑鄙小人,阴险毒辣——诛秦,乃天命所归”。
我总是似信不信,他不过是秦之昔日叛将——樊於期。
“自己失败,却不服气,说这么多废话,你当时要是赢了,估计不会说自己无耻吧……”
这些我并不在意,只要是出门办事之时,一起的同僚都会嫌我走得慢,还说这个破集市时下还有什么可逛,六国硝烟四起,做买卖的越来越少。可我依旧如是,喜欢东逛西逛,嘴里还说着,“指不定能觅着什么呢?”
当然,我一次也没碰到过她——阿茵。
宁静终究会给打破,只因一个人的再次到来——当年救过阿茵的那个青年,卫人荆轲。
已经不记得是从哪日起,燕的集市上多了两个怪异的人。一个爱穿‘丧服’一个只着黑衣——活似黑白无常。两人闹市而过,边走边饮,黑衣击箸,白衣相和,引得不少人围观。
有些人纵使分离,仍会重逢。我到底遇着了她,就在那群看客里。她似乎也认出了荆轲,她望着那‘穿丧服’的,脸上娇羞若有若无。虽然早知她的柔情不属于我,可内心还是一痛。
从此我把这‘黑白无常’的放荡不羁称之为哗众取宠。
终于,燕太子丹决定刺秦,备好厚礼,拜请荆轲,商量谋刺秦王嬴政的‘大业’。
“现在机会还没到!”他总是一副笑脸。
“还没到?荆轲,你该不会怕了吧!我夏扶不怕!”一赤脸汉子喝道。
“我宋意也不怕!愿请命行刺!”这个人倒是青面獠牙很是吓人。
“舞阳呢?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怕了不成!”荆轲不经意说着。
明知他不过是激将,我还是白着脸,“当然不怕!”
“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喜怒哀乐无不刻在脸上,怎么行刺!贸然前往,只会错失良机,给秦王警醒。”荆轲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只是在等时机,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许久,荆轲仍是不动。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5
前二二八年。
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行兵北进,屯于易水,燕岌岌可危。
太子丹终于急了,“荆卿,事态危急,已然没有退路。你所说的时机,难道还没到吗?”
“看来,等是等不来了。只有自己去创造了。”荆轲微微摇头。
夜深了,窗外风声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起风了。
但屋内还是很闷热。
“樊将军,暴秦对将军,可以说得上是恨之入骨,将军的亲人宗族,全被杀光,今还赏金十万,封邑万家,只为买将军的人头。”
“我自然恨嬴政入骨,可现在又有什么好办法。”樊於期一日比一日衰老,也只有仰天长叹。
“办法是有的,既可以替将军报仇,又可以给燕国解忧。”荆轲一如既往地平静。
窗外的树叶响得更加厉害了。
屋内也更热了。
“说,说。怎么办!”樊於期原本黯淡的眼神又开始闪闪发亮。
“如果能有将军的首级献与秦王,加上督亢——燕之粮仓,秦王必会大喜见我。只要有此机会,一剑便能要他永赴黄泉。”说罢,荆轲只是盯着樊於期,眼中有了些许期待,也有些怜悯。
“哈哈,不愧是荆轲!果然好计!”他站起身来,原本灰黑的脸也出现了几丝血红,颈部原本因为干瘦而突出的青筋愈发明显,身子也因激动,险些跌坐下去。
“老夫生无所恋,至今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他随即提剑进了里屋。
此时屋外已是狂风大作,突然间便听得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绵绵不断。那噌的拔剑声和沉闷的倒地声,也听不真切。
终于有了几丝凉气。
太子丹隔天才知晓此事,虽痛哭流涕,却改变不了樊於期的命运,该来的终就要来。
“太子。现在惟一所缺就是一把好剑!不,是好匕!专攻刺杀的匕首。”荆轲坦言道。
“匕首?这个好办,在燕国就有!那把决不下于春秋鱼肠剑的名匕首,‘徐夫人’!”太子丹很是自信。
事不宜迟,当日太子丹便和荆轲还有众勇士们一齐上路,说是去求匕首。我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
熟悉的密林,同样的小屋,这个我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屋前那挥汗如雨的老者,看起来还是那么亲切。
“老人家,冒昧打扰了?在下是太子丹,今日来意是想求——”
“‘徐夫人’!”老人头也没抬,继续舞动着大锤。
“正是如此,早就听闻,徐老师傅家传的‘徐夫人’是天下第一的匕首。如今为了除虎狼之秦,保我大燕和天下苍生的幸福安宁。希望老师傅能割舍,借匕首一用。”
“哈哈,这匕首并不值什么钱”说着抹抹额上的汗,“只是,这里有能拿得起它的人吗?”
“不知,徐师傅何意?”连荆轲也有些疑惑。
“看样子,出手的就是你吧!不错,确实比旁边几个小子强的多!哈哈!”
“这老头,摆明说我技不如人!”我一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得有些尴尬。
“好吧,看来不请出家什,你们是不会罢休的。”老爷子终于停了下来,那一直灼人的热浪也随着炉火一起平息下来。“阿茵,把‘徐夫人’请出来!”
“阿茵,她也在!”我有种想跑的冲动,怎想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相见。热浪似又再度来临。
一个女子缓缓走出,摇曳的身姿,现在看起来只有纯洁美丽之感,歪念头也已飞到九霄云外。
“爹,真的要拿出来吗?”声音如出谷黄莺,悦耳如旧。
只见她捧着一枚剑匣。匣身通体乌黑,看不出质地,长一掌半。
“打开吧!该见见天日了!”
她嗯了一声,打开了剑匣,我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看看左右,也都为之一凛。匣子里不是匕首,而是由黑布层层包裹的匕状东西。
“把布也打开!”
“是,爹。”阿茵似乎也很紧张。
我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看着黑布一层层的剥落,还差一层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黑布上隐隐显现的银光。
原来“徐夫人”通体银光闪闪,和时下的宝剑的暗色完全不同。只这一条,便知是当世奇珍。
“不过,徐师傅。敢问这剑如何拿不得?”荆轲忍不住发话了。
“除了颜色亮点,没啥稀奇的!”夏扶也跟着话说,一脸不平。
“哈哈,这个红脸小哥,不妨来拿剑试试。”老爷子一脸的嘲讽。
“试就试,难不成,它能吃我。”他大大咧咧走了过去,伸手去抓。
“不要,会——”阿茵还没讲完,夏扶已经用手伸向了剑柄。嗡,匕首居然跃起,直扑夏扶手掌而去。缩手,后退。夏扶的反应真不慢,可匕首太快,现在已直扑他的咽喉。
荆轲反应最快,一剑劈将上去,自己的剑却被这既短又薄的东西一磕即断,大惊转身挡住太子丹。
“没事儿!”老爷子的声音和阿茵扔出的剑匣一起飞出,只见那短刃乖乖地被剑匣抓住,砰地落在地上。
一时间的兔起鹘落,周遭众人,当然包括我都来不及做出应对。除了荆轲!
“不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荆轲,你果然配得这宝刃!”
“徐老师傅,可这是怎么回事儿?”太子丹也缓过神来,不禁问道。
“‘徐夫人’乃天下第一凶器,其性嗜血。凡有出匣,必要饮血方归,绝无罢休!”
“难道可抵千军万马?”太子已是跃跃欲试,满脸的兴奋。
“那可不行,杀得数十人后,匕首便在数月内杀意全失!不过一把普通匕首罢了。这正是我想说的,‘徐夫人’得用这专门的剑匣保管。可倘若用此物,根本见不到秦王。”
太子丹和众人换换眼色,不禁都叹了叹气,“徐老师傅,今日之事,多谢。
就此别过。”
老爷子摆摆手,继续打他的铁。砰!哐!
我也只得跟着大伙儿一并离去。
“秦舞阳!”顿了顿,“你等等。”
我愣住了,是那梦中的声音。众人回头看看我,大家都一脸的坏笑,唯有荆柯面上似乎有些深意,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阿,阿茵。”我只能涨红着脸看着她,好像又回到从前,我依旧是那个笨拙的小子。
阿茵倒是大大方方走了过来,“阿阳,今晚我有事与你说,你来找我。”声音压得很低,很柔,勾得我心头直动。
“好啊。”我已经云里雾里,不知东西南北。
夜深,打铁小屋外。
一点风也没有,干冷。她找我能有什么事?该说什么?已经两年三个月零五日没见。
她已经出现在眼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像女人了。而我,仍是个混小子。
“你过得好吗?”
“嗯,你怎么样?还有老爷子呢?”
“身体很好,你早上不是看到了吗?”
“哦!”
沉默。
“说正题吧,很晚了!”僵局总得有人打破。
“你们一定要用‘徐夫人’吗?”她看来很想知道,一脸的期待。
“嗯,问这个干什么?”我一脸的不解,“不是无法掌握吗?”
“不,是可以的,我要当面见荆轲大侠,告诉他!”
我听着眉头直皱,难道老爷子隐藏了什么秘密,可阿茵要见那个荆轲,还什么大侠!听着心里一阵发酸,“什么时候?”
“就今晚!”
看着她脸上的坚定,我发现阿茵已经变了,变得陌生,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只是依着往日习惯,仍旧顺着她,“那好,随我来!”
一路默默而行,都不说话,感觉上她只是跟在我后面,沙沙的碎步,几次我都想停下回过头去看看,可都忍住了。
“就是这里了!”漆黑的庭院,只有几处窗户透着亮光,很是昏暗,“左边那间屋子便是,现在,他还在练剑。”
“练剑?这么晚了,还在屋里练?这么辛苦?”她有些意外。
“我去告诉他,你来了——”她最后几个字仍在敲打着我的心,那句‘这么辛苦’任谁听,都能发觉她的些许关心。阿茵难不成——也许——不,应该是我想多了。
“不用,我自己去。”
我只好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昏暗,越行越远,直至吞没在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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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透着缝隙溜到庭院,窗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晃来晃去,失落却一点一滴浸入心头。时断时续的声音,我听来愈发焦躁不安。
我屏气细听,也只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处子’、‘元红’,不由得眉头大皱,便悄悄摸至窗前,借着昏黄看了进去。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6
两人,一桌,一灯,一席。
男人两道剑眉一扬,“茵姑娘,你刚才所说实在过于玄妙,即便真的奏效,荆轲也不能——”
女子脸上红晕更甚,上前一步,“不知荆大侠是否记得,五年前曾在燕都市郊,救过一名女子……”
男人摇头。她涨红着脸,说道:“荆大侠仗义行侠,助人无数,自是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不过从那日以后,荆大哥的身影便一直深深刻在阿茵心里,阿茵——”
站在窗外,我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心头如遭重锤,若不是斜靠着墙,几已跌到。虽早有预感,可当事实摆在面前,心中还会隐隐作痛。阿茵,她早已心有所属,意中人便是名满天下的荆轲。
桌上的油灯似乎更旺了,屋内也变得真切。
“那法子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但我知你这一去,凶多吉少。”女子说到这里,语气已有些不忿,鬓角几缕丝发遮掩不住眼角的幽怨。
“也许这一次,我真的有去无回。你真想做我最后一个女人?”他脸上的笑意比以往更加柔软。
“既然来了,你赶我,也不走。”
只听见一声娇呼,女子已经悬空离地,不敢挣扎,柔弱无骨的身子贴着男人温热结实的胸膛。只得用两只小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素手白皙,衬着他的散发更加黑亮。
“从现在开始,无法回头了。”荆轲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脸上多了份少有的温馨和企盼。
她点点头,幅度不大,却很有力。
我只是呆愣地望着,想逃开,可灌铅的双腿似生了根。
记得很清楚,那张压得低低的脸,依旧眉目如画,只是不再像原来的墨色山水般脱俗,而是像工笔的桃花,娇艳无方。
屋内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清晰可闻;不过自己的呼吸仿佛停顿,只听得见一阵快似一阵的心跳。
“不用怕,我不会把你弄疼!”他依然微笑,就像冬日,让人只觉得温暖却不至被灼伤,女人的身体紧贴着男人的胸口,似在倾听有力的心跳,或嗅着浓郁的男子气息。
男人将她平放在枕席之上,看着她一身淡黄裳子,领口处露出些许白腻,身子凑将上去,看着面前的玉容,居然有些痴了。
头发经过刚才的相拥厮磨有些凌乱,几缕细丝散落额前,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过于害羞,脸上已经微露汗珠,原本白里透红的脸庞更加艳丽,柳眉下的两汪清水之中漆黑的眸子更是深不见底。
“不要这么看我!”她受不住男人的紧盯,侧过头去。
接下来,我再次眩晕,一如当年。
恍然间,她好像在我身前,酥胸一起一伏,樱桃小嘴一张一闭,吹气如兰。
我几乎按耐不住,想凑上前去,品尝她的芬芳。
她的双唇很是柔滑,我尽情在其间游动,很轻。直到见她呼吸急促,才放心将舌尖探入她微涨的红唇,来到光滑的贝齿。
她很害怕,咬紧牙关,于是我用上力一次次有节奏地击打,试图扣开大门。
许是累了,她的齿间微微张开条缝。我乘胜追击,猛一用力便把自己的舌头不清的胸闷,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别人身下告别处子;可全身又兴奋得全身毛孔张开,甚至感觉到了空中冰冷的水气。
终于安静了下来,里外一样漆黑。
到底是长大了,不会像上次,出了什么事儿,就一个人出去乱逛。我早就学会静静地躺在屋顶上看星星,边告诉自己,这是天意。
无双国士是荆轲,美人在怀也是荆轲,他真的就是命好?所谓的妒嫉,只是一种卑鄙的自卑罢了。而我现在,实在自卑到了极点。
可惜今夜连行星都没有,伴随我的是倾盆大雨。
翌日,荆轲面见燕丹太子,手持的便是那匕首——徐夫人。不同的是,它此刻的银色光泽之中几道红色脉络清晰可见——阿茵的处子之血。
数月之内,匕首可离匣傍身。
我拼死自荐,一改以往的懒散,要求同去秦国。因为我想亲眼看看,看看荆轲此去的结果。
第六夜:东周小事记.刺秦07
前二二七年。
咸阳。
秦王宫。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檐高廊阔,勾心斗角。
殿前的武士将领确实气宇轩昂,威武不凡。
正向前迈步之时,我斜眼瞧了瞧身旁的荆轲。他似乎也不是那么镇定,昔日在易水的风萧萧兮的豪情已然不再。换上的是谨小慎微,唯独眼睛里有着几许不易察觉的杀气,隐而不发。
可当我看到他手里的那匣子,里面装的可不只是卷督亢地图。我似乎又感觉得到,感觉得到阿茵的存在,一个闪神撞到身旁的兵士身上。
“拿下!”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我耳膜几欲迸裂。
“大秦王上,燕使随从秦舞阳,鄙陋之人,忽见大秦天威,谓之魂破,乃一时失态,恳请大王恕罪!”荆轲慌忙为我开脱。
“罢了,让他殿门听命。你一人上前献图。”
事情和计划的几乎一模一样。只待图穷匕现,便是秦王嬴政送命之时。行刺一国之君,非同小可。在我看来,空气很凝重,嬴政的表情很得意,荆轲的手却是一丝未颤。
地图缓缓展开,嬴政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这可笑的家伙,居然因为这个可笑的家伙,闹出这么大堆事儿来。
只见寒光一闪,匕首不早不迟,滑了半截出来。
嬴政大惊,反身离座。荆轲不忙不慌,提着匕首追上前去,欲要生擒他。因为这秦王殿内,非有诏令无人敢上前来。可追赶之中,嬴政根本没有机会喘息发令,所以我们早就打好了做这瓮中捉鳖的买卖。
一边逃着,嬴政还一边拔着腰间长剑,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我愈发觉得可笑,现在只要我走上前去,合二人之力,秦王无路可逃。
事情本来已是十拿九稳。
“大王背剑!”殿外不知那里传来了一句。
果然,秦剑确实名不虚传,长而薄,需要很高的技艺才能做到,不过,并不是荆轲手中匕首的对手。
可嬴政奔向的不是荆轲,而是我。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手无寸铁的我,必然拦他不住,他一步迈出宫门便是我和荆轲丧命之时。可若能拼死一阻,以我贱命一条换取嬴政所谓的王命,值!想到这里,我反而从容起来。看着嬴政一剑横劈,我只是猱身而上,想把他扑倒在地。
噌一声响。
我正要拧住嬴政的脖子,却发现长剑并没有砍到我的颈部,秦王手里拿的也只是个剑柄。我下意识侧头回看,却见柱子上殷红的纹路和银白的剑身,依稀眼前又是那个雨夜,阿茵又在眼前,红像她的唇,白像她的颈……
我帮他制服秦王又如何,成全他的一世英明?
只这一刻的迟疑,秦王已然逃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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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阿房宫,华丽远胜昔日秦王宫。
当日,荆轲掷剑救我,只身以一人之勇,杀百人之景,仍然历历在目,殿内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最终力气不支,倒地。
嬴政亲自出剑,将其斩首。
当时同样遍体鳞伤的我,作为嬴政的昭示天下的招牌,给留了活口。他让我提荆轲首级去见燕太子丹,告诉他什么叫天命所归。那把匕首,就一直插在荆轲的口中。
在我回到燕都之前,阿茵已经一条白绫,随荆轲而去。
可今日,就算得夷平这阿房宫,我也会把嬴政找出来,告诉他,天要让他命归……